113.第113章 黑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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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潞州城北,這個古樸的宅院,正是燕雀幫幫主宋寧的住處。

    此刻,宋寧正在院內的椅子上閉目養神,很是安祥。其實,他的內心卻糾結不已。

    張寶兒給宋寧答複的時間是三天,可今日已是第五天了,他依然沒有回複張寶兒。當然,張寶兒也沒再來找宋寧。

    一切看上去似乎都很平靜,但宋寧的心中卻總有一種隱隱的不安。

    說起來,張寶兒的許諾讓宋寧很是動心。宋寧孤身來到潞州來,為的就是給宋家老小報仇,若放在三四年前,他早就答應與張寶兒合作了。可是,現在的宋寧卻很猶豫,他不再是那個意氣用事的莽漢了,他的身後還有上千人的燕雀幫幫眾,宋寧不能隻顧著一己之私,而不為他們考慮。對長樂門的實力,宋寧很清楚,張寶兒鬥不過長樂門,他大不了一走了之,可是燕雀幫的這些老少爺們,就要遭殃了。

    正思慮間,猛地一個人衝了進來,急急地道:“幫主,今天梨花街的陳老鴇真是瘋了,居然敢不交我們的頭錢!”

    衝進來說話的人是燕雀幫的兩名副幫主這一的鐵拐劉。

    自從五年前長樂門入駐潞州後,燕雀幫的生存空間被大大壓縮了。可下九流的行當他們還可以插上一腳。燕雀幫把這叫做“平地摳餅”、“鐵公雞身上拔毛”。每到月尾,他們都直接伸手衝那些行當的掌櫃拿錢,名之為“頭錢”。

    隻聽鐵拐劉怒衝衝地道:“陳老鴇真的瞎了眼,竟然敢明打明的拒絕我們,真是反了天了。不給他點兒厲害看看,他還真當咱燕雀幫是泥捏的!”

    陳老鴇在梨花街一帶主要操的是妓戶生涯,盤踞一街,燕雀幫的人都叫他陳老鴇,他其實是個大男人。

    宋寧心中不由怦怦亂跳:莫不是張寶兒在裏麵搞了什麽妖蛾子?

    宋寧心中雖然不安,但麵上卻平靜道:“那你怎麽做的?”

    “一開始,我叫小順子去拿這個頭錢。沒想那家夥失心瘋,居然把小順子給趕了回來。我就叫鐵錘帶著三十多個在家的兄弟去了。今天,非要滅了他不可!要都這麽反起天來,嘿嘿,今後還有誰來交咱們的頭錢。”

    宋寧想了想道:“陳老鴇咱們都知道,他應該沒這麽膽大。”

    說到這裏,宋寧臉色猛然一變:“不好,這裏麵有文章!”

    話沒說完,宋寧已當先衝了出去。

    梨花街是個煙花之地,每到夜晚才會被燈光脂粉塗上一點華豔,但那一場華豔在早上以前就已消散了。然後,直到下午申時以前,這條街都會顯得那麽的臃腫與累贅,像一個老妓身上的肉。

    宋寧已見慣了這些景象,他每天就行走在這些充斥汙泥的暗巷、滿是汗腥味的腳行、擁擠的碼頭、廉價的煙花巷裏。

    上午的梨花街說不出的邋遢與平靜,但遠遠的一條巷子裏忽傳來廝殺聲。

    這條巷子在梨花街的街尾,廝殺聲就從悶悶地傳來,像鈍刀子剁肉,一下下切在骨頭上的悶響。

    宋寧臉色變了,身子一躥,已躥向了巷子。

    巷子口上卻已全是血,流成小溪的血。宋寧的身影才衝進巷子,就見到已有二十多個兄弟屍橫遍地。

    敵手的人數是如此的多,黑壓壓的,卻並不大出聲,隻逼得自己的手下狂聲呼喝。

    原來他們還並沒有真的放手搏殺。否則,以這樣以一當三之局,鐵錘他們該早已被放倒了。

    這是為什麽?

    宋寧眉毛一跳,就想明白了,他們是為了引出自己!

    局麵雖亂,但宋寧還保持著他固有的沉靜:陳老鴇絕對沒有這麽大的能耐,他怎麽可能有這麽多人。再說了,他的手下大多是些龜奴,也不可能有打打殺殺的能耐。

    那這些人是從哪兒來的?

    那邊燕雀幫的兄弟一見宋寧現身,已有人大叫道:“幫主!”

    這一聲尾音極其淒厲,因為叫的人一開口,肚子上已挨了一刀。

    宋寧卻沒有動,他在觀察四周的形勢。

    已有多五年了,潞州城內沒再發生過這樣慘惡的群毆。

    宋寧心中不由歎了口氣:五年前,長樂門進駐潞州,與燕雀幫奪地盤的時候,有過這樣的群毆場麵。那時,燕雀幫死了不少的人。

    可自從燕雀幫的老幫主張紹用他特有的方式震住了雷震天後,這種場麵就都在潞州銷聲匿跡了。

    已有兄弟在大叫:“幫主,救救我!”

    但聲音卻馬上被鐵錘一聲怒喝打斷。

    鐵錘是宋寧手下的得力幹將,以前他是打鐵的,有著一身的氣力。這時他一條胳膊已被砍斷,但還在那裏奮起餘勇硬拚著。

    隻聽鐵錘大叫道:“幫主,你走!這裏有埋伏,不知陳老鴇勾結的是哪來的孫子,他們就是要暗算你的。這兒有我們頂著,你走!”

    身後巷子的進來之路被人封上了,十來個身材極剽悍的人把住了退路。

    一個人負手悄然出現在了宋寧麵前,看著麵前之人,宋寧卻已平靜了下來,冷聲道:“長樂幫八大金剛中的老大親自出馬,還真看得起我燕雀幫,難道你們真要趕盡殺絕嗎?!”

    “沒錯,就是要趕盡殺絕!”八大金剛老大哧聲道:“宋幫主,燕雀幫若是在潞州城裏一直做縮頭烏龜,長樂門也不會管你們的事,但你們燕雀幫卻膽大包天,居然敢惹上刺史大人!所以,你們死定了。”

    難道,自己與張寶兒見麵的事情,被長樂門知道了?

    不可能,就算是知道了,自己也沒答應張寶兒什麽,長樂門犯不著搞也這麽大動靜。

    莫不是,他們為了上次燕雀幫去參加了永和樓開業宴席之事而耿耿於懷?

    宋寧越想越覺得有這個可能,因為除這件事之外,他實在想不出燕雀幫哪裏得罪了梁德全。

    想到這裏,宋寧朗聲道:“上次我帶燕雀幫去赴永和樓之宴,已經說明了原因,若長樂門主非要以此為由斬除燕雀幫,我無話可說。”

    “胡扯什麽赴宴不赴宴的?”八大金剛老大冷聲道:“你做下的事為何不敢承認?”

    “我做什麽了?”宋寧一頭霧水。

    “你派手下劫了白大善人運出潞州的貨,運貨的十一個人除了一個裝死揀了條命回來,其餘的都當場被殺,刺史大人能不震怒嗎?他要長樂門必須帶你去見他,當然還要讓燕雀幫在潞州永遠消失!”

    “劫了貨?還殺了人?”宋寧愣了愣,立刻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他趕忙申辯道:“燕雀幫從不做殺人劫貨的勾當,你們莫不是弄錯了?”

    “弄錯了?”八大金剛老大盯著宋寧道:“揀回命那人看的真真切切,是你們的人幹的,你還敢抵賴?”

    “這不可能!”宋寧大吼道。

    “不可能?”八大金剛老大冷笑道:“宋幫主,於飛是不是你燕雀幫的副幫主?楊斜眼是不是你燕雀幫的香主?逃回命那人親眼看見他們二人帶著十來個燕雀幫的人殺人劫貨,還能有錯?我們去了於飛的家,他人雖然跑了,可劫來的貨卻有幾箱在家中,你怎麽解釋?”

    宋寧剛要說話,一個人的影子卻倏地在他的腦海中閃出。

    張寶兒,沒錯,這一定是張寶兒的嫁禍的手筆。

    張寶兒當初警告過宋寧,若他三日內不回複就當是拒絕了。宋寧沒想到,張寶兒行動這麽快,借刀殺人的手段如此毒辣。宋寧的麵色變得鐵青,他知道,自己已經落入了張寶兒的圈套當中。這個黑鍋他背定了,根本無法解釋。

    宋寧的臉上忽湧現出一股悲憤:既然燕雀幫的人參與在內了,再說什麽也都是多餘的,至少梁德全是不會聽他的解釋。今天,他燕雀幫居然跟長樂門幹上了!不用拚,他也知道會是個什麽結局。

    宋寧的肩忽然塌了下去,軟軟地塌了下去。刹那間,顯出說不出的無力。

    八大金剛老大冷冷道:“你要是束手就擒,你這些手下我還可以給你個麵子,不趕盡殺絕,隻留下他們一條胳臂。”

    八大金剛老大在笑著宋寧這一瞬間的萎靡,都是在江湖上混的人,知道所有的勇氣都不過是拚死一搏而已。宋寧雖是燕雀幫的幫主,但在長樂幫的勢力與威名之下,也隻能顯露出這樣一種無力了。

    鐵錘已在旁邊怒罵道:“放你娘的狗臭屁。”

    罵聲剛出,鐵錘身上便又挨了一刀。

    鐵錘忽然逼尖了喉嚨地叫道:“啊,幫主出手啊!”

    旁邊還活著拚命,僅剩的十來個燕雀幫的兄弟不由齊齊回首。

    他們像是突發神勇,手下加勁,齊聲大叫道:“幫主!出手!”

    鐵錘喉頭突然聳動了起來,隻聽他似吟似歎地道:“幫主!我知道,你有一身好武功。出手宰了他,咱們今天就是死也值了!”

    一瞬間,宋寧的肩又挺了起來,一道刀光光已經飛起。那是一道刺眼的光,不為它的亮,而為它的窄。尖窄尖窄的,像眯著的眼裏發出的仇恨之光。像名優高音一唱,拋向天際險險的一線鋼絲。

    那光直飛襲向老大,刀光太凶,連長樂門八大金剛的老大也不得不暫避。

    宋寧到了潞州後,很少顯露武功。除了鐵錘等少數幾個人知道他會武功之外,再沒有人知道。

    但今天,宋寧終於出招了。

    八大金剛老大退出了兩丈多,宋寧第二刀跟進,八大金剛老大再退,但卻已退不及,左臂挨了一刀,不由悶哼一聲。

    四周長樂門的那些手下,也趁勢而上籠在宋寧身旁,在宋寧的背後也添了一刀。

    宋寧帶著血就向巷口外衝去,回身喝道:“是兄弟的,就跟我走!”

    這一場廝殺極為慘烈。

    長樂門動用了百十號人圍攻宋寧,血,不停地流,流也流不盡的血。

    五年了,潞州城裏重新泛起當年一樣凶狠的火並……

    ……

    沒有人知道燕雀幫幫主宋寧藏身在哪裏。

    還是城南的那個宅子,宋寧不知道他為什麽會一次次來到這個陋屋?就算受了傷也不例外。

    門內的燭光暗得算有那麽一點光亮。女人正坐在燈前,她的心裏也這麽不停地責問著自己,為什麽總盼著宋寧的到來。

    女人知道,宋寧倒不光是在身體上需要自己,她能感覺得出來,宋寧是喜歡自己的。女人不想多想了,放任臉上的神情一片空白。跟宋寧在一起,她不用委屈自己,空白就空白,不愛就不愛,身體就身體,哪怕,床上的求索也可以任由她大膽著。

    有的時候,宋寧來見她,會帶來一些花裏胡哨女人裝飾用的東西。有時是釵,有時是手鐲子什麽的,那品位真的俗豔,俗豔的讓她看了都覺得可惡,可惡中又像摻雜著些喜歡。

    門輕輕地咯吱一響,一個黑色的人影就閃入了門裏。

    閃進來的宋寧進門就往床上一摔,四仰八叉地躺倒。

    女人看了他一眼,眼中滿是疼惜:“你受傷了?”

    宋寧“嘿”了一聲:“他們下手夠狠,傷得我不輕,可我也殺了十六個長樂門手下的王八羔子。”

    女人往他身邊一湊,手裏拿著蠟燭,掀開他的上衣。

    宋寧的眼睛猛地熱了,攔腰一抱,就把那女人的身子抱上了床。

    女人悶聲道:“傷成這樣,還想作死?”

    宋寧就嘿嘿地笑了:“我拚著力氣活著,不就是為這個?”

    宋寧的聲音裏有一種鬱悶,那是無可發泄的力。他忽然看向女人,這世上,大概也隻有他可以這麽毫無避忌,帶著一點愛意、帶著一點惡意地看著她,直接麵對,毫無回避。

    女人由著宋寧的一隻手掌探進衣內,手裏卻利落地剝下了京展的上衣。

    一條刀傷,蛇一樣地從後背肩胛骨一直蜿蜒到那男人腰胯裏,女人看著都打了一個哆嗦:“夠狠”。

    說著,她先不止血,反催亮了那燭焰,直向那傷口上燒去。

    宋寧痛得一咬牙,眼睛裏卻是烏鴉鴉的笑:“你******更狠!”

    女人伸手一攏額前的頭發,那燭焰貼著宋寧的尾閭一直燒上去,然後她轉身從櫃中拿出個不知什麽名堂的瓶子,倒出些白色藥粉,撒在那傷口上。

    宋寧的臉上肌肉已抽搐到一起,口裏低聲罵著:“你這個娘兒們,真******!除了我,這世上怕也真沒誰能真正消受得了你。”

    那藥粉的藥效果然很好,燭焰燒過,就在傷口上麵結成了一個痂,生生把那宋寧背上的傷口封住了。

    女人才給他治好傷,宋寧一翻身,便已壓在那女人身上,直勾勾地盯著女人的臉,一下就壓下去。

    女人哼了一聲:“作死!”

    宋寧卻嘿聲道:“沒錯,我宋寧就是死,也要是‘做’死的,絕不會被哪個王八羔子真個殺死了去!”

    “篤篤篤”屋外不合適宜地傳來了敲門聲。

    這時候能找到這裏來的,宋寧就算用腳後跟想,也知道是誰。

    “門沒鎖,我懶得下地,你自己進來吧!”宋寧咬著牙沒好氣道。

    張寶兒走進屋來,臉上依然掛著慵懶的笑容,江雨樵跟在張寶兒的身後,進了屋順手將門掩上。

    女人坐在宋寧身邊,有引起拘謹地望著張寶兒。

    張寶兒瞅了一眼赤著背的宋寧,臉上一副要吃人的模樣,也不在意,隻是自顧自道:“宋幫主,我知道你很生氣,但是這是江湖,人在江湖就要曆經江湖的險惡!”

    說到這裏,張寶兒似是想起了什麽,他搖搖頭道:“我以前也有過像你這般的無奈,也在心中氣不過,但這是沒有用的!”

    宋寧沒有說話,雖然張寶兒算計了燕雀幫,算計了自己,可他對張寶兒卻一點也恨不起來。張寶兒說的沒錯,這是江湖,江湖就是個弱肉強食的地方,誰也怨不著。

    “好了,不說這些了!”張寶兒話題一轉,直截了當道:“我隻想知道,宋幫主可否改變主意了?”

    宋寧冷冷一笑:“讓你失望了,我還沒有改變主意!”

    “我知道了!”張寶兒點點頭:“我有耐心!”

    說罷,張寶兒轉身朝門外走去,走到門口,他突然停了下來,回過頭道:“因為你的決定,燕雀幫可能要死不少人。希望下次我來找你的時候,你能改變主意!”

    ……

    這些日子以來,各家各戶的燈都滅得格外早,晚上也再沒有人敢上街了。

    因為,燕雀幫與長樂門的對決,已全麵在整個潞州城發起,像是一種無望的搏殺。

    有時隻是一兩個人的,有時卻三五成群的拚殺。

    燕雀門下的弟子雖然多是混混,但也算是團結講義氣的。他們也不知這樣的拚殺有沒有結果,但他們甚至不知道他們的幫主現在在哪裏。可是長樂門要除去燕雀幫,卻是他他所不能容忍的,他們不允許五年前老幫主的慘劇,再發生在宋寧身上。

    燕雀幫的幫眾從暗處冒了出來,拚了命地在街上拚殺。他們都是毫無顧忌的人,他們隻是要在長樂門控製的潞州,給自己掙紮出一點“活”的餘地。

    很少會有百姓看到屍體,屍體一出現就都被掃埋幹淨了,梁德全是個喜歡誇耀安定的人,他不希望百姓看到那些屍體,他要維護潞州表麵的“清明”之治。

    處理屍體是刺史府衙的事,說白了就是安桂的事。安桂是法曹參軍,也是梁德全的嫡係,他是最能理解梁德全的心思的。五年前,長樂門與燕雀幫火拚的時候,那些屍體也是由安桂來處理的。

    清早起來,暗汙的街石上常有幾攤已經凝固的褐色血跡。

    幾天下來,燕雀幫的反抗極壯烈。他們在暗處,雖時刻被追殺,但一次次刺殺也不間停地發起。長已被滅了十幾個,就連八大金剛,也有兩個負了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