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3.第173章 手帕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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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蒙蒙亮,張寶兒已穿戴利落,吃過早飯後,他帶著吉溫與華叔,準備到縣衙去。一開房門,卻見台階上規規矩矩地擺放著一封信。

    張寶兒拾起信,奇怪道:“這是誰寫的信?”

    說罷,張寶兒將信遞給吉溫:“吉大哥,你幫我讀讀!”

    吉溫將信打開,輕聲念道:“前日,五裏坊槐樹村袁成之遺孀袁劉氏在家中吊死。袁劉氏年輕貌美,自丈夫去世後,經常有黑衣人夜半翻牆而入,與其通奸。袁劉氏之死疑為奸夫所害。而袁姓一族卻顛倒黑白,稱其為殉夫而死,請縣尉大人親臨現場明察。”

    “這是誰寫的?”張寶兒問道。

    “信沒有落款,是封匿名信!”

    “吉大哥,你說說,這事我該不該管?”張寶兒問道。

    “查案這是縣尉份內的職責,該管!”吉溫建議道。

    “那好!”張寶兒揮揮手道:“那我們就到槐樹村瞧瞧去。”

    吉溫提醒道:“寶兒,你不能就這麽去,一來我們不知道槐樹村在什麽地方,二來就算要去,也得帶些捕快和仵作!”

    張寶兒點點頭道:“對,我們先去縣衙,帶些幫手去!”

    在羅林的引領下,張寶兒一行在天近正午的時候便趕至槐樹村。族長袁飛接報趕緊來迎,袁飛五十歲出頭,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眼睛不大,但相當有神。

    張寶兒說明來意,袁飛情緒忽然變得非常激動:“縣尉大人,這肯定是管姓人的誣告。”

    管姓?張寶兒突然想到了管仕奇,他審視地看著袁飛道:“你憑什麽這樣肯定?”

    袁飛稍稍緩和了語氣道:“我們槐樹村隻有袁管二姓,袁姓居村東,管姓居村西。袁管兩姓向來不和,幹什麽事情都想把對方壓下去。我敢肯定,這是管姓的人在向我們潑汙水。”

    張寶兒仔細聽他講完,一本正經道:“民不告,官不究。既然有人告,我就要追查清楚。”

    說罷,張寶兒讓袁飛帶他去袁劉氏家勘驗。

    袁劉氏已經入殮,棺材就停在堂屋。

    袁飛讓守靈的人全都撤出來,然後才帶張寶兒進屋。

    一進屋,袁飛就從桌子上拿起袁劉氏的絕命詩遞給張寶兒道:“看過這首詩,縣尉大人你就知道她是不是貞節烈女了。”

    張寶兒接過來,首先嗅了嗅,他嗅到一股鬆煙墨特有的沁人心脾的芳香氣味,然後,他將絕命詩遞給吉溫:“吉大哥,你幫我念念!”

    吉溫接過絕命詩,輕聲吟道:“君已喪命赴黃泉,好女不嫁二夫男,為妻甘願把命休,陰曹地府再團圓。”

    張寶兒皺著眉頭問道:“她一個村婦,怎麽會舞文弄墨?”

    袁飛趕緊解釋:“縣尉大人有所不知,這個袁劉氏娘家原本是知書達理的富貴人家,小時候琴棋書畫都學了些,隻是後來家道中落,她才下嫁到這窮鄉僻壤。”

    袁飛又指了指桌上整整齊齊擺放的文房四寶,“你看,畢竟是書香門第,再窮,閨女出嫁也沒忘了陪送這些東西。”

    張寶兒捏起墨塊兒,往硯台裏注點水,研了一會兒,湊近鼻子去嗅,但沒有嗅到鬆煙墨特有的芳香氣味。

    毫無疑問,這首絕命詩不是袁劉氏所寫,而是有人偽造的。

    張寶兒當機立斷,對吉溫吩咐道:“開棺驗屍吧。”

    棺蓋徐徐打開,吉溫俯身觀察。

    袁劉氏靜靜地躺在棺材之中,人雖已死,但仍不難想見她生前的出眾姿色。吉溫首先讓仵作檢查了她脖頸的前部及兩側,又讓隨從將袁劉氏翻轉過來,查看了她的後脖頸。

    不大一會,驗屍完畢,吉溫附在張寶兒耳邊,將驗屍結果告訴了他。

    張寶兒聽罷,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

    袁飛湊上來,諂笑著張寶兒道:“絕命詩也看了,屍也驗了,這下縣尉大人該相信了吧?”

    張寶兒笑笑,沒有接袁飛的話茬兒,而是拍拍自己的肚子說:“我說袁族長,一大早我們便從縣衙趕來,肚子已經咕咕叫了,不知槐樹村可有吃飯的地方?”

    袁飛心領神會,立刻帶張寶兒去他家吃飯。

    袁飛畢竟是族長,家裏很寬敞,很富裕,光條案上就擺著五壇燒酒,壇口都用紅紙封著。

    張寶兒勾起手指,像敲編鍾似的挨個兒敲了一遍。

    袁飛笑著道:“縣尉大人難得光臨寒舍,今天我們要把這五壇酒全部喝光。”

    酒菜齊備,賓主落座,為表示對張寶兒的尊重,袁飛還找了幾個族內德高望重的長者相陪。

    席間隻開了一壇酒,張寶兒與帶來的人每人隻嚐了一碗,張寶兒想利用下午的時間把村裏會寫字的人全部排查出來,然後看看他們之中有誰是用鬆煙墨的。

    酒飯畢,袁飛對張寶兒道:“縣尉大人,您和您的手下都勞乏了,下午我雇輛馬車,把你們送回縣衙吧。”

    張寶兒瞧了一眼袁飛,擺擺手道:“多謝袁族長了,我們下午不回去了,要在這裏住下,因為袁劉氏係凶殺而不是自殺,我必須把凶手找出來再走。”

    袁飛及族人聞聽皆大驚失色。

    袁飛追問:“何以見得是凶殺?”

    張寶兒對吉溫道:“吉大哥,還是你給他們解釋解釋吧!”

    吉溫對他們道:“上吊自殺,繩子的勒痕應主要集中於脖頸前部及兩側,並向上傾斜,而脖頸的正後方則不應有勒痕,即使有,也應該是很輕微的。然袁劉氏的脖子上卻有一圈很深的完整的勒痕,並且是平行的。也就是說,她是先被人用繩子纏住脖子勒死之後被吊上梁頭的。”

    袁飛及族人麵麵相覷。

    袁飛歎口氣說:“既然這樣,縣尉大人就住下來查個水落石出吧。”

    袁飛把張寶兒他們安排到了袁氏宗祠的偏房裏,稍事休息後,張寶兒與吉溫和幾名手下開始挨家挨戶轉悠。

    槐樹村是個大村,能提筆寫字的人有好幾十個,且居住分散,全部排查下來,天已黑了。

    回到袁氏宗祠,簡單吃點兒東西,張寶兒就上床休息了。

    張寶兒一覺睡到天亮,起床洗漱完畢,袁飛就帶著一個肩挑食盒的人來送早飯了。

    但食盒還沒打開,一個後生就氣喘籲籲地跑來報告:“不好了,袁二上吊自殺了!”

    等張寶兒和袁飛他們趕到,袁二已經被放下來,四周圍著一圈人,整個屋子酒氣熏天。

    張寶兒俯身湊到袁二鼻子上嗅嗅,確定他死前喝了大量的燒酒。

    張寶兒從袁二懷裏搜出一方手帕,這是女人使用的帕巾,做工精致,上麵的繡花更是栩栩如生。

    這時有人在旁邊嘀咕:“袁二一個光棍,他哪來女人的手帕?”

    一位婦女上前,仔細看了看道:“這不是袁劉氏的繡花鞋嗎?我見袁劉氏用過,這樣精巧的帕巾也隻有袁劉氏才能做得出來。”

    有人隨聲附和:“是呀,袁劉氏手巧著呢,繡朵桃花能結桃,繡朵梨花能結梨!”

    幾位老婦人恍然大悟:一定是袁二跟袁劉氏通奸,要不袁二怎麽會有她的手帕呢?鍋勺難免碰鍋沿兒,兩人因事翻臉,袁二才殺死了袁劉氏,然後他也畏罪自殺。

    她們破口大罵:“哎呀我的老天爺,我們還以為袁劉氏是貞節烈女,敢情是一個不要臉的****蕩婦!”

    但立即有人反駁:“也許是袁二要非禮袁劉氏,袁劉氏不從,才被他殺死的呢。”

    這幾位老婦人愣了愣,但迅速找出了證據:“如果真是不從,她身上應該有與袁二扭打的傷痕,可是我們現在回想起來,那天給袁劉氏淨身穿壽衣的時候,除了脖子,其他地方都皮毛不傷。”

    這時,袁飛大聲嗬斥道:“都給我住嘴,縣尉大人在這裏,有你們插嘴的分兒?你們以為自己是神探?”

    滿屋裏的人立刻噤若寒蟬。

    張寶兒命閑雜人退下,之後,他又命令仵作開始仔細勘察。

    袁飛在一旁唉聲歎氣:“袁氏一族,自古溫良恭儉讓,如果最後證實兩人確係通奸,唉,袁姓人的臉麵就給丟盡了,我這個族長也沒臉麵再幹下去了。”

    勘察完畢,張寶兒對袁飛說:“看來我真的要在這裏長住了。你忙你的吧,我先回祠堂吃飯。”

    袁飛點點頭。

    有人過來向袁飛請示,下一步該怎麽處理袁劉氏和袁二的後事。

    袁飛怒氣衝衝地說:“等縣尉大人查清再說,如果這對狗男女真是通奸,就扔到亂葬崗上喂野狗!”

    張寶兒一邊吃早飯,一邊研究袁劉氏的手帕,但研究了半天,也沒找出什麽破綻。

    張寶兒自言自語道:“你還別說,這上麵的繡的花真是好看啊。”

    吃完飯,張寶兒繼續讓人在村裏轉悠,這回他讓探察的重點是各家各戶的酒壇子。

    中午,袁飛又在家中設宴招待張寶兒,張寶兒又鉤起手指將剩餘的四隻酒壇子像敲編鍾似的敲了一遍。

    在袁飛家吃完飯,張寶兒徑直回了宗祠,又捧起手帕端詳。

    張寶兒一邊看一邊拿起茶杯,誰知沒有拿穩,一不小心濺到手帕上,其中有一個小水珠正落到花蕾上。水滴有放大效果,張寶兒忽然發現原來花蕾上竟繡著細小的字。

    張寶兒趕緊將吉溫叫過來,問他上麵寫的是什麽。

    吉溫告訴張寶兒上麵寫的字之的,張寶兒哈哈大笑道:“吉大哥,太好了,明天我們就可以回去交差了!”

    說罷,張寶兒又對華叔與羅林吩咐道:“今天下午你們兩個好好休息,晚上去為我做一件事。”

    一下午,三個人躲在宗祠偏房裏休息。

    天黑了,三個人點燈說話,很悠閑的樣子。

    夜幕下的槐樹村卻陰森恐怖,外麵連個人毛也沒有,大人小孩都躲在家裏不敢出門。短短幾天工夫,一下吊死兩個人,能不讓人害怕嗎?

    夜半三更,整個村子更是靜得嚇人。

    突然,兩個蒙麵人越過高牆,閃進袁飛家的院中,輕輕撥開門閂,躡手躡腳地來到袁飛的床頭。

    床頭有一隻箱子,箱子上有一把鎖,其中一人碰了碰箱鎖。

    袁飛被驚醒了,他呼地躥起來,跳下床。兩個蒙麵人掄起手中木棒,一個奔袁飛的頭劈去,一個則照他的腳掃去。

    袁飛順手提起一隻木凳,高接低擋,化險為夷,兩個蒙麵人無心戀戰,收起木棒奪門而逃,袁飛提凳追趕。

    蒙麵人翻牆而過,袁飛毫不含糊,也一越而過,可是,他腳剛一落地,就被兩個蒙麵人按倒,捆住了手腳。

    兩個蒙麵人架著他進了宗祠偏房,偏房裏點著燈,張寶兒笑眯眯地坐在炕沿兒上。

    兩個蒙麵人將袁飛推至張寶兒麵前,這才把蒙麵揭去。袁飛驚恐地瞪大了眼睛,這兩個人不是別人,正是華叔與羅林二人。

    張寶兒不緊不慢地說:“袁族長,明天我就要離開貴村回縣衙了,不過我要把你一起帶回去,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袁飛努力鎮定了一下情緒道:“縣尉大人,您說的我不明白,但有一點我明白,就是你這樣做是犯法的,教唆隨從夜闖民宅,無辜捆綁良民百姓,我要到縣令大人那裏告你去。”

    張寶兒冷笑說:“看來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不到黃河不死心!那我就從頭給你說說,聽完我的話,恐怕你就該渾身篩糠了!”

    張寶兒從懷裏掏出袁劉氏的絕命詩,將其展開道:“我首先從這首絕命詩說起。這首絕命詩是偽造的,並非出自袁劉氏之手。因為這上麵的字是用鬆煙製成的香墨書寫的,有一股濃濃的芳香味,而袁劉氏遺留在桌子上的墨是普通的墨,沒有香味。我讓人把槐樹村有文房四寶的人家都嗅了一遍,都用的是普通墨,都沒有香味,當然你除外,因為你用的墨就是鬆煙墨,有特殊的香味。所以,從絕命詩開始,我就對你有了懷疑。”

    張寶兒又拿出那方手帕道:“下麵再說說袁二之死。那天我趕到案發現場,聞到滿屋子的酒氣,袁二身上的酒氣更濃,我斷定他死前應該喝過大量的燒酒,估計在一斤以上。但之後我挨家挨戶走訪了一遍,發現家家戶戶都沒有存酒,都是現喝現到村裏的酒坊去打。袁二是個窮光棍,家裏更不會有存酒,我讓人到村裏的酒坊去調查,店主言明,袁二已經很久沒去打酒了。我還讓人問了袁二的酒量,店主說頂多半斤。下麵再說說酒壇子。我第一天去你家,發現你家有五隻酒壇子,我挨個敲了敲,感覺滿滿當當的。那天我們喝光了一壇。第二天,我再去你家,又挨個敲了敲剩下的四隻壇子,其中三壇是滿的,另有一壇不滿,因為這隻壇子發出的聲音與其他三隻壇子不同,有空鳴音。根據經驗,我覺得減少了一斤以上,所以,我懷疑是你給袁二送去了燒酒。袁二半斤酒的量,你灌了他一斤以上,他醉成一攤泥,哪還能踩著凳子自己上吊?所以,我就懷疑袁二的死與你有關。當我偶然間發現手帕的花朵裏繡著你的名字後,對你的懷疑就達到了九成九。”

    張寶兒見袁飛滿臉的詫異,便往手帕上灑了些水滴,招呼他近前觀看,“袁族長,是不是你原來也不知道袁劉氏在送給你的手帕上繡了你的名字?”

    袁飛想俯身觀看,但又頹喪地放棄了。

    張寶兒繼續說:“雖然我對你有了九成九的懷疑,但還不能完全肯定凶手就是你,因為根據匿名舉報,說奸夫來去皆從牆頭翻越。而我注意到袁劉氏家的院牆出奇得高,足有一丈,要翻越這樣的高度,沒有武功辦不到,所以,我就在今夜派人去試探你的武功。試驗結果表明,你果然會武功,並且還不賴。現在,我對你一點兒也不再懷疑了,斷定凶手就是你!”

    袁飛身子一軟,坐在了地上,他長歎一聲:“唉!若早知道縣尉大人如此洞察秋毫,我就不敢做下這傷天害理的事情了!”

    袁飛見大勢已去,沒再抵賴,便連夜交代了自己的一係列罪惡:年輕時,他偶然得到一本武功秘籍,便在家中密室中偷偷修煉,但他從來沒向外人露過他的武功。前年,袁劉氏嫁來,他見袁劉氏秀色可餐,便起淫心。有一天,袁劉氏的丈夫袁成在一堵高牆下歇息,他見四下無人,便將高牆推倒,砸死了袁成。因為村裏沒有人會武功,大家更不知道他會武功,所以,村裏就沒有人懷疑袁成是被人推倒高牆砸死的。之後,他霸占了袁劉氏。幾次三番之後,袁劉氏順從了他。但不久前,袁劉氏忽然說她懷孕了。一個寡婦懷孕,這事非同小可。他怕紙裏最終包不住火,就事先在家裏偽造好絕命詩,然後潛入袁劉氏家,趁與其交歡之時,用繩子勒死了她,之後再吊到梁頭上。當聽張寶兒說袁劉氏係凶殺之後,為了嫁禍於人,他便懷揣袁劉氏送給他的手帕,潛入袁二家,假稱為其說媳婦,將其灌醉,然後用繩子吊到梁頭上,並把手帕塞到他懷裏。

    聽完袁飛的交代,張寶兒恨得牙根發癢,他命令隨從上前三下五除二,將袁飛的捆綁解開,然後鉚足了勁重新將他捆綁起來。

    繩子絲絲入扣,深深地勒進了袁飛的皮肉,疼得他齜牙咧嘴。

    張寶兒還不解恨,又命人將他吊到了梁頭上。

    天明,張寶兒押著袁飛便回了縣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