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1.第261章 誅殺李重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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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均州城內,分明是一片蕭條,卻偏偏洋溢著一種怪異的喜氣。

    新登基的陛下李重福要納妃了,納的是均城中富戶秦家的獨女。

    據說,李重福一來均州便喜歡秦家小姐了,隻是他一直低調,並沒有機會表白。

    李重福起兵後,專門頒布了軍令,均州城內唯有秦家四圍三百步內免屠。作了真命天子的李重福如今要納妃,秦家小姐自然是不二人選。大喜之日,李重福特地下旨旨,全軍將士自可與陛下同樂,軍法不禁。

    迎親的轎子就停在秦家大門外。

    這是頂什麽樣的轎子啊,大概亂兵們聽說皇帝穿的用的都是黃色,為了討好陛下,他們才備下這頂黃軟轎。

    皇家用的是明黃,民間哪裏有?

    也真難為這些人了,搜羅了各種各樣的黃,拚湊成轎衣。有女人衫子上的鵝黃,酒簾上的杏黃,店鋪裏的薑黃,倒還真有幾片不知哪裏弄來的明黃布料。粗針麻線,歪歪扭扭斜著縫在一起,硬套在轎上。有幾處黃得發怪,卻是硬貼上的裱糊紙,這便是亂兵們抬來給李重福迎“皇妃”的花轎。

    本是頂兩人抬的小轎,轎杠兩側卻硬擠下八個,非要全八抬大轎的禮數。

    轎子一早就抬過來,秦家的小廝見了,不知死活掩嘴偷笑,給亂兵們看到,立時按在轎杠上剁了腦袋,懸上轎簾,說是“給過門妃子去祟衝喜”。

    這小廝才十幾歲,從鄉下來秦府僅僅數月。人頭懸在轎簾前,斷口裏尚自滴血,滿麵驚恐,五官扭曲。一旁亂兵看也不看,連人頭帶轎簾一把掀起,示意秦家小姐上轎。

    秦家小姐手掩發飾,低頭邁步上轎。血淋淋的人頭從她蒼白的臉旁劃過,幾滴血落上火紅的吉服。

    抬轎護轎的亂兵一齊聒噪,連吼帶嚷大呼小叫:“起轎還宮嘍……”

    坐在轎內的秦家小姐淚如雨下,自己要……嫁人……?

    那些虎狼叛兵,便是迎親隊伍?

    那貼裱糊紙的怪轎,便是那些清白女兒家一生隻能坐一次的……花轎……?

    花轎停了,秦家小姐矮身下轎。

    剛剛站定,四周震天般喝彩喊好一時如陰司裏鬼哭狼嚎齊齊爆發。

    她這才看清,她給抬進均州府衙,麵前就是府衙大堂,原來所謂陛下的行宮就是這座衙門。

    府衙裏,大堂前,密密匝匝擠了數百亂兵看熱鬧,扯著嗓子衝陛下的新妃子調笑亂吼,沫液橫飛。數不清的人頭臂膀在人堆裏晃來晃去,簡直像是蛆蟲蠕動。秦家小姐一陣惡心,緊走幾步,邁進府衙大堂。

    進來才發現,大堂裏一隻燭火也無。幾個亂兵在後麵將朱漆大門掩上,兩扇門重重相合,最後一絲光亮也消失了。

    這夜,均州城裏處處狂歡,醉醺醺的亂兵滿街亂竄,隻有陛下駐驊的府衙,幾條街之外都是靜悄悄的。想是亂兵識相,不敢擾陛下春宵。

    柯雄、安波柱等人開始還疑有暗哨埋伏,步步小心。府衙正堂大門不閉,待眾人一路進去了才相信,圓房之夜,李重福真的是不為春宵設防。整座“行宮”,大堂二堂空無一人,空得詭異。

    李重福的心思,有些天機莫度,神鬼不測。

    兩盞風燈掛在三堂匾下,依稀燈火下,映出張令人憎惡的臉。

    崔文利大馬金刀穩坐堂前,他的手後立著不少人,他們正在盯著這些不速之客。

    崔文利撫膝道:“到這裏就行了。後麵春宵一刻值千金,耽誤一刻你們都賠不起。就再勞我動回手吧,把你們腦袋留到這張案上。”

    說著崔文利手指公案,密密麻麻擺著滿案人頭。

    安波柱刀鋒橫截,挺前兩步,左腰疼得鑽心,柯雄景況還不如他,其餘的人也都參加了昨晚那場惡戰,沒餘下幾分再戰之力。崔文利該就是看準這點,才敢在這裏為李重福新婚守夜,靜待他們自投羅網。

    柯雄深吸了一口氣,輕聲對張寶兒道:“這裏交給我們,李重福留給你……不要小看他……他遠比你想的要強大的多……”

    柯雄的聲音越來越小,細若蚊哼。

    柯雄知道張寶兒不會武功,將李重福將給張寶兒,當然是要倚靠跟進在他身後的華叔和吳辟邪,算起來他們二人的武功是眾人裏麵最高的了。

    可是,憑著他們三人真的能拿下李重福嗎?

    突然,柯雄一聲暴吼,不管不顧,拔出雙錐,合身撲上,朝著崔文利兜胸便刺。

    安波柱深吸口氣,刀鋒翩閃,緊跟進著朝崔文利兜頂一刀劈下。

    安思順等人,也毫猶豫衝上去,與崔文利的手下戰成一團,死死的阻住叛兵,為張寶兒進入後宅創造條件。

    張寶兒看了他們一眼,說了聲“我們走”,便向後宅而去。

    ……

    秦家小姐終於看見李重福了,他身著高冠黃袍,俯仰之間極有分寸氣度。從側影看去他應該是在寫字,筆意飄忽,說不出的俊逸,懸腕飛騰,隱隱看去漫紙撒出星輝。隻是空氣裏甜絲絲的腥味比大堂裏還濃,濃到化不開。

    秦家小姐手伸向發髻,盈盈一握,發簪盡入掌心。掌心很涼,一條冷線從掌心直貫心底。寒涼乍激,她的心給激得一掙,居然漸見明晰起來。

    這簪子極普通,戴在冷雨凝發問絲毫不顯眼。白玉扁長身,下收尖,光素無紋,簪首彎作如意,盤繞葵花卷雲。

    “愛妃……在看朕寫字是嗎……”李重福開口了,卻並不回頭。語氣噝噝,像兩塊金屬用力摩擦,擦出未可言說、似悲似喜的淒涼,又像是天上如水的月亮,幾欲沉山。

    秦家小姐心跳又在加快,她手按胸口,靜靜道聲“是”。

    “好!”李重福擲筆,負手道,“這幅字專賜愛妃。”

    欣賞片刻,李重福袍袖輕揚,回身向秦家小姐走來。

    李重福腳步聲若有若無,聽腳步聲分明還遠啊,他究竟是人是鬼。

    天啊,那張臉,秦家小姐右手死死掐住左胸,用力之狠簡直要將自己心髒挖出來,劇痛中努力保持最後幾分清醒。

    來了,那張臉離自己越來越近,秦家小姐屏住呼吸,抬頭,揚首有如一桶冰水激下,身上血液一時冰涼,李重福就立在自己麵前!

    李重福親手將這幅字展在秦家小姐眼前。

    好怪的一幅字……字是紅的……甜腥馥鬱……難道是蘸著朱砂寫成……

    李重福似猜著了秦家小姐的心思,淡然道:“不是朱砂……是人血……還有腦漿……”

    秦家小姐腔內一陣翻騰,震駭之色溢於言表。

    “天以萬物養人!人無一物奉天!!殺!殺!殺!殺!殺!殺!殺!!!”

    “殺”字七疊,如屍山踏屍山,一步一步撞擊秦家小姐的心髒。秦家小姐心脈亂了,他嘴唇緊抿,死咬住牙齒,一口將噴出的血硬硬咽回去。她強抬起頭,從字上移開眼睛,瞳孔裏終於顯出一個完整的形象。那個形象剛剛還是側影,雍容古華的側影,現在已是活生生的的陛下。

    她終於看到李重福的臉了,那口血隨即噴了出來,慘白地上,瞬時開出萬點相思紅豆。她看到的是一張怎樣的臉啊……

    今生今世,她決不會對別人說自己看到了什麽。絕對不說。

    ……

    看著強弩之末的柯雄和安波柱向自己撲來,崔文利不屑一笑,掠地前滾,手上多出兩柄削薄細長的雙刃短刀,直撞進兩人懷裏,刀若流虹暴燦。

    待崔文利站起身時,安波柱、柯雄都已倒在地上。

    崔文利冷笑道:“你們腿腳都慢成這樣,勁道也沒了,何必強求呢?早安安穩穩挺屍不結了!柯雄,你的快刀竟也有屁用不頂的時候?”

    崔文利的刀專攻兩人傷處軟肋,安波柱左右兩腰齊被撕開,血流成兩條黑河,瞬間抽空了他的氣力。柯雄雙腿筋脈全被割斷,躺在地上嘶聲亂罵,雙錐狂揮,卻再也站不起身。

    安思順見父親受傷,心中大急,便要衝過來,但那些叛兵都是崔文利的親兵,個個悍不畏死,仗著人多,將他緊緊纏住。

    崔文利一聲冷哼,虎撲躍起,一雙短刀反手照柯雄脖頸斬下。柯雄氣力已竭,閉目待死。安波柱強忍臂上肌肉軟陷,硬將刀擲出,卻是平平飛不幾步就頹然落地,甚至不能阻崔文利一阻。

    安波柱閉上雙跟,滿心悲憤。

    半空中的崔文利睜大眼睛,要將老冤家柯雄死狀不漏半點印在腦中,備今後時時回味。猛見躺在地上的柯雄兩眼暴睜,狼眸中射出一股可怕幽綠。這股幽綠一舉洞穿他的心髒,半空中,崔文利一時渾身寒顫。

    柯雄雙臂撐地,上身彈起,整個身子向前反折,正從崔文利襠下鑽過。崔文利雙刀撲一個空。柯雄反手一刀,背後狠狠捅進崔文利左胯,不似人聲的慘號隨之暴起。借此刀之力,柯雄又一刀斜斜上戳。這一刀硬生生將崔文利戳出去好遠,重重倒地。

    柯雄雙臂硬榨出最後氣力,合身壓到崔文利身上。鋼牙暴張,一口咬在崔文利喉間。血瀑暴崩,胸肺間大股大股血從口子裏噴出來,柯雄死命狠咬。大口將血咽下肚去。崔文利駭恐萬分,手足抽搐,兩柄短刀沒命捅進柯雄兩肋。柯雄渾然不覺,隻雙手狠掐住崔文利脖子,死命咬,咬,咬……

    崔文利鮮血流盡,斷氣了。

    兩柄短刀深深插進柯雄兩肋,肋下淌著兩彎扭扭的河。

    安波柱掙紮起身,單膝跪倒,緊握柯雄雙肩道:“好兄弟……你替柯家鎮報了仇……”

    鮮血流走了柯雄的全部殺,他雙眼無神,雙唇閉合,就此寂然。

    安波柱拍了拍他肩,替他合上雙眼。拄刀強站起身,扭腰旋步,挺前掠刀,向那些叛兵走去。

    光華凝現,掣映飛炫,刀鋒上炸出千鈞一發的光彩。

    ……

    李重福靜靜脫去黃袍,便向秦家小姐撫去。一瞬間,秦家小姐驚破膽,寒透心。手中的簪子刺在李重福裸背上,竟毫無反應!十幾簪連刺,一簪都刺不穿?完全刺不穿!

    他到底是人是鬼?李重福毫無知覺般,秦家小姐卻不能像先時那般承受。她扭動,反抗,簪子刺進李重福肩膀、脖頸、耳根,甚至試圖去刺那張臉。徒勞,全是徒勞,沒有用處。

    挺過最後一絲銳痛,一切複歸無聲與黑暗。李重福的身體離開她。那個雍容的李重福一時重現。如果不是簪子在手中發抖,如果不是肌肉的酸麻實實在在,秦家小姐幾乎不敢相信黑暗中自己的眼神也曾鋒利如暗殺之匕,這一切也未曾發生過。

    李重福不驚片塵,將黃袍穿好,慢條斯理道:“愛妃……何必呢……”

    話沒說完,他呆住了,秦家小姐竟然將簪子反手刺進了自己的咽喉。她眼中盡是決絕:“我殺不死你,但我能殺死我自己!”

    “為什麽?為什麽?”李重福暴怒之下,一腳將倒地的秦家小姐踢出去好遠去。

    李重福挾怒而出的一腳力道非常之大,秦家小姐重重撞在牆上,又跌落在地上,一動也不動,人已經沒有了原來的模樣,淩亂的吉服的與沽沽流淌的鮮血相互映襯,讓人感到不寒而栗。

    “你也討厭我,我真的這麽討人嫌嗎?”李重福麵目猙獰,如癲似狂地笑道:“招我的人,惹我的人,厭我的人,死,全都得死,一個都不能活!哈哈哈哈……”

    李重福的笑聲,戛然而止,他猛地轉過身來,門口不知什麽時候出現了三個人。

    張寶兒靜靜看著李重福,眼中有憐憫,有憎惡,還有種說不出道不明的感覺。

    說起來,李重福也算是受害者,若不是韋皇後的逼迫,他現在還好好做他的親王,說不定便成了真正的大唐天子。可惜,偏偏天不遂人願,著實可憐。

    李重福一手造成無數殺孽,無數人因他而死,許多個家庭因他而毀滅,就這一點來說,他死一百次也無法彌補他的罪過,著實可惡。

    李重福若不招惹張寶兒,他的境地或許比現在要好的多,至少不會像現在這般走投無路。可是,他偏偏招惹了張寶兒,一切便順理成章了。

    “張寶兒?”李重福似乎又平靜下來了。

    “是我!”

    “你也討厭我?”李重福歪著頭問道。

    “我不想說假話,的確討厭你,而且非常討厭你!”張寶兒淡淡道。

    “那你別無選擇,隻有去死了!”李重福的話帶著陰森。

    吳辟邪不做任何想法,一刀點彈,炸出寒芒冷電,全力攻上。

    刺中了,吳辟邪手上一重,鋒利的刃間刺破了李重福的衣服,但卻似被銅牆鐵壁阻住,再無法入內一分一毫。

    李重福驀地一揮手,吳辟邪連人帶刀翻跌出去,整個人撞到牆上,又反彈回來。

    怎麽會……吳辟邪忍痛側翻起身,怔怔看著李重福。

    黑暗中,李重福如紙紮金剛般一動不動,身上的黃袍無風鼓蕩。

    華叔目光凝重,心中忐忑不已,怪不得進來的時候柯雄會再在交待,不要小看李重福,他的力量遠遠超出想象。李重福武功深不可測,至少華叔已經看不出深淺來了。

    華叔不敢怠慢,拚盡全力向李重福劈出一掌來,吳辟邪也趁勢揮刀而進……

    華叔和吳辟邪已記不得他們是第幾次翻跌回來,幾次將血咽下,下一次中掌翻跌又會有更多血湧出喉嚨,咽之不及,渾身已經鮮血浸到濕黏。他們已經全力施為了,可在李重福麵前簡直是跳梁小醜,他根本沒有再移步半寸。

    華叔與吳辟邪二人意識有些模糊,他們隻知跌跌撞撞再度挺刀攻上,直到躺在地上再也起來來。

    李重福似乎已練成金鋼不壞之身,簡直是無懈可擊!

    張寶兒眼中露出驚駭之色,轉身便向門外跑去。

    李重福看著張寶兒的背影,袍袖輕揚,掌力陡轉,變作一股強大吸力。張寶兒下盤全失,踉蹌幾步,自己倒退著將頸子送進李重福掌中。

    李重福一手握過,虎口鉗緊,張寶兒頓時舉上半空,喉頭緊縮,一雙眼睛翻出眼白,雙足離地。無力地亂蹬。

    “我給過你那麽多次機會,你怎麽就不珍惜呢?”李重福悠悠道。

    張寶兒喉頭格聲連連,眼珠都快凸鼓出來了。

    李重福聲音依舊蒼涼:“朕是真正的大唐天子,你們這些凡人緣何就是不明白?鴻溝,不可逾越,朕隻能用屍首去填平,可你們就是不明白……”

    手微顫,李重福的言語間竟有幾分不能自持。

    “放開他!”李重福身後傳來怒不可遏的聲音。

    李重福將張寶兒狠狠摜在地上,轉過身來,隻見華叔與吳辟邪相扶著站了起來,怒目瞪著他。

    李重福不住搖頭:“你們為何要如此……認命有何不好……彼蒼者何辜,乃遭此厄禍……確是無辜,俱是命數啊……”

    說罷,李重福揚起手來,兩個站也站不穩的家夥如此不知死活的,他要給他們致命一擊。

    就在這一瞬間,李重福忽覺足下有異。低頭看去,張寶兒由背後緊抱自己高履雙足,秦家小姐用過的簪子不知何時到了他的手中。

    李重福搖頭苦笑:“你呀你……沒用的,這是何必呢……”

    “我不信你無懈可擊……即便赤金的巨人,也不會是足赤,那並非足赤的致命一點,往往就在腳後跟……”說到這裏,張寶兒詭異地笑道:“或許你以為我不會武功就不用懼我,你錯了,而且錯的離譜……”

    說話間,簪子刺進高履中赤著的左足踵。

    巨人的足踵……真會是致命一點?

    張寶兒的這一刺,是帶著身體內那股怪異力量刺入的,李重福腔子裏暴出一聲狂號!身體瞬息暴漲!他疾抬左足,重重將張寶兒甩了出去!

    紙紮金剛急速膨脹,鼓蕩的黃袍成了實體……

    華叔與吳辟邪兩手合握,拚出最後力氣,刀鋒再刺!刀鋒貫顱而過!

    黃袍爆裂!李重福像棵為炸雷劈倒的巨樹,轟然倒地……

    華叔踉踉蹌蹌向張寶兒走去,張寶兒躺在地上,雙目緊閉。

    “姑爺,姑爺,你怎麽了?姑爺,醒醒,你倒是說話呀!”華叔少有的慌了神。

    張寶兒一動不動,華叔頓時一屁股癱坐在地,失神無語。

    倏忽,張寶兒睜開了眼睛,歪著頭對華叔道:“我隻是休息一會,恢複體力而已,您老人家卻生生不放過我!”

    華叔蒼白的臉上終於有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