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番外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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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什明白。若能讓他走,對龜茲是一大幸事啊。”看向窗外飄得正緊的鵝毛大雪,他說道。
不甘心的呂光果然私底下讓鳩摩羅什替他算卦,羅什雖憤怒他將其當做江湖術士般,但依言為其請示佛祖,得到”建功東方、前途無量”的箴言。
呂光盤問再三,確定鳩摩羅什沒有會錯佛祖的意思後,轉而大喜,立即進宮拜見苻堅,請纓出戰。
呂光走後,景如是鬆了口氣,她想辭行,苻堅卻有意留她。她心不在此,幾次三番想離開,但都被苻堅拒絕。她又氣又急,質問苻堅為何”軟禁”她,苻堅卻告訴她,如今中原已大亂,東方的交通要塞多被起義軍占領,她一介女子上路實在危險。
直到此時,景如是才知道此時的中原由巢文彥帶頭,八方諸侯相繼起義,掀起了”八王之亂”。
異族趁機入侵中原,景如是心痛地預感到”五胡亂華”的曆史即將重現。
五胡亂華自然是漢人曆史上最悲慘的時期。後趙石虎父子以殺漢人為樂,後趙短短二十來年,殺了幾十萬漢人。冉閔廢趙恢複漢姓,又頒《殺胡令》,隻要看上去像胡人的一律殺死,一年之內,又殺了二十多萬胡人。中國的北方,在這二十多年裏,屍骨遍野,慘絕人寰......
在這段最最黑暗的時期,胡人和漢人相互仇殺,數百萬人喪命,而這一切,都隻匯聚成了史書上那輕描淡寫的幾個數字而已。
“你怎麽了?”苻堅注意到景如是的神情異常,於是問道。
景如是從回憶中回過神來,她看著苻堅,這個十六國時期她最欣賞的英雄人物,問道:“大王,如果有朝一日你攻入中原,請不要屠戮那些無辜的百姓。”
苻堅一愣,他早就覺得她不同尋常了,初見時便提醒他,勸他自立,而現在:“你是不是預感到了什麽?”
看到苻堅眼裏一閃而過的光芒,景如是在心底深深歎了口氣,就算他與別的暴君不同,但也都是希望能攻下長安的。還有,他把她當做了擁有預知能力的人。
“我沒有預知能力。”景如是一語戳破了他的希冀,說道,“我隻是比常人擁有更加清晰的分析能力罷了。當初我知道秦國的情況,知道你叔叔是暴君,所以才勸你自立。現在,放眼四海,中原打亂,八王隻顧圍剿中原皇室,邊防空虛。各異族摩拳擦掌、趁機攻打,不瓜分掉中原這塊大蛋糕是不會罷休的。而其中最有實力的便是大王的秦**隊了。所以我請求大王,對中原漢人多一份寬容和慈悲,禁止士兵燒殺搶掠,這對大王建立聲望是很有幫助的。”
苻堅靜默不語,她的話情真意切,但是沒有說錯。然而,他關心的卻是另一個問題。
“你究竟是何人?”苻堅定定地看著她,問出了壓在心底的問題。
“這重要嗎?”景如是反看向他,麵色一片平靜。
“景如是是你的真名嗎?”苻堅又問道。
景如是點點頭。
苻堅看著她,眸子裏若有所思,忽然,他的眉輕輕皺了起來,似乎想到了什麽:“九華山景家?”
景如是微微一笑:“連九華山都被外人知道了,沒想到景睿林這麽不中用。”
看來自她走後,景家倒退了許多啊,不然怎麽會連個”外國人”都知道景家的老巢在哪了。
“你是大楚前丞相?”她的話間接承認了自己的身份,苻堅的眸子越發深邃。
“都是前塵往事了。”景如是輕描淡寫地說道。
苻堅忽然笑了:“能以一介女子之身當上漢人丞相,你果然不是常人。”
“過獎。”景如是接受他不知是褒是貶的話,卻對以前的事看得極淡了。
苻堅並沒有顯得過於吃驚,或許是氐人的風俗比漢人開放一些,也或許是她的才能早讓他有了心理準備,所以此時得到她的確認後,他反而是更加放心,也更加不能放她走了。
景如是大概也猜到了他的想法,於是直接問道:“大王知道了我曾經的身份,隻怕更不會輕易讓我走了吧。”
“為何你要走?”苻堅並沒有正麵回答,“難道是寡人招待還不夠周到?”
“這裏不是我的家。”景如是認真地說道,“故土難離這句話,相信大王一定聽過,我來到西域已近一年,我很想念我的親人朋友。如今天下大亂,我更加擔心他們。所以請大王能諒解我的思鄉之情,讓我離開。”
“你會見到他們的。”苻堅承諾道,“如今秦國的軍隊已過雀鼠道,進入太原。我會下令軍隊不許濫殺漢人,隻要有你的親人和朋友,一定會讓你知道。”
“大王能這麽說,我已經很感激了,不過——”景如是還想爭取,卻聽苻堅微笑著站起身,對她說道,“風大了,我們進屋去吧。陪寡人用過晚膳再走吧。”
景如是明白他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改變心意了,想來這樣一名霸主,怎麽可能輕易被她說服了,此時同他硬碰硬也不會有好的結果,不如再找機會。
“我已與法師約好了,下次再陪大王用膳吧。”景如是歉意地一笑,就想走。
一隻溫熱的手掌卻抓住了她的手臂,阻止了她離去的腳步。
“大王?”景如是看了一眼他抓住她的手,平靜地問道。
“每次你都有約,這一次就推掉法師吧,寡人會親自向他解釋。”苻堅堅持道。
景如是拂開他的手,態度也很堅決:“大王難道還缺人陪你吃飯嗎?請不要為難我。”
“你當真不知寡人何意?”苻堅看著她,麵色平淡如水,但她感覺得到,他的氣息變了。
“如是遲鈍,不知。”景如是雙眸清明,說道,“大王日理萬機,心思自然在軍國大事上,如是又怎會懂得大王的心意?”
苻堅不語,卻步步走近她。
景如是麵色一洌,不由自主想同他保持距離,因此也步步後退。
直到撞在樹上。
“大王,夠了吧。”景如是出聲製止道。
苻堅停下,離她僅有半步之遙,高了她足足一頭的身量俯視著她,帶來無形的壓迫力。
“寡人以為你什麽都不怕。”他忽然說道。
莫非他當真以為她怕他?景如是反擊道:“我隻是敬重大王你,並不是懼怕。”
“是嗎?”他又走近半分,離她更近,炙熱的呼吸似乎都落到她的頭發上了。
景如是抬頭,忍不住想叫他適可而止:“我為什麽要怕你?”
“嗬嗬。”苻堅忽然笑了,他的笑容其實很好看,褪去了平日裏的冰冷,多了幾分暖意,顯得麵容更加俊朗。
“你笑什麽?”景如是不解。
“你真的是值得寡人刮目相看。”苻堅止住笑,眼神裏毫不掩飾對她的欣賞。
“大王或許覺得我不同於普通女子,感到一時好奇。”景如是似在說服他,“但其實我沒有想象中那麽特別,甚至還有許多常人沒有的缺點。”
“你是想勸寡人不再想收了你嗎?”苻堅挑明了意圖。
景如是點頭。她很清楚自己的優點,長相雖不算傾國傾城,但也屬清麗脫俗,在到處都是濃眉大眼豔麗女子的龜茲,她還算比較”特別”。而且她的智力和見解遠遠高出一般女子,苻堅有野心,怎會不打她的主意?
不過她也有勸服他的理由:“第一,在龜茲,我已與法師屬於名義上的夫妻,若大王收了我,定然會被認為褻瀆佛祖,這不利於大王收複西域。第二,我非普通女子,若大王罔顧我的意願,那我不僅不會幫助大王,反而會成為大王的隱患。”
“你威脅我?”苻堅緩緩道。
“不,我從不威脅,說的都是事實。”景如是說得很直白,“一出生就身為景家繼承人的我,世間何種榮華富貴沒有享用過?大王覺得這樣的我,會懼怕權貴嗎?”
苻堅點頭道:“景家世代公卿,富可敵國,確實比皇室還風光。”
“既然我可以放棄一切,離開大楚,大王難道就不想知道是什麽原因嗎?”
“什麽原因?”
“因為我隻想做我自己,做我認為對的事情,追求我早該擁有的自由。”她的雙眼那麽明亮,像天上的星星般,閃爍動人,“我不想再被重重鎖鏈束縛著,不想受人威脅、被人卷入層出不窮的是非與暗算中,那樣的生活我過夠了,為了各種各樣的理由而勉強自己的生活過夠了。所以希望大王,不要勉強我。”
苻堅聽完後,沉默了半晌,說道:“如果寡人能打動你呢?”
景如是微微一笑:“我覺得我們更適合做朋友。如果能成為情侶,相信我們就不會這麽理智地談話了。有時,朋友比夫妻還牢不可破。”
苻堅也笑了,“你是第一個人拒絕我的女人。我不想勉強你,也不想輕易放棄你。這樣吧,再留在我身邊一段時間,如果你還是沒有改變主意,我一定護送你安然離去。”
“好。”
景如是與苻堅訂立了”君子之約”後,苻堅果然遵守約定,不再勉強她。但送東西的頻率卻很勤,連鳩摩羅什都察覺到了。
“景施主,秦國國主在追求你嗎?”
景如是正在喝水,聽到這話時,差點噴出來。她轉頭看見一臉嚴肅的鳩摩羅什,一時竟不知該不該說實話。
看著那雙漂亮的淺灰色眼眸,她終究覺得騙不過聰明的鳩摩羅什,即使對方是出家人,但領悟能力卻比她高太多了。
“嗯。”景如是簡單將兩人之間的對話說了一遍。
“你拒絕他,是因為那名叫康惜賜的男子嗎?”不然怎麽說羅什聰明呢,連這種事都被他猜到了。
“有他的消息嗎?”景如是熱切詢問的表情就屬於默認了。
“暫時還沒有。”羅什搖搖頭,有些歉意。
景如是有些失望,但想來以康惜賜的能力,能輕易被找到那才是奇怪了,於是很快就打起精神,說道:“沒關係,慢慢找。”
“羅什一定會盡全力的。”鳩摩羅什保證道。
“我相信法師。”景如是微笑道。
“明日,羅什要去趟克孜爾千佛洞,景施主想隨行參觀嗎?”鳩摩羅什問道。
克孜爾千佛洞是中國開鑿時間最早、地理位置最西的大型石窟群。以壁畫最為珍貴,可與敦煌壁畫媲美,而且比敦煌還早兩個多世紀。藝術上堪稱上乘,很有龜茲特色,是研究龜茲的珍貴資料。可惜在回鶻人信奉伊斯蘭教後毀壞了很多,又在十九世紀被德國人勒科克揭去很多珍品。如果能在這個時代親眼看一看,對學曆史的景如是來說,也是相當珍貴的。
不過景如是對他突然改變話題還有些迷茫,但在看他狡黠一笑時,頓時明白了:他是在幫她離開苻堅的”騷擾”。
“好啊,我一直對千佛洞很感興趣。”報以笑容,景如是點頭道。
在聽聞景如是要離開王城時,苻堅並不是太情願,不過鑒於已答應她的承諾,他也不好多加阻攔,隻是多派了支衛隊加強保衛。但她知道,他其實是怕她就這麽跑了。
雖然身後有討人厭的”尾巴”跟著,但景如是決定將這次”出門”當做旅行,在沒有康惜賜下落的消息時,她也是不會輕舉妄動的。
明媚的夏日清晨,他們出發了。他們的馬車輕便,兩天就能到了。
當她看見雀爾達格山在夕陽下發出令人炫目的胭脂光彩,石窟的洞門一字排開,有搭起的木梯和長廊通向各個石窟。壓抑許久的心情不由得放空了,發出一聲喟歎。
第二天一早才進石窟參觀。晚上就住在木紮特河邊的客棧裏。晚上木紮特河邊夜涼如洗,星辰漫天。沒有汙染的夜空,看起來那麽清爽。景如是本來想在河邊隨處走走的,卻總是被身後不緊不慢跟著的人攪了企圖平靜的心。沒辦法,隻好回了房間。
第二天去石窟時,不出意料地有很多人認出了鳩摩羅什。石窟寺已經吸引了不少和尚來此修行,一個個僧房窟都是滿的。所有的人看見他時無一例外流露出驚詫,甚至,些許輕視的表情。景如是猜想,或許是破戒讓他受到敵視了吧,轉念又想,幸好她是做男裝打扮,不然一對”狗男女”會被轟出去也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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