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番外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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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執意不肯,我既已答應過你,自不會勉強。”苻堅說道,“不過我希望你能再考慮一下,你的身份留在龜茲難免尷尬,而且秦**隊一旦離開,西域很有可能會重新陷入戰亂。你留下太危險。”
景如是沉思了片刻,又問道:“大王這次叫上法師,是希望法師能用佛教的力量幫大王收複民心吧。”
苻堅點頭,並不否認。
“那我有一個請求,不知大王能否答應。”景如是問道。
“你說。”
“大王帶兵是肯定會奔赴前線的,法師是僧人,軍旅生活對他來說太勉強了。如果大王答應讓法師殿後,一路前行一路宣揚佛法,那麽如是便同意隨行。”景如是說道。
苻堅微微一笑:“即使你不提,我也不會讓你隨我上戰場的。”
景如是心中微微一動,苻堅確實是名君子,在君權至上的古代,能懂得尊重別人,特別是女人的君主確實是太罕見了。如果可以,她是真心想同他做朋友的。
“那好,我同意。”
王城東門外的大片空地擠得滿滿墩墩。兩萬多匹駱駝負著裝滿奇珍異寶的沉重行囊,一萬多匹西域良馬,還有中原沒有的殊禽怪獸千百餘品。六萬多名將士,五千多騎兵,一萬名龜茲樂師舞伎手工藝人等,放眼看去,密密麻麻無立錐之地。白震帶著王室成員和龜茲官員站在城門口為苻堅送行,弗沙提婆站在他身後,無暇與秦國諸人寒暄,隻顧將眼光定在羅什身上。
昨夜他和曉宣帶著孩子跟羅什與景如是道別,每個人都哭了。兩兄弟平生第一次擁抱,卻是在離別之時。夫妻倆為他們準備了很多衣物用具還有錢,將馬車裝得滿滿。
白震正在跟苻堅點頭哈腰地道別,突然身後送別的人群裏擠出一隊僧人,身上背著行李,急匆匆地衝羅什而來。
“師尊,帶我們走吧。”有上百號僧人,向羅什哭喊。其實要跟著羅什走的僧人不止這一百來人。走之前幾天,就不停有僧人從王新寺,雀離大寺,奇特寺及龜茲其他寺廟來王宮,懇求羅什帶上他們,有千人之多。羅什向苻堅請求,卻被婉拒。其實苻堅的心思也很好猜,他並不信佛,帶上僧人對他毫無價值,反而消耗口糧。而且這麽多僧人,隻聽從羅什,萬一路途上有變,苻堅也麻煩。
羅什自然也明白苻堅的心思,所以走之前幾天裏,他每日苦勸那些要跟從的僧人們。本以為能讓他們放棄,不想今日還是有那麽多人堅持。眼見秦國人眼裏已經蓄著不滿,羅什趕緊上前勸說,終於還是讓他們哭著回了頭。
一聲鞭響,前頭車隊開始動了,送行的人群爆發出哭聲。羅什的臉有些蒼白,向弗沙提婆一家拜別。他深吸一口氣,抬頭看著龜茲的藍天,似乎想將這方天地永遠刻入腦海中。景如是看著他眼中濃濃的眷戀,心中淒然。蹲下抓起一把泥土包進手帕,遞給他。
“這是龜茲的土,帶在身上,就如同見到故鄉一樣。”
他接過,珍視地看著,鄭重包起,放進懷中。然後,轉身上了馬車。車輪緩緩向前,景如是掀開簾子,看著早晨寒風中的弗沙提婆。他的衣角被風鼓起,迭迭蕩蕩。高大的身影在視野中越來越小,終於混在一群黑點中無法分辨。心裏像被什麽堵了一樣,因為她知道,此次一別,可能再無相見的可能性了。
馬車帶著他們,去那亂世紛爭滿目蒼痍的痛苦大地。古代出行,若乘馬車,每日平均可走三十公裏。但他們的隊伍太過龐大,有兩萬匹駱駝,還有六萬多名步兵,步行速度每天最多隻能走十五公裏,難怪要用半年才抵達姑臧。他們所走的路,便是沿著塔裏木盆地邊緣的絲綢之路南段。這條道路一直延續到現代,標為314國道,從托克遜一直到與巴基斯坦交界的紅其拉甫口岸,最後可達印度,這便是玄奘西行所走的路。
苻堅為了早日到達前線,率領著一支輕騎兵走在了前頭,分別前,他刻意告訴景如是,大部分的兵力他留下保護他們,她不必擔心安全。
景如是有些動容,雖然她也知道他這麽做也是有一定私心的,譬如怕他們逃走。不過他能考慮她的安危甚於自己,也很讓人感動了。
“大王,如果遇到慕容家的人,不要生擒,更不要帶回秦國。”在他轉身離開時,景如是喚住了他,說出了這樣一句話。他是個值得讓人敬重的英雄,她也將他當做了朋友,所以她想提醒他防患未來的災難。雖然她也不知道這麽做到底對不對。
苻堅側身,帶著一絲驚訝,但很快就恢複平靜,點點頭,說道:“我明白了。”
“保重。”景如是揮揮手,不知為何,她的心裏竟湧上了一股莫名的情緒,仿佛是最後的離別般。
“你也保重。”苻堅在原地呆立了半晌,才猛地一揚馬鞭,打馬離開。
景如是放下布簾,閉上了眼睛,決定防空自己的心,什麽也不去想。
苻堅離開後,景如是等人的行程就更不趕了,他們不急不緩地走著,似乎在進行一場長途旅行。
一路上看到最典型的西部景觀,無邊無際的戈壁沙漠,形態各異的雅丹地貌。現在是淺水期,沿路河床大半幹涸,由於泥土富含礦物質,這些鹽灘呈現出大片彩色的不規則紋理,在陽光照耀下閃著令人炫目的光芒,美得讓人屏住呼吸。天際勾勒出連綿不絕的天山山脈,平坦的戈壁灘上,叢生著沙棘,紅柳等耐旱植被。不時能看到遠處有野駱駝群,野驢群,野馬群在晃晃悠悠。這些地方,到了現代探測出富含石油和天然氣,整片戈壁都是開采石油的磕頭機,冒著火苗的天然氣采集機。在現代,她去庫車考察時,坐著汽車行駛在314國道上。開闊的視野內,滿目都是緩緩拉動的磕頭機,在夕陽餘輝下,令人蕩氣回腸。
到了輪台境內,幾日都行進在胡楊林中。這是新疆最多最大的胡楊林之一,每年十月,金黃色的胡楊將天際都染成金色。而在輪台,她看到了漢代屯墾戍邊的故城和亭燧。西漢時,大軍遠征,為了解決給養,戰士們平時種糧,自給自足。這樣的屯田一步步推進,將大漢的軍威遍布西域。柯格拉克古城,卓爾庫特古城,烏壘城,皆是漢代屯田衛城。而龜茲最前哨的輪頭國王城,由於西漢時李廣利兩次伐大宛,經過輪頭國時”攻數日,屠之”,導致輪頭徹底亡沒。我們在輪頭故城中留宿了一夜,周圍隻有幾個殘破的村莊,這屠殺早已曆四百多年,卻仍無法使一個小國恢複,可見當年屠殺的慘烈。
輪台這個地方在現代,是塔裏木沙漠公路的起始點,為開發塔克拉瑪幹沙漠裏的石油而造。這條公路是世界建築史的一大突破,總長550公裏的路,有450公裏建在流動沙漠上,是21世紀世界上在流動沙漠中修建的最長的公路。在馬車裏眺望遠處的浩瀚沙滔,那是塔克拉瑪幹,沒有任何植被能生存,“進去出不來的地方”。
走了一個月,才進入焉耆境內。首先進的,便是焉耆最前哨的鐵門關,這座漢人建立的關隘矗立在孔雀河西岸。張謇出使西域時兩度此處,班超也途經此地,在孔雀河邊飲馬,所以孔雀河亦稱飲馬河。這條源於博斯騰湖終點為羅布泊的無支流內陸河,孕育了下遊的千古文明——樓蘭。
這個時代,樓蘭已經衰敗。東晉高僧法顯西行取經,途經樓蘭,已是”上無飛鳥,下無走獸,遍及望目,唯以死人枯骨為標識耳”。問起羅什,他搖頭歎氣。他說小時候曾聽人說起過,樓蘭因河水改道,水分減少,鹽堿日積。氣候的反常導致瘟疫橫行,大半人死亡。剩下的人被迫遷涉,樓蘭這千年古國,已在混濁模糊中轟然而散……
他們北行上焉耆,一路都在孔雀河邊走,玉水如帶,水波清亮,完全看不出在它斷流的下遊,離此兩百公裏處,是漫天黃沙掩埋的樓蘭。現在此處除了鐵門關,並無繁榮的大城市。
離焉耆王城還有大概不到百裏時,他們在太陽餘輝下進入了一片狹窄的山穀,秦國將領下令紮營休息。景如是看著忙碌紮營的眾人,心裏竟突然湧上了一股不妙的預感。她在腦海中苦苦搜尋蛛絲馬跡,終於想起,在這個峽穀中,應該會遇上一場災難。
在所有人忙碌之時,羅什一直沉默著看天,又蹲到草地裏看了一會,擔憂地搖頭:“黑雲壓頂,蟲蟻匆忙,今夜應會有雨。怎可在此山穀中停留?全軍將士必定狼狽不堪,應遷往高地才行。”
他還是坐不住,想去秦將帳中勸說,而景如是則在搭好的帳篷裏整理東西。他來找景如是時,一臉沉悶。景如是問他,他將自己的擔憂說了一遍:“苻庸說將士已休,不宜再動。”他吐出悶氣,奇怪地看著我,“如是,你在做什麽?”
景如是淡然地把行裝紮緊:“準備隨時逃命啊。今晚上會下大雨,這山穀中到時水會積到數丈深。”
“你也這麽認為,是不是?”他一愣,犀利的眼光在我臉上轉。
景如是沉默,默認了這個說法。她不是認為,她是知道,因為她想起了曾經在一本野史上看到過這件事。
“不行,人命寶貴,怎可視而不救?”他語氣有點焦急,“既然知道今晚必定會下大雨,羅什怎可隻顧自救?”
景如是想到書上說這場大雨會淹死數千人,心裏也同樣不忍。可是……猶豫著說:“羅什,不是我不想救,而是每個人都有自己已定的命數,天降大雨也許是上天的安排也不一定。更何況苻庸根本就不相信你,除了自保我們能做的十分有限。”
如果她改變了這段曆史,她怕會對自己甚至整個曆史的走向又產生不可預估的影響。
鳩摩羅什卻轉頭望向帳篷外漸黑的天,緊鎖清俊的劍眉,堅決道:“不論結果如何,羅什絕對不會淡然坐視。”
景如是沉默數秒,眼睛緩緩閉上,又睜開。她的確不能這麽自私,這是數千條人命啊,她怎麽可以為了自己逃跑而明知道會發生這樣的災害而選擇不作為。若這是呂光的部隊也就算了,畢竟是苻堅的人馬,她要是真這麽一走了之,也對不起他的信任。
“我知道了。”拋開顧慮,點點頭,景如是說道,“苻庸不會采納你的意見,我們去找能聽進話的人。羅什,你去跟杜進說,他是這裏唯一明理的人。我去每個營帳裏通知所有人今晚不要睡,做好隨時出發的準備。”
苻堅來到龜茲後,為了分散呂光的權力,不僅找機會將其從西域趕走,還對他身邊的人做了很多調整。比如把杜進就從呂光的麾下轉移到了苻庸手下。苻庸雖然同苻堅一樣,對呂光是極為瞧不起的,不過沒有呂光那樣殘暴,對呂光的舊部下沒有為難,並且對本事的杜進還很看重。如今景如是就隻好從杜進那裏打開局麵了。
鳩摩羅什眉心的鎖打開,會心一笑,對她點頭:“如是,謝謝你。”
“謝什麽。”景如是率先走出帳篷,心念道:管它什麽改變曆史,我隻想做一個有良知的人在這種情況下應該做的事情。
然而,苻庸對杜進的話也聽不進。景如是和羅什隻好分別到每個營帳中通知。人實在太多,又有那麽多行李,大部分人還將信將疑,費了很多口舌。幸好杜進也相信羅什,暗自傳令讓士兵配合,做好準備工作。
景如是走出最後一個營帳時,已經快至午夜,風穿過峽穀呼嘯而來,打著卷把她身邊的落葉灰塵揚在半空。正拖著疲憊的身軀一邊避著風一邊往自己帳篷走時,突然頭頂淋到豆大的雨滴。一道閃電在山穀前方劃過無邊黑暗,隨後悶雷聲隆隆而來。雨滴越來越大,越來越密,她趕緊向自己營帳跑去。半邊身子被淋濕時,突然身旁跑近一個黑影。聽到呼喚她的聲音,是羅什!他跑到她身邊,用衣服蓋在她的頭上,並催促她快跑。
跑進帳篷時,他們都被淋濕了。趕緊換了幹淨衣服,穿上蓑衣。外頭的人聲和馬嘶漸漸喧雜,隻一瞬間,電閃雷鳴,大雨滂沱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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