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亡國的鬱久閭(再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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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天地蒼茫間,策馬疾馳的阿史那庫頭隻覺體力到了極限,眼皮發沉,困得不行,大腿內側因為長時間騎馬已經磨破。
&esp;若不是用繩子將自己捆在馬背上,精疲力盡的庫頭和部下,早就墜馬了。
&esp;但他們不能停,還得繼續跑,因為追兵就在後麵。
&esp;庫頭回頭看去,隻見塵土飛揚之間,有不少黑影若即若離。
&esp;跟著他北走的人,數量大概有千餘,而追擊的契丹兵,數量不在少數。
&esp;沒錯,就是契丹兵,這些契丹部落之前是汗國的臣屬,卻被楚國收買,跟著楚軍作戰,現在已經成了對方的獵犬。
&esp;自武州川開始,裹挾著不少草原部落兵的楚軍,騎兵一撥一撥輪流追擊,如同瘋了一樣,追他們追了十幾日。
&esp;現在,庫頭算是明白了:楚國一定集結了大量騎兵,投入此次作戰,要將南下過冬的突厥部落殲滅。
&esp;怪不得楚國國君會親自帶兵出征,這一場大戰,恐怕對方醞釀已久。
&esp;而他們還以為有機可乘,以為楚軍出擊的目的,是齊國的北境州郡。
&esp;但現在想明白,已經晚了。
&esp;那日,庫頭率領各部走在武州川河穀,結果遇到伏擊,他們很快潰散,而設伏的敵人是楚軍。
&esp;武州川一戰潰敗後,他和部下不停地逃,楚軍就不停的追。
&esp;追到蒼鶴陘(參合陘),追到蒼鶴口(參合口),追到盛樂,追到白道。
&esp;他們過了白道,出大青山,一路往北,往磧口逃,而楚軍也如影隨形,輪流追擊。
&esp;這一路上,爆發大小戰鬥數十次,他們的傷亡越來越大,庫頭身邊的人也越來越少。
&esp;過了白道之後,自武州川起就一直緊追不舍的楚軍騎兵少了,但是,作為走狗的契丹騎兵又追上來了。
&esp;與此同時,從東邊又竄出來新的楚軍騎兵,依舊對他們緊追不舍。
&esp;這些騎兵,想來就是聚集在東麵懷荒的楚兵,不知怎麽回事,竟然能夠找到他們,並不停追擊。
&esp;庫頭日夜逃亡,半路上除了換馬、喘息,很少停留,不斷甩掉“尾巴”,但新的“尾巴”又不斷出現。
&esp;他好不容易跑到草原北邊、大磧南沿,覺得現在隻要過了磧口,進入大漠,那些追兵,想來就會知難而退。
&esp;現在雖然開春,但是北地依舊寒冷,大磧裏又缺少水源,極易迷路,這種時節橫跨大磧,十分危險。
&esp;他們是走投無路才跑進去,那些不在草原生活的楚兵,又如何受得了?
&esp;庫頭想到自己即將能擺脫追兵,頓時覺得不累了,抖起精神,策馬疾馳。
&esp;他從沒打過這麽慘的敗仗,如果連侄兒攝圖也敗了,那就意味著此次南下過冬的大量部落和部眾都倒了黴。
&esp;若傷亡過大,等同己方斷了一臂,在磧南草原(東部),已經無力維持秩序。
&esp;所以,等到了磧北,到了王庭,他要向可汗兄長建言,盡可能聚集兵馬,大舉南下。
&esp;不求攻入中原,至少要展示一下實力,否則草原上那些叛服不定的小部落,就不會再服從突厥可汗的號令。
&esp;而且,如果不能穩住東部草原的局勢,西邊...
&esp;西邊,留守突厥故地並向西擴展疆域的西部可汗室點密,這個驍勇善戰的叔叔,會看不起他們兄弟,到時候....
&esp;庫頭想著想著,有些煩躁。
&esp;近二十年前,突厥部落首領、阿史那兄弟分頭行動,兄率部東征柔然,弟留守故地,並向西拓展疆域。
&esp;兄為阿史那土門,擊敗柔然並取而代之,成為草原最強者,建立突厥汗國,號伊利可汗,為總可汗。
&esp;留守故地的弟弟室點密,也向西打下大片疆土,因為立下赫赫戰功,成為西部可汗。
&esp;現在,庫頭身為伊利可汗之子,擔心自己兄弟在東邊折損太大,到時候各部貴族推舉叔叔為室點密總可汗,或者叔叔強奪總可汗之位,那就麻煩了。
&esp;“敵人,有敵人!!!”
&esp;呼喊聲打斷了庫頭的思緒,他抬頭一看,前方風塵之中,有大量騎兵出現。
&esp;看其服色、鎧甲樣式,是楚軍。
&esp;楚軍的戎服是紅色,這紅色在他看來,刺眼非常。
&esp;“衝,衝過去!”庫頭拔出佩刀,帶著部下衝鋒。
&esp;隻要突破攔截,進入大磧,他就不信楚軍敢追進來。
&esp;。。。。。。
&esp;寒風凜冽,沙塵漫天,行走在砂礫地上的阿史那庫頭,已經快走不動了。
&esp;舉目望去,四周一片昏黃,看不見水泊,看不見河流,也沒有什麽避風處。
&esp;而他快撐不住了。
&esp;三日前,庫頭率部突破楚軍攔截,衝入大磧,部下傷亡大半。
&esp;而楚軍竟然窮追不舍,也衝入大磧,雙方在大磧中一追一逃,連續三日不斷交戰。
&esp;現在,庫頭身上多處負傷,部下悉數戰死,坐騎也死了,獨自走在大風沙中的荒涼之地,已經沒了生路。
&esp;身後,十餘步外,風沙中,一個影子若隱若現,雖然同樣搖曳著,卻一直維持著與庫頭的距離不拉長。
&esp;庫頭回頭看了看這個“影子”,艱難地咽下口水。
&esp;這是一個楚兵,獨自一人追擊他。
&esp;當然,他也是獨自一人,一前一後,搖搖晃晃走在風沙中。
&esp;兩人的坐騎都已經死了,箭也射完了,就這麽走走停停,走了一夜,期間也就偶爾停下喘口氣,根本就沒得休息。
&esp;庫頭已經一夜沒合眼,也沒有喝水、進食,又累又困,雙腳沉重,身上的傷口隱隱做疼。
&esp;他嘴唇幹裂,喉嚨冒火,眼見著就要撐不下去了。
&esp;來到一棵幹枯的樹木前,庫頭靠著樹坐下,看著慢慢走近的那個人。
&esp;那人已經取下兜鍪,是辮發,而不是中原人的發髻。
&esp;五官端正,樣貌平平,不過麵部膚色紅黑,明顯是草原生活留下的痕跡。
&esp;“值得麽?為了追我,弄成這樣?”庫頭用幾種語言喊話,那人站住,默不作聲。
&esp;庫頭覺得有希望,又說:“你殺了我,能活著走出大磧,能回去麽?”
&esp;“回去了,能得多少賞賜?中原的可汗..皇帝,能給你多少賞賜?”
&esp;“你應該知道我的身份,所以才緊追不舍,對吧?好,我告訴你,你助我回去,我們一同走出去,就能活下來。”
&esp;“活下來,我會讓你做吐屯,監管萬帳!”
&esp;“我可以向天發誓,阿史那氏,是不會違背誓言的!”
&esp;那人忽然發話,說的是柔然語:“你是誰?”
&esp;“我,阿史那氏庫頭,當今突厥可汗之弟!!”阿史那庫頭同樣用柔然語回答。
&esp;柔然語和鮮卑語類似,草原各部曾經臣服柔然,包括突厥,所以會說柔然語並不奇怪。
&esp;而他沒打算騙人,這追兵的意誌力極其堅定,若能為他所用,一定能有一番作為。
&esp;吐屯,是監督異國或異地部落的職務,對方隻要表現好,接下來,還會有提拔。
&esp;“你是可汗之弟。”那人緩緩說著,語氣有些起伏,聽起來頗為疲憊,“我,是可汗之孫。”
&esp;“可汗之孫?”庫頭注意到這個說法,他兄長有孫子,他們有侄子,不過,沒見過眼前這位。
&esp;那人緩緩拔出佩刀:“我小時候為了避禍,在中原生活,改漢名,叫做於豆。”
&esp;庫頭見狀心中一緊,也握住佩刀刀柄,費力的從地上站起來。
&esp;“但是,全名應該是,鬱久閭豆羅陵。”一頭辮發的豆羅陵,強忍著怒火,握著佩刀,向敵人走近。
&esp;庫頭聽到“鬱久閭”這個詞,瞳孔一縮。
&esp;隨後右手拔刀,猛地衝向對方。
&esp;阿史那氏,絕不會向鬱久閭氏屈服!
&esp;兩人距離瞬間拉近,庫頭忽然左手一揚,將起身前抓在手中的塵土揚到對方臉上。
&esp;然後揮刀就砍。
&esp;他年紀大了,加上十幾日奔波,體力透支,這是最後也是唯一的致命一擊。
&esp;早有提防的豆羅陵,躲過了糊臉的沙土,猛地貓腰,讓過對方瘋狂一砍,然後奮力揮刀,刀鋒砍中其右膝。
&esp;將其右腿膝蓋位置砍斷。
&esp;之所以砍膝蓋而不是身軀,是因為對方穿著鎧甲。
&esp;斷腿的庫頭支撐不住倒地,手還握著刀,卻沒有哭喊,而是嚎叫,如同一隻窮途末路的狼,對著即將結果自己性命的猛獸張牙舞爪。
&esp;豆羅陵一腳將刀踢飛,然後對準喉嚨,揮刀就砍。
&esp;砍斷庫頭擋在麵前的左手,可他的力氣也消耗不少。
&esp;於是跪坐在對方胸膛,用膝蓋壓著對方右臂,將刀往脖子一抹。
&esp;鮮血四濺,甚至濺到了豆羅陵臉上,他用盡最後的力氣抹了對方脖子,然後倒在一旁。
&esp;庫頭捂著脖子抽搐著,很快便沒了動靜,
&esp;豆羅陵艱難轉過來,麵向上躺著,看著灰蒙蒙的天,大口喘著氣。
&esp;連日追擊,幹糧和水都沒了,他已經快撐不住了,而且沒了坐騎,深入大磧,已經不可能活著走出去。
&esp;單純給楚國賣命,不至於追到如此地步,可涉及國仇家恨,那就不一樣了。
&esp;看著灰蒙蒙的天,他想起自己一次次的向蒼天祈禱,祈禱天神給他機會報仇。
&esp;等了許多年,沒想到,真的等到了這一日。
&esp;那年,突厥在懷荒附近擊敗了柔然可汗阿那瓌,阿那瓌兵敗身亡。
&esp;阿那瑰之子庵羅辰本該繼承可汗之位,卻率殘部南逃,進入中原齊國,因為懷荒南邊就是齊國國境。
&esp;於是,柔然貴族們推選庵羅辰族弟鐵伐為可汗。
&esp;沒過多久,鐵伐死於突厥的追擊之中。
&esp;豆羅陵是鐵伐的孫子之一,逃入中原齊國,改名換姓,沒想到,真的等到了報仇的一天。
&esp;風沙漸大,他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用最後的意誌,再看看世間最後一眼。
&esp;這裏是大磧,荒涼、寒冷,沒有馬代步,沒有水,沒有食物,也沒有體力,唯一的結局,就是消失在大磧之中。
&esp;汗國已經滅亡,不可能再複國,亡國的鬱久閭氏,能有報仇的機會並將其實現,已經沒有遺憾了。
&esp;豆羅陵覺得好累,再也不想起來,卻聽到了馬蹄聲。
&esp;他認為這是錯覺,可是,馬蹄聲越來越近,越來越密集。
&esp;恍恍惚惚中,不少黑影的輪廓在風沙中浮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