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人生得意須盡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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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街道上,一輛馬車在護衛的簇擁下前進,馬車車廂裏,祖珽端端正正坐著,閉目養神。

    仿佛又回到了當初,他即將參加對策,為前途奮力一搏的時候。

    不知不覺,幾十年過去,往事曆曆在目。

    他家累世官宦,自己年少時便有起家秘書郎,因對策高第,為尚書儀曹郎中。

    然而祖珽的夢想,是終有一日躋身宰輔,位高權重,鍾鳴鼎食,賓客如雲,侍妾成群。

    但是,時局不同了,朝廷已經是武人的天下,高位為勳貴把持,想要靠過去的路數往上爬,更難了。

    為求仕途進步,他想了許多辦法“揚名”,一如許多才子那樣,成日裏圍著權貴們轉。

    一次,他終於抓住機會,費盡心思為冀州刺史萬俟受洛幹做《清德賦》,名聲大振。

    於是他的名字為當時權臣高歡所知,加上他又能吟詩作賦,與那些聞名已久的大才子和詩而唱,不落下風,於是名聲更上一層樓。

    由此,得高歡看中,其世子高澄任並州刺史,他得以成為高澄佐吏、任並州倉曹參軍,這是個油水很足的職務。

    雖然隻是並州佐吏,但卻管著山東(太上山以東地區)物資調入山西(太行山以西地區)的諸般事宜。

    隻要時不時偷偷撈一把,可以輕鬆積累下不少家財。

    奈何被人抓了現行,丟了官。

    因為貪汙而丟官,這很丟人麽?

    也許吧,但誰在乎呢?

    高歡本人,就放縱勳貴們貪汙受賄,橫行不法,這些高官、勳臣明目張膽的大口吃肉,憑什麽他喝一口湯就不行?

    才喝幾口湯就倒黴,不是他錯了,是他官位不夠高而已。

    正所謂“竊鉤者誅,竊國者諸侯”,朝廷任由這些高官貪汙,還故意放縱,那麽他為什麽要“迷途知返”?

    沒有官做,就沒法撈錢,沒法應付迎來送往、花天酒地的巨大開支。

    沒法花天酒地,怎麽和人做朋友?這該怎麽辦?

    好辦,勾引那些有錢但年老色衰的怨婦,憑他的手段,哪怕是耳順老嫗,也不在話下。

    人勾到了,爽也爽了,錢也不用愁了。

    有了錢,有了一起玩樂的怨婦乃至貴婦,他當然不會忘了朋友,正所謂“獨樂樂不如眾樂樂”。

    一幫出身紈絝的朋友們拿了他的好處,一起玩女人玩得高興,就會幫他跑門路,在貴人麵前吹吹風。

    加上他有才華,終有一日,定能死灰複燃。

    果不其然,沒得幾年,又被高歡起用,這次可得換個路數。

    官軍攻西賊,圍了玉璧城,守將韋孝寬以孤軍負隅頑抗,拒不投降,率軍親征的高歡,派人去勸,他主動請纓,入城勸降。

    如此冒險,所圖當然是功名利祿。

    奈何韋孝寬不聽勸,而且守城有一套,硬是耗得官軍傷亡慘重,卻依舊攻不下玉璧。

    高歡撤軍後,不久於人世,而世子高澄,自有親信,他一點機會也沒有。

    反倒是好友陳元康,成為高澄心腹。

    不過,他也因此逃過一劫:數年後,高澄在私第為膳奴刺殺,當時在場議事的許多心腹喪命,陳元康也傷重不治。

    人生的際遇,就是這麽奇妙,他要是為高澄重用,必然如崔暹、崔季舒那樣,成為高澄撕咬勳貴的鷹犬。

    即便逃過當日膳奴行凶,事後,也會被找到機會報複的勳貴們弄死。

    要知道,不是誰都有崔季舒、崔暹那樣的好運氣,麵對勳貴的報複,能保住性命,到邊地走一遭而已。

    高澄死,權位兄終弟及,高洋掌權,重用的是楊愔,他依舊沒什麽指望能夠高升。

    然而塞翁失馬,焉知禍福,誰也沒想到,高洋竟然會在壯年之際去世。

    楊愔作為輔政大臣,想要盡心輔佐孤兒寡母,結果,兩個皇叔在勳貴支持下發動宮變,楊愔被活活打死。

    換做是他,大概,也逃不過這一劫。

    還好,在那之前,一支梁軍突然攻入鄴城,他隨機應變,做了一個選擇,把自己當做籌碼,押了出去。

    想到這裏,祖珽睜開眼睛。

    從那時起,到現在,一眨眼,十幾年過去,他終於走到了那個位置前。

    同在車廂裏的一個女子,見祖珽睜開眼,趕緊將懷中抱著的水壺拿起,為郎主倒茶。

    如今已是秋末,天氣轉涼,郎主對茶水的冷熱很有講究,所以不能大意。

    祖珽看著這個皮膚黝黑如炭、樣貌與中原人士頗有差異的女子,頗為滿意,拿起茶杯慢慢品:人的模樣醜是有些醜,不過誰在乎呢?

    吹了燈都一樣嘛。

    其人來自南海,為海外番商舶來之奴婢,其國應該在扶南國以南,是南海諸多番國之一。

    至於是盤盤國、丹丹國、幹瑽利國、天竺諸國中的哪一國,祖珽不關心,反正隻要是年輕、健康的女子就行。

    他見識了膚黑如炭的女人,和中原女人別無二致,也不枉人生幾十載。

    想想,堂堂尚書左仆射,身邊有一個“黑炭女”侍奉,這是多麽的獨一無二,多麽的引人注目?

    正好跟其他八座尚書區別開。

    馬車緩緩停下,隨從在車外稟報,說皇宮到了。

    祖珽理了理衣冠,理了理官服,氣派十足下了車,走向宮門,向行宮內尚書省方向走去。

    楚國設有尚書令,但這是有名無實的虛職,一如前朝那樣,尚書省事務實際由尚書省貳官——尚書左、右仆射主持。

    連同六部尚書,合稱“八座尚書”,作為群相,承擔著丞相的職責。

    而尚書左仆射,作為群相之首,就是某種意義上的丞相。

    楚國開國後,第一任尚書左仆射,為皇帝元從故舊張鋌,任職已有七年。

    現在,楚國的第二任尚書左仆射,範陽祖珽,以本名上任,十餘年來化名當官的他,終於可以揚眉吐氣,成為一國宰輔。

    這是他給李笠賣命賣了十幾年,獲得的回報。

    總算是熬出頭了。

    祖珽走過宮門,守門禁軍將士,以及往來官員,無一不盯著他身後,盯著他身後那個膚色如炭的婢女。

    這種“萬人矚目”的待遇,祖珽很滿意,他今日帶著“黑炭女”做跟班,就是要引人注目。

    人生得意須盡歡,他如願以償坐到了這個位置,當然要大幹一番。

    但是,到了這個位置,沒必要貪汙,沒必要勾引良家,因為他的興趣,已經不在金銀珠寶和女人身上。

    權力,才是世間最令人愉悅的東西。

    用手中的權力,替皇帝好好調教調教那幫腦袋轉不過彎的傻瓜官僚們,把已經不合時宜的製度,一個個改頭換麵。

    這,才是最大的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