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年輕人不講武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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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上午,雪停了,天地間一片白茫茫,銀裝素裹的行宮邊上,薛月嫦和薛月娥坐在宮門門樓裏,透過窗戶,看著宮外街道。
&esp;臨近年底,學校放假,學生們返鄉過年,軍事預科學校也是如此。
&esp;她們的兒子在學校讀書,今日就要回家,所以做母親的十分期盼,盼著在外的遊子回來。
&esp;兩位皇子就讀的預科學校,就在開封,但因為是“寄宿製”,學生們平日都住校,所以對於薛氏姊妹而言,每月隻回來幾天的兒子就是“遊子”。
&esp;然而街道上行人來去匆匆,馬車也經過不少,就是沒見有人往宮門過來。
&esp;但姊妹倆不敢大意,仔細看著過往的行人,而不僅僅看衣著。
&esp;按李笠的要求,皇子們去預科學校讀書,一切都要低調,所以離校、返校時,即便有侍衛隨行,也不會太顯眼。
&esp;乘坐的馬車,也不會很招搖,看上去和民間馬車沒什麽區別。
&esp;甚至有時候還會步行。
&esp;薛氏姊妹在門樓上等了需多久,看得眼睛都累了,就是沒見有人往宮門這邊來。
&esp;就在這時,有侍女提醒,說陛下來了,沿著宮牆上的步道過來了。
&esp;薛氏姊妹趕緊起身張望,卻見宮牆上的步道,有幾個人緩緩走來,當中一個自然是李笠,身邊陪著一名女子,卻是極其受寵的張才人。
&esp;薛月娥見狀,眉頭一擰,準備“迎戰”,被姊姊以目光阻止。
&esp;才人張麗華,自年初被皇帝收了之後,極受寵愛,薛氏姊妹哪裏甘心,奈何大腹便便,不好“叫陣”。
&esp;現在,兩人已經生完孩子,坐完月子,正是要“收複失地”之時,對於張才人的動向,自然十分關注。
&esp;薛月嫦卻不像妹妹那麽急,畢竟段氏和蕭氏也已經生完孩子、坐完月子,所以,有的是人對付張麗華,她姊妹倆就不用急著打頭陣。
&esp;再說,照這麽下去,張麗華遲早要大肚子,到時候,憑什麽和她們爭?
&esp;她倆站在門樓前,等李笠走近,迎了上去。
&esp;“怎麽,那兩匹馬駒還沒回來?”李笠問,看看宮外,想掏懷表看時間,卻見眼前出現三個懷表:
&esp;薛氏姊妹和張麗華都第一時間把懷表拿出來。
&esp;三個女人一台戲,李笠嗅到了宮鬥的火星味,趕緊和稀泥:“不錯,三個懷表,走時一致。”
&esp;然後強調了‘正題’:“按說人也該回到了,畢竟,另外幾個已經回到了。”
&esp;他所說的“另外幾個”,指的是也在“預科學校”裏讀書的另外幾個皇子,因為年紀不同,年級和班級不同,所以放學時間有差異。
&esp;“沒有消息回來,或許,在路上耽擱了。”薛月嫦回答,臉上浮現憂色,這倒不是裝的,她確實擔心兒子。
&esp;兒子可是她後半輩子的依靠,雖然生了不止一個兒子,但每一個都是她的骨肉,哪裏放心得下。
&esp;李笠和薛氏姊妹說了一會,不經意間瞥見外麵街道上有兩個的熟悉身影,鬼鬼祟祟的走著,向宮門接近。
&esp;就像是半夜從網吧回來的住校生,避開巡夜的老師,偷偷接近學校圍牆....
&esp;李笠知道兒子發生了什麽事,今日特地來幫忙,見狀張開雙臂,攬著薛氏姊妹:“外麵風大,走,到裏麵坐著等。”
&esp;薛氏姊妹沒注意外麵的情況,正要跟著李笠入門樓,卻見張麗華愣愣的看著外麵,隨後順著張麗華的視線看出去。
&esp;張麗華當然看見外麵兩個身影,然後化身黑夜裏的一盞明燈,為薛氏姊妹照亮了兒子所在的方位。
&esp;她們看見那兩個鬼鬼祟祟的身影,先是一喜,隨後一愣:
&esp;怎麽回事?侍衛遠遠跟著,不在左右?怎麽感覺是在做賊?
&esp;行蹤敗露的兩位皇子,被母親逮了個正著。
&esp;等兩人上了門樓,薛氏姊妹看清楚後,眼眶瞬間就紅了,扯著兒子問:
&esp;“這是怎麽的,這是怎麽的,你們被誰打成這般模樣了?”
&esp;鼻青臉腫的李?、李旼兩兄弟,如同霜打的茄子,蔫蔫的,麵對母親的詢問,一早準備的說辭,已經說不出來了。
&esp;李?的右眼紅腫,李旼的左麵頰紅腫,明顯是被人打過,才有如此效果,所以不能推說下樓摔的。
&esp;薛月嫦、薛月娥見兒子這般模樣,心如刀絞,哭著看向李笠:“陛下,陛下!孩子被人打成這般,陛下要為妾做主啊!!!”
&esp;李笠見兒子事跡敗露,無奈,隻能安慰:“年輕人打架,不講武德,打上頭了,往臉上招呼,這沒什麽大不了的嘛。”
&esp;“陛下!堂堂皇子,被人打成這般模樣,這是哪裏冒出來的狂徒...”
&esp;“軍校生打群架又不是稀罕事,莫要擔心。”李笠一臉淡定,以班級為單位打群架,可是各級軍校生的業餘活動,見怪不怪了。
&esp;成群的熊孩子,碰到另一群熊孩子,基本上隨便一個理由,就能引發一場群毆。
&esp;打完之後,該幹嘛幹嘛,甚至不打不相識。
&esp;見兩個兒子一臉狼狽,他真是哭笑不得。
&esp;事情發生在前天,起因是散學典禮後的聚餐,兩撥人看不對眼,馬上就約架,打到後麵一個個都是鼻青臉腫。
&esp;李笠第一時間就知道了,確定沒出大事,校方也及時做了相應處置,關禁閉的關禁閉,療傷的療傷,便沒當一回事,沒跟薛氏姊妹說。
&esp;想著過了兩天,淤青、紅腫消得差不多,兒子回來隨便編個“下樓摔倒”的理由,也就糊弄過去,結果...
&esp;“你們倆,是怎麽回事?”李笠明知故問。
&esp;李?、李旼知道父親肯定知道事情經過,卻不知父親會不會暴跳如雷,心中忐忑,垂頭喪氣的回答:
&esp;“孩兒打架了,我們班和三班約架。”
&esp;“哪邊贏了?”李笠又問,兩兄弟聞言一愣,覺得好像事情有轉機,便說:“我們班贏了。”
&esp;“那還好,沒被白打。”李笠說完,指了指樓內:“裏麵說話。”
&esp;薛氏姊妹還在為兒子被人打得鼻青臉腫而揪心,卻被李笠的行為弄得有些茫然:怎麽回事,兒子被人打了,做父親的都不生氣?
&esp;打贏了就沒事了?我兒子被打的這麽慘啊!!
&esp;樓內,各人各自坐好,李笠聽兒子講事情由來,當然,這其實是講給薛氏姊妹聽的。
&esp;事情發生在前天,那天是散學典禮,兩個班的學生因為某些原因應發矛盾,於是“江湖事江湖了”,約架。
&esp;一場“戰鬥”在晚上爆發。
&esp;“說說你們的戰術。”李笠提出要求,年長幾天的李?,聞言眼睛一亮,講解起來。
&esp;三班的學生,打群架是出了名的猛,他們班為了打贏這場仗,決定行詐敗之計。
&esp;但因為是約架,地點定死了,是軍校的第二操場,那裏四周空曠,單純的誘敵,怕是不行。
&esp;所以他們的計策需要通過變陣來實現:
&esp;以橫陣交鋒,李?所在的“中軍”,會在“交戰”時故意潰敗、後側,引對方實施中路突破戰術。
&esp;然後,左右兩翼將突入的“敵軍”切斷,“斷其一指”,接著反擊。
&esp;這種戰術有個問題,因為雙方都是赤手空拳,打起來就是大混戰,持續時間長,短時間內不可能讓對手“失能”。
&esp;對方中路突破後,己方左右兩翼未必能及時擺脫對方左右兩翼的糾纏,導致弄巧成拙,真的被對方中路突破。
&esp;然而不試一試,又怎麽知道行不通?
&esp;“後來戰況如何?”李笠又問,這次到李旼回答:“他們好狡猾,正麵看上去是橫陣,結果是梯形陣,集中兵力強攻我軍右翼!”
&esp;“我軍沒有遊騎分張左右,正麵沒看出來!”
&esp;自稱“我軍”,這孩子入戲很深。
&esp;李笠問:“所以,他們沒有實施中路突破,而是強攻右翼?”
&esp;“對,不過我軍反應很快,兄長的中軍後撤,見情況不對,立刻迂回,繞到我軍右翼外側,攻其側翼。”
&esp;“很快將其擊潰!”
&esp;李笠聽到這裏,感覺到不對勁:梯形陣的強攻一側,兵力最多、陣型最厚,哪裏是那麽能夠“很快擊潰”的?
&esp;果不其然,李旼有些懊惱的說:“結果他們是詐敗,趁著我軍追擊,陣型鬆散,很快反擊。”
&esp;“還好兄長及左右浴血奮戰,硬是扛下對方圍攻,隨後戰局膠著,變成大混戰。”
&esp;大混戰中,李?、李旼被打成豬頭,其他同學也好不到哪裏去。
&esp;但戰局最後的扭轉,還是他們班有人組織起突擊小組,以錐形陣突擊“敵軍大將”(最能打的那幾個)成功。
&esp;才在教職工趕來之時,勉強獲勝。
&esp;李笠聽兒子興致勃勃地將一場群架,講解成戰況激烈的“兩軍交鋒”,很滿意。
&esp;雖然中二了一些,但軍校生打架就是要有這種氣勢和戰術素養!!
&esp;“如何,你們班的同學,是好樣的麽?”李笠問,李?、李旼用力點頭:“是好樣的!”
&esp;“靠得住麽?”
&esp;“靠得住!”
&esp;李笠心中高興:你們認可同學,那不枉費我這當爹的辦學校、送你們去讀書了。
&esp;他滿意,薛月嫦、薛月娥卻聽得心驚肉跳:寶貝兒子要是打架中出了意外,譬如手腳折了,眼睛瞎了,耳朵聾了,腦子被打壞了,怎麽辦?
&esp;“他們將來是要帶兵上戰場打仗的,怕受傷,可不行。”李笠對薛氏姊妹說道,並讓兩個兒子下去處理紅腫。
&esp;這一關,算是過了。
&esp;“年輕人,火氣旺,一群年輕人聚在一起,精力過剩,總是要找個由頭發泄一下。”
&esp;“這些紈絝子弟還有軍人子弟們聚在一起打群架,總好過在外麵欺男霸女、招搖過市。”
&esp;“放心,軍校也有辦法讓他們合理合法的較勁,譬如各種比武。”
&esp;李笠安慰著兩個心中惴惴的母親:“當然,打架是不對的,學校也有處罰製度,打架,無論輸贏,都要關禁閉。”
&esp;“但他們還是打了,這是他們權衡利弊的結果,男子漢有擔當,不好麽?”
&esp;薛氏姊妹哪裏信李笠這番說辭,心疼兒子得緊。
&esp;李笠兒子多,死了、廢了幾個,也許無所謂,可她們的兒子就這幾個,出事了,可怎麽辦?
&esp;但麵上不會表現出來,點頭稱是。
&esp;既然“稱是”,就不能一臉憂慮的坐著,薛月嫦趁熱打鐵:“陛下,接下來,預科學校要增設年級,接收十二歲以上學生?”
&esp;李笠點點頭:“是,主要是提供一個受教育的機會,讓紈絝子弟們走正途,別被小人帶著走歪了,這也能讓家長們省心。”
&esp;薛月嫦有疑慮:“省心?或許諸位公、侯,以及許多家長,希望自己親自教導孩子吧?”
&esp;“說是這麽說,但實際上呢?”李笠看著薛月嫦,又看看薛月娥:
&esp;“家大業大,家裏兒子自然就多,然而父親隻有一個,哪能一個個照顧周到?”
&esp;“這些孩子到了十一二歲,正是人憎狗嫌的時候,能有多少人有耐心,一個個認真教?平日裏,還不是讓兒子和玩伴玩耍,而做娘的,大多寵溺。”
&esp;這話,他不僅是說給薛氏姊妹、張麗華聽的,也是說給自己聽的。
&esp;兒子多當然好,但父親若無法盡到教育兒子的責任,那麽,這樣的父親是不合格的。
&esp;尤其兒子半大不大的時候,最不能缺少關注。
&esp;“十二到十八歲這段時間,正是人的三觀成型的時期,必須有長輩對他們進行正確引導,樹立正確的三觀,若錯過了,日後再想扭回來,就難了。”
&esp;“別人家的孩子,長歪了,無非是欺負自家奴婢,或者兄弟反目,不相往來,可天家的孩子,一旦長歪了,那就容易出大事。”
&esp;“我也想陪著孩子們,陪著他們每個人玩耍,讀書,娛樂,可分身無術,且時間有限。”
&esp;“那麽,讓他們從半大不大的時候開始,就在學校讀書,和一群同學相處,過集體生活。”
&esp;“一起讀書、練武、打獵、打架,一起成長,一起分享成長中的喜怒哀樂,可不比長在深宮,成日裏和宦官玩耍好得多?”
&esp;這就是張鋌給他出的主意,為了防止皇太子(皇子)讀書讀傻、被人忽悠,那就在教育上做預防。
&esp;按照以往經驗,對於皇太子(及其他皇子)的教育,一般來說,皇帝會請大儒給皇子當老師。
&esp;那麽,這些大儒在傳授文化知識的同時,必然有意、無意的灌輸儒家(或者自己)的政治觀點。
&esp;如此,就會有三種可能:
&esp;一,皇太子(皇子)聽過就忘,老師的說教,沒什麽影響。
&esp;二,半信半疑;三,全盤接受。
&esp;所以,皇太子的老師,因為是“專職一對一”的緣故,很容易影響學生的政治傾向,而皇太子們的玩伴,極大概率在皇太子繼位後,成為弄權的恩幸。
&esp;一個靠著當老師,一個靠著陪玩,就能左右皇帝的決策,這樣的“晉升”方式,對於一個王朝來說,風險太大了。
&esp;然而,對於皇太子(皇子)來說,老師和玩伴不可或缺,怎麽辦?
&esp;張鋌認為,既然楚國已經辦有軍校以及“預科學校”,皇帝安排皇子年滿十五歲就入預科學校讀書,之後入軍校接受軍事教育。
&esp;那麽,不如借助這個教育體係,將老師和玩伴給“群體化”,將學校的年級增加,入學門檻放低至十二歲。
&esp;一如為了避免獨相導致權相的產生,皇帝用群相分擔相權。
&esp;不如讓皇太子(皇子)的老師變成學校的“群師”,玩伴變成同班同學這一“群伴”。
&esp;此外,每三年,換一個學校,換一批同學,能加大“稀釋力度”,並確保皇太子(皇子)的同學,都是靠著成績優秀、表現出色,才能和皇太子同班。
&esp;第一階段,十二歲到十五歲這三年,在初級學校讀書,學的是基礎文化知識。
&esp;第二階段,在初級學校畢業後的皇太子(皇子),進入預科學校讀書,換一撥老師。
&esp;而同班同學,根據“升學考試成績”重新排位,確定和皇太子(皇子)同班學習的資格。
&esp;第三階段,在預科學校畢業的皇太子,進入軍校學習。
&esp;同理,他在預科學校的同學們升學後,根據升學考試成績,重新分班,其中的佼佼者,成為皇太子同班同學。
&esp;那麽,從十二歲,到二十一歲,九年的時間、三個階段,皇太子的老師和同學(玩伴),換了三撥。
&esp;老師分三撥,三年一換,自然就無法對皇太子的政治傾向進行幹預,無法給皇太子“洗腦”。
&esp;同學經過兩次升學考試的篩選,那些隻會溜須拍馬、無心學習的人,自然就會被升學考試篩掉。
&esp;最後,陪著皇太子在軍校讀書的同學,至少都是成績優異、表現良好的人。
&esp;當皇太子畢業,開始處理政務,這些同學,就是他最好的班底人選。
&esp;軍校畢業的學生,本身就是青年軍官團的一部分,自然會維護武人的地位,也利於皇太子親近青年軍官團,畢竟多了校友、同學的關係。
&esp;將來繼位後,更有把握盡快掌握軍隊,獲得軍隊基層的有力支持。
&esp;如此一代代循環下去,李笠那日擔心的問題,至少發生的幾率會大幅減少。
&esp;而這三級學校無論有無皇子就讀,一直辦學,如此,可以穩定培養年輕軍官,並給軍屬、官宦子弟一條穩定、可行的上升途徑。
&esp;這辦法簡單可行,李笠其實也能想到,隻是關心則亂,總想著自己子孫可能會被人忽悠,應對的策略便往大的方麵去想。
&esp;卻不知自己已經建立起來的教育體係,就是很好的工具。
&esp;堅持實施起來,不僅可以避免子孫思想被人帶歪,還能盡量防止子孫親近小人。
&esp;李笠大概說了一番,點明一點:
&esp;“如果有人,能從十二歲入學開始,以同學的身份,陪伴皇子們走完九年求學路,那麽,他本身就經受住了考驗。”
&esp;“有資格成為皇子將來開府、視事的班底人選。”
&esp;李笠說到這裏,看著兩個當娘的:“用完整的教育體係,為皇子們提供、選拔良師益友,可不比我們給他找單獨的老師,找單獨的玩伴,好得多?”
&esp;這麽一說,薛月嫦和薛月娥理解了,張麗華也若有所思。
&esp;但一想到接下來,兒子隻要在校讀書,就有和同學打群架打得鼻青臉腫的可能,當娘的又開始坐立不安。
&esp;對此,李笠依舊看得開:“年輕人火氣大,一言不合就約架,打起架來不講武德,往臉上招呼,這算什麽呢?打完架一起玩耍,也是常有的事。”
&esp;“他們能有自己的朋友,自己的朋友圈,可是好事情,我們做父母的也省不少心。”
&esp;“再說,我們總不能護他們一輩子,將來的路,他們得自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