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與虎謀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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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開封一隅,某館舍,和家人一起被臨時安頓在此的唐邕,用完晚膳後,看起剛到的幾份報紙。

    唐邕之前就知道楚國有名為“報紙”的刊物,其上刊載著各類新聞,以及官府的一些重要通告。

    而下午到傍晚這段時間才銷售的報紙,無論名號是什麽,都屬於“晚報”這一類別。

    人們買了晚報,正在晚飯前後閱讀,可以打發時間。

    現在,他看報紙,正是打發時間,順便了解一下楚國的情況,因為這些報紙上有形形色色的新聞,可讓讀者了解時事以及各地的風土人情。

    唐邕作為亡國官員,如今在開封等候安置,他判斷自己在新朝的仕途,大概沒有什麽指望。

    但不妨礙他了解這個新朝廷的情況,畢竟,閑著也是閑著。

    可看了一會,他被一篇“評論文章”吸引了注意力。

    這文章的題目名為“論稅製”,內容就是論述稅製改革的必要性。

    這樣的內容,事關國務,但行文卻很“白”,給人以“下裏巴人”的感覺。

    唐邕看了看,判斷這文章,就是向那些沒有讀過書、不知道什麽大道理的平民百姓,論述稅製改革的必要性。

    其文大意如下:

    曆朝曆代,事關國運的一件事,是收稅。

    朝廷必須能夠征收到足夠的稅,才能維持秩序,保國安民。

    道理,和人必須每日進食一樣。

    如果一個人,每天喝粥吃野菜度日,那就隻能說是活著,幹不了重體力活,身子骨經受不住每日奔波。

    這就改善不了生活,一直窮苦潦倒,遇到危險時,沒法保護自己和家人。

    甚至體弱多病,整個人病怏怏的,時日無多。

    所以,收稅很重要,但一味地把賦稅分攤到平民身上,這就是飲鴆止渴:

    百姓活不下去,就會揭竿而起,屆時遍地烽煙,國運也就差不多到頭了。

    那麽,主要的稅該怎麽收呢?

    自古以來的收稅辦法,是按戶或丁來收,譬如一個縣的賦稅多寡,取決於戶數,或者戶中細分的丁口數。

    當然,戶也分貧富,但實行起來,對稅額的影響,其實不是太明顯。

    文章作者認為,這種收稅方式,看上去很公平,但實際上不公平。

    因為戶有貧富,收入不同,承受能力也不同,富戶家有百石餘糧,貧戶家裏米缸能餓死老鼠。

    若官府加派賦稅,每戶多征十石,富戶能立刻拿出來,不會影響生活,而貧戶就隻能去借糧食來繳,且必然是高息借貸。

    然後利滾利,還不起,家破人亡。

    作者又舉例;災年,家有存糧的富戶,可以平安度荒,而家中米缸能餓死老鼠的貧戶,若無官府賑濟,就隻能靠借貸來度日。

    然後利滾利,還不起,把僅有的家產都填進去,甚至賣兒賣女,最後家破人亡。

    唐邕有幾十年的行政經驗,認同作者的觀點,他也知道,那些大字不識一個的百姓,聽人講到這裏,想來也會心有戚戚。

    所以,作者認為,籠統的按戶或丁來收稅,容易失去公平,且戶籍、丁口的統計,戶的定級,極易被人動手腳。

    大戶人家,家眷數十,僮仆數百,但卻能通過收買官吏,使得戶籍上的記錄信息是:戶中丁口三五人。

    如此一來,就是嚴重的逃稅。

    所以,征稅對象為“戶”並沒錯,但是,對戶進行定級的過程中,容易出問題。

    定“戶”之等級,是從核實“戶”的實際情況下手,執行起來問題太多,難保公平。

    這種不公平,未必是基層吏員心黑如炭,有時候,是他們不得不昧著良心辦事。

    因為對於基層吏員來說,要去精確統計大戶人家的丁口、奴婢數量,其實是要冒著生命危險的。

    尤其那些“武斷鄉曲”的當地豪強,弄死小吏及其家人,和弄死一條狗沒多大差別,這種情況下,小吏們怎麽敢不“通融通融”?

    唐邕看到這裏,下意識看了看作者的“筆名”:開封白玉堂。

    他聽館吏說過,報紙上發表文章的人,得用筆名,筆名要包含地名,所以,這作者是開封人士。

    能說出“基層吏員要冒著生命危險去統計大戶人家情況”這種話,可見此人有豐富的基層行政經驗。

    亦或是出身微寒,見識過豪強的嘴臉,而不是高高在上的士族子弟。

    唐邕再看下去。

    作者認為,無論是哪種稅製,收稅原理都是一樣的:根據某種標準來定征稅對象,及其應繳稅額,然後進行征稅。

    那麽,舍棄“戶”、“丁”這兩個征稅對象,改對象為“地”,即通過丈量、核對田畝麵積,來定稅額。

    如此一來,執行時相對容易些。

    譬如,一座大莊園,為某大姓累世聚居的產業,那麽,丈量、核算其周邊田地麵積,要比派人進入莊園,核實戶數、丁口數容易得多。

    丈量、核實住宅麵積,同理,隻需算出占地麵積即可,至於宅基地裏的房子是如何的結構,多少房梁,不需要去管。

    土地和房產,就在那裏,每年新增的耕地麵積,新增加的房產麵積,當地官府很容易就能統計出來(相對統計人口)。

    並根據新式製圖法,繪製“網格平麵圖”。

    這種平麵圖裏,把當地耕地分布情況,以及城、村、聚落的住宅平麵圖都畫出來,定期更新,存檔待查。

    如此一來,不需要基層小吏時刻關注每戶的情況,也不需要他們和大戶交涉。

    上級官府定期派出隊伍來勘察,基層小吏協助,就能掌握當地每年土地、住宅的新增情況。

    與此同時,強製規定土地、房屋買賣在官府備案,官府征收契稅的同時,也能及時掌握當地土地、房屋的變動情況。

    這樣的定級標準,執行起來相對容易,且能保證公平(相對公平),於是,地多、房產多的人家多繳稅,地少、房少的人家,少繳稅。

    無地可耕、家裏隻有破茅草屋一間的平民,要繳的稅就少了很多。

    唐邕看到這裏,把報紙放下,雖然他還沒看完文章,卻不想看了。

    打量著文章標題,良久,搖了搖頭。

    道理沒錯,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如登天。

    向富人多收稅?

    這就是與虎謀皮!!

    一國之內,要說誰的田產、房產最多,首當其衝的就是皇族宗室!!

    其次,是各類世家高門、勳貴、權貴,自古以來,有誰能跟這些猛虎要毛皮的!活膩了?

    這個“開封白玉堂”看到了收稅的問題關鍵,難道千百年來,沒人看得出?

    那怎麽可能!

    千百年來,無數人傑不斷湧現,怎麽看不出問題關鍵,可看出來了又能如何?

    為何曆代朝廷都是按戶、後來按丁來收稅?因為就隻能這麽做。

    皇族宗室,世家勳貴(權貴),這是最大的富戶,稅吏怎麽敢去核實其名下田產,然後收稅?

    那些有權貴做靠山的豪商、有錢人家,稅吏也不敢去核實田產、收稅,結果收來收去,還是向尋常百姓收稅。

    唐邕認為,“開封白玉堂”這個作者,終究是書生意氣,提出的觀點,看起來有道理,實際上行不通。

    與虎謀皮的結果,就是即便這新稅製實行,卻是換湯不換藥。

    唐邕感慨了一番,卻看見文章還有一段沒看,便再次看起來。

    看著看著,瞳孔一縮。

    作者接下來又提出建議,建議朝廷設立專門的稅務機構,以及房、地產交易監督管理機構。

    嚴格按照新稅製對征稅對象征稅,並定期匯總、上報繳稅情況。

    尤其針對各級官員及其直係親屬的繳稅情況進行監督,一旦發現有偷稅漏稅的事實發生,禦史們可以根據稅務官署提供的“證據”,直接對該官員進行彈劾。

    隻要證據確鑿,逃稅、漏水額度超過一定限值,對被彈劾的官員之處置,除了讓其繳納罰金、滯納金,還要立刻免職或降職。

    唐邕經曆了幾十年的官場傾軋,可謂官場老手,一眼就看出這建議後麵包含的禍心:

    挑動官員鬥官員,讓“完稅與否”,成為官場傾軋的強有力武器。

    而稅務機構,就是製造武器的“兵器監”,瘋子般的禦史就候在“兵器監”外,隨時準備拿兵器去砍人。

    當官僚們相互傾軋時,就如同群虎互相亂咬,這種情況下,與虎謀皮倒不是不可以。

    畢竟是一群猛虎,向另一群猛虎要毛皮。

    唐邕當然猜不出“開封白玉堂”的身份,卻覺得能想出這種絕戶計的人,一定有仕途經曆,極有可能是一肚子壞水。

    各國官製無論如何變,總有一點不變:品秩序越高,官位就越少,競爭就更激烈。

    為了搶官位,許多人可都是搶破頭,什麽招數都能用上,所以這種挑動“官鬥官”的意圖,簡直是壞的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