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 推心置腹(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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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傍晚,大江北岸,逆流而上的楚軍船隊在此靠泊,並於岸上紮營。
&esp;逆水行船,十分不易,無論是劃棹(槳)還是拉纖,都會消耗大量力氣,這讓許多兵卒和棹卒(水手)累得不行,需要好好休息。
&esp;營內,大帳中,行軍總督梁森擺下簡單的酒宴,宴請幾位率部投靠的渠帥。
&esp;這些渠帥,是三峽蠻部的酋長,因為和周國地方官員有深仇大恨,所以在得知王師西進後,便率領部眾來助戰。
&esp;說到深仇大恨,幾位渠帥那是咬牙切齒。
&esp;二十多年前,蜀地還在梁國治下,三峽地區也不例外,但是,因為梁國內部出了問題,為魏國(西魏)所趁。
&esp;魏軍奪了蜀地,三峽江路要地白帝城,也為魏軍所占。
&esp;但三峽地區的山民(即各蠻),不服北虜,奮起反擊,與魏軍不斷交戰。
&esp;他們世世代代生活在這片土地,熟悉地形,人數眾多,也曾擊敗對方的州郡駐軍,攻破城池,驅逐魏國官吏和軍隊。
&esp;但各部裝備太差,基本上沒有什麽像樣的鎧甲,箭鏃多有骨鏃,與魏軍正麵對抗,很吃虧,傷亡大。
&esp;魏國很快調來新的軍隊,他們根本打不過。
&esp;所以,拿下的州郡很快便在魏軍的反撲下悉數丟光。
&esp;他們改變策略,先是據險而守,擋住魏軍攻勢,然後分散兵力,阻斷道路、水路,導致對方驛傳中斷。
&esp;又圍攻偏僻地區的魏軍據點,和對方開始了長期的交鋒。
&esp;後來,魏國變成了周國,但軍隊依舊凶殘,大概是九年前,信州地區各部聯手攻打治所白帝城,卻被周軍在水邏城附近擊敗。
&esp;周軍殺死投降的人,連同戰死者的屍體,一並堆積在水邏城外江邊,築“京觀”。
&esp;那一戰,許多部族傷亡慘重,有的部族撐不下去了,隻能投降,足有數萬戶之多。
&esp;但也有部族一直在堅持,不斷襲擾州郡城池。
&esp;周國也采取了許多措施來反製他們,其中最要命的,就是控製幾處產鹽地(井鹽),使得許多部族沒了食鹽來源,生活愈發困苦。
&esp;後來,因為傷亡太多,又有部族投降,剩下的隻能遁入山林,等候時機。
&esp;現在好了,時隔二十年,王師終於來了。
&esp;雖然國號已經變了,但始終是建康朝廷不是?
&esp;幾位渠帥都聽說了,新朝皇帝,可是前朝大名鼎鼎的常勝將軍“李三郎”,當初要是沒有這位四處征戰,梁國怕是也撐不了幾年。
&esp;所以,他們想要為新朝效命,同時向周軍複仇。
&esp;尤其是要把水邏城外、長江邊上那“京觀”給拆了,將骸骨埋葬,讓那些戰死的勇士,能夠安息。
&esp;梁森和幾位在座的將領,聽渠帥們說了一通(需要傳譯居中翻譯),對這些部族近二十年來的不斷抗爭表示欽佩,然後問起信州地區周軍的布防情況。
&esp;名為向百年的渠帥,用生澀的官話說道:“北虜在江麵上拉起浮橋,又造了大量船隻,官軍正麵從水路攻過去,怕是不好攻。”
&esp;“畢竟是逆流而上,北虜若是在上遊放火船,可防不住。”
&esp;“若走陸路,也不好走,江邊陸地狹窄,縱然有千軍萬馬也施展不開,北虜以營壘堵路,恐怕官軍急切間難以攻破。”
&esp;說到這裏,向百年麵色變得嚴肅起來:
&esp;“如今是冬天,江水回落,倒還好,等到夏天,雨水變多,江水暴漲,江邊許多陸地都會被淹沒,路都沒有了。”
&esp;“所以,若是長期堵在江路上,到了來年夏天,仗就更不好打。”
&esp;坐在上首的梁森,聞言和幾位將領交換了一下眼神,問:“以前,晉軍入蜀,也曾水陸並進,難道江兩岸群山之中,就沒有古道麽?”
&esp;晉軍入蜀,指的是晉時桓溫伐蜀一事。
&esp;“倒是有古道,隻是年代久遠,不知是否晉軍走過的那條...”向百年沉吟著,和其他幾位渠帥交談了一下,又說:
&esp;“群山之中,確實多有棧道,但大多破敗腐朽,至於山道,多為草木遮蓋,外人要找,很難找到。”
&esp;“某等世居此地,對地形頗為熟悉,如今盼得官軍抵達,願為馬前卒...”
&esp;他隨後起身,向梁森行禮:“大都督,某等願為官軍前軍,走山路繞過北虜營壘,攻打白帝城。”
&esp;“屆時,官軍自正麵攻過去,某等在其腹背策應,不愁江關不下。”
&esp;總督一職,終究比不過“大都督”年代久遠,所以向百年對梁森的稱呼,用的是“大都督”。
&esp;梁森見另外幾位渠帥也積極請戰,點點頭:“既然如此,就看諸位的表現了,可是你們缺甲少箭,啃不了硬骨頭。”
&esp;“我從軍中,撥甲一千領,箭萬支,刀三千把,糧食萬斛,為爾等助戰。”
&esp;幾位渠帥大喜:“謝大都督!”
&esp;“但是。”梁森話鋒一轉,“信州北虜驍勇善戰,其總管,就是當年在三峽地區作威作福的陸騰,你們要對付他,可不容易。”
&esp;“就算攻進去,想要頂住北虜反撲,恐怕會很艱難。”
&esp;“我調精兵二千,隨你們翻山越嶺,去攻白帝城,他們都是久經戰陣的老兵,足以和北虜精銳抗衡。”
&esp;有強兵助戰,幾位渠帥當然求之不得,向百年尤其激動,要獻地形圖。
&esp;他能說官話,也曾和往來三峽的商賈學了許多知識,所以能畫簡單的輿圖,以作行軍打仗之用。
&esp;梁森當然想看看地形圖,於是向百年拿出一個卷軸,上前,在梁森麵前展開。
&esp;梁森身後一名侍衛,見如此情形,仿佛“圖窮匕見”故事,眼神變得銳利,手卻沒去握佩刀刀柄,而是靜靜看著,暗暗做提防。
&esp;地圖悉數展開,並無什麽匕首,向百年向梁森講解起信州地區地形。
&esp;因為是酒宴,所以沒時間長篇大論,向百年簡要介紹了一番,將地圖卷起,留待梁森慢慢琢磨。
&esp;一切如常,梁森身後那侍衛鬆了口氣,懸著的心放了下來。
&esp;卻見向百年右手手掌寒光乍現,突然多了一把小刀。
&esp;向百年隨後一揮右手,在梁森麵前掠過。
&esp;寒光一閃,梁森捂著喉嚨,有鮮血從指縫溢出。
&esp;“啊啊啊啊!”那侍衛咆哮著,撲了上去,一拳把向百年打歪,然後抓住對方持刀的手。
&esp;在座的將領們愣了一下,隨後睚眥俱裂:“刺、刺客!!”
&esp;他們拔刀而起,與同樣拔匕首的幾位渠帥展開混戰。
&esp;混戰忽然爆發,但也很快結束,這幾位渠帥,根本就打不過楚軍將領,要麽被砍翻在地,要麽被衝進來的兵卒製服。
&esp;被打得鼻青臉腫的向百年,看著已經氣絕身亡的楚軍“總督”,長開斷了幾顆牙的嘴巴,笑起來:
&esp;“哈哈哈,區區賤命,竟然能換得大軍主帥一命!!”
&esp;“死而無憾,死而無憾!!!”
&esp;他的說話口音和之前截然不同。
&esp;腳步聲起,有數人入帳,當中一位中年人身材魁梧,一進來,就看到了上首那已經倒地身亡的人,隨後看向刺客們。
&esp;“你叫什麽名字?”中年人問,麵帶殺氣。
&esp;‘向百年’依舊笑著:“姓馬名徹,奉陸總管之命,於萬軍之中,取汝主帥性命!”
&esp;“好,很好。”中年人點點頭,“我叫梁森,這份謝禮,我收到了!”
&esp;笑聲戛然而止,馬徹驚悚的看著眼前這個中年人,又看看那個被自己抹了脖子、倒地身亡的“梁森”。
&esp;怎麽,怎麽會?
&esp;還沒來得及說話,他嘴巴已經被堵上,連同其他幾個,被人押下去。
&esp;梁森看著倒地身亡的替身,忽然覺得有些難過,隨後讓人上前“收拾”,並交代:
&esp;“他是為我而死,遺體送回去吧,送回家鄉安葬。”
&esp;左右領命,梁森再看看帳內幾位扮做將領的侍衛,隻覺唏噓:果然防人之心不可無。
&esp;李笠說得對,如今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千萬別弄什麽‘推心置腹’來收買人心,風險太大了。
&esp;出征前,李笠寫了封親筆信,千叮嚀萬囑咐,讓梁森注意自身安全,既要防刺客潛入營地行刺,也要防敵軍詐降,伺機行刺。
&esp;要知道,推心置腹的光武帝,麾下大將岑彭伐蜀時,就是死於刺客之手。
&esp;‘莫要做岑彭第二,這一去,多加提防。’
&esp;李笠在親筆信上寫的一段話,再次在梁森眼前浮現,他伸手往案上一抹,案上濺著的血,將他的手染紅。
&esp;血腥味撲鼻,但習以為常的梁森,卻不覺得有什麽不適。
&esp;“來而不往非禮也。”梁森淡淡的說著,隨後下令:“傳令下去,各部依計劃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