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五章 用途

字數:8543   加入書籤

A+A-




    上午,大片大片的雪花,從昏暗的天空中紛紛揚地飄落下來,有些許如同蝴蝶一般乘風而來,撞在房間的玻璃窗上。

    謝緒看著窗戶上那朵朵雪花,不由得入神。

    外麵天寒地凍,但房間內點著“地爐”,又燒著爐子,頗為溫暖,給人一種溫暖如春的感覺。

    他的母親正和姑母說話,因為話題插不上嘴,所以謝緒隻能旁聽。

    謝緒的姑母,為前朝太後,不過,姑母是他父親的堂妹,關係有些遠。

    因為當朝皇帝和謝氏是親家,或許皇帝看在自己女兒的份上,給予謝氏的待遇還是不錯的,允許一些親朋隔三差五來探望謝氏,陪謝氏聊聊天。

    謝緒的母親,就承擔著這樣的“職責”,也算是族人對這個可憐族親的一點點幫助。

    謝緒陪著母親入宮,本來純屬多餘,但能有機會在宮裏露露臉,也是不錯的。

    兩位長輩聊的話題,和他一點關係都沒有,他也不感興趣,故而走神,但如此走神太失禮了,謝緒收回視線,默默的喝起茶來。

    茶是好茶,他品得出來,是如今頗為有名的“顧渚紫筍”,產自湖州顧渚山,風味獨特,一兩值十貫。

    在外麵邸店買“顧渚紫筍”,得提前訂,不是家財萬貫,可不能盡情的喝。

    以自家的情況,常喝也不是不行,但就要縮減其他方麵的開支,譬如,音樂。

    謝緒放下茶杯,聆聽耳邊響起的悅耳曲調。

    聲音如泉水叮咚,響而不吵,來自一旁的“彈子音樂盒”。

    謝緒看向這台如同衣櫃般大小的“音樂盒”,百感交集。

    這是好樂器,能夠自動演奏音樂,平日裏下棋、看書、練字,有這一台“音樂盒”在旁邊放音樂,那感覺太美妙了。

    就是太貴,買的話,真會囊中羞澀。

    畢竟,他咬了牙買了架頂級鋼琴之後,沒有太多餘錢來買這“彈子音樂盒”。

    而且,要買就不能光買一台,不然,自用和待客用都是一台,會惹人笑話,還不如不買。

    但是不買的話,就被人比下去了。

    想到這裏,謝緒有些煩躁。

    世風日下,人心不古,越來越多的人,敢在包括陳郡謝氏等高門甲族麵前炫耀排場,而且還是用音樂來炫耀,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要反擊,卻很難:反擊要花錢,花很多的錢。

    因為如今在音樂上的排場,不是看家中有多少古琴,古曲譜,而是看鋼琴的成色如何。

    看彈琴的人,鋼琴級別達到多少。

    鋼琴,以及各類鋼琴曲,是最近十幾年出現的新玩意,所以高門甲族們講不了傳承,卻不得不和那些粗鄙、市儈的寒人“同場競技”。

    要麽自己具備出色的技藝,要麽家裏有好鋼琴、高級琴師來撐場麵。

    好不容易置辦了鋼琴,請了高級琴師,結果又來了個“管風琴”。

    管風琴比鋼琴還要複雜,即便是小型的“家用管風琴”,價格也不低,比鋼琴還要貴,謝緒想要用管風琴撐起“雅”這個場麵,實在是囊中羞澀。

    結果,現在又冒出來“彈子音樂盒”,使得他在“雅”這一塊撐場麵,越來越困難。

    按說區區樂器,不至於折了自家門楣,更何況陳郡謝氏的門第,豈是幾件器物就能貶損的?

    但是一想到那些門第不顯的寒人,一個個仗著錢多“耀武揚威”,用各類新式樂器裝點門麵,謝緒就覺得煩。

    明明是下裏巴人,卻一個個冠冕堂皇,成了陽春白雪。

    而本該陽春白雪的士族,相比之下,反倒成了下裏巴人。

    在這麽下去,過得兩三代人,人們對士族的仰慕之心,還能剩多少?

    謝緒慢慢品茶,茶葉的芬芳,讓他的心情緩和下來。

    旁邊,話題已經轉到邊塞,他母親和姑母說起北地塞外的奇聞異事,興致勃勃。

    譬如茶葉暢銷,導致過境開封前往北地的茶葉,同比去年增加了三成。

    謝緒默默看著姑母,覺得姑母愈發市儈了。

    不過,沒了子嗣的未亡人、前朝太後,不市儈些,如何熬得住這種實質上是軟禁的生活?

    謝緒收回視線,看著茶杯,想到一個傳言。

    據說,十年前,還是梁國時,李皇後生下的是一個兒子,卻被說成是女兒。

    十年過去,前朝李皇後、當朝公主的長女“蕭孟娘”(孟即排行第一的意思,不一定為正式名字),已經長得亭亭玉立。

    可次女“蕭二娘”,卻很少人見過。

    但即便那真的是個男孩,又能如何呢?

    前朝舊臣、如今的新朝天子,地位很穩,威望很高,蘭陵蕭氏的天下丟了,就再也拿不回來。

    正走神間,謝緒見幾名宮女端來大量紙罐,不由得精神一振:這是茶罐啊!

    果然,是姑母將一些各地進貢的名茶,贈送給他母親。

    當然,這些進貢的名茶,是皇後送給親家的,謝氏一個人喝不完,便當做禮物送人。

    謝緒看著這些如同竹筒的紙茶罐,看著熟悉的各色包裝圖案,隻覺心跳加速。

    都是名茶,一兩值幾十、上百貫的那種!

    用如今流行的紙罐來裝,外麵的圖案十分漂亮,顯得別有一番意味。

    “如今的茶葉,多以紙罐封裝,也不知圖的是什麽。”謝氏感慨著,對茶葉頗有研究的謝緒來了興致,給姑母講解起來:

    “紙罐,能保持茶葉幹燥,又輕便,所以許多成品茶葉,都是用紙罐包裝,每一罐的分量都差不多,茶商們很喜歡用,到貨後就直接拿來賣,不用分裝,省事。”

    “畢竟紙罐輕,若是用瓷罐、陶罐來裝,運輸時死重太大。”

    謝氏還是覺得奇怪:“可紙罐不防水,容易壞。”

    謝緒回答:“紙罐茶葉是裝箱的,做好箱子的防水即可,至於客人買了之後,是否將茶葉轉移到別的茶罐裏,那就不關商家的事了。”

    一番解釋,說明了紙製茶罐的又和謝緒的母親聊起新的話題。

    禮物,自然是不好現在就打開,謝緒看著這些漂亮的紙茶罐,想起了在茶肆論茶時,聽到的隻言片語。

    紙筒,古來有之,用於收容書、畫。

    而現在,商賈們想出了更多的花樣,將紙筒/紙罐作為“包裝容器”,不僅用於裝茶葉,也用於裝各類物品,然後作為成品銷售。

    所以,有專門的紙筒/紙罐作場,大量製作這些紙製品,產量很大,做出來的各類紙筒/紙罐不愁銷路。

    但是,對紙筒/紙罐需求很大的一個“客戶”,是常人絕對想不到的:軍隊。

    謝緒聽到的隻言片語,就是軍中大量訂購某些尺寸的紙筒/紙管,也不知拿來做什麽。

    反正不是拿來裝茶葉。

    因為軍中訂購的紙筒,大的有人腦袋那麽粗;小的,又隻有人的食指那麽細。

    數量很多,似乎是以十萬計。

    所以,許多家有名的紙品作場,因為接了軍中的訂單,已經將別的訂單延期。

    謝緒越想越覺得奇怪,官軍要這麽多紙筒/紙管做什麽?

    特別是手指粗細的紙筒,能有什麽用?

    他想到了去年過年時燃放的“爆竹”,那一個個爆竹,也是手指大小。

    但“爆竹”不是用紙筒做的,更像是用紙張卷製,謝緒不認為官軍如此大費周章,就是為了在戰場上以“爆竹”退敵。

    又過一會,謝緒和母親告辭,謝氏休息了一下,轉去別處。

    先經過琴室,那裏琴聲不斷,是她的孫女在練習彈鋼琴。

    謝氏停下腳步,聽了一會,繼續前進。

    轉了幾轉,轉到一處院子附近。

    院子裏,時不時有爆竹聲響起,謝氏知道這是孫子在點新式爆竹。

    新年將至,爆竹聲雖然吵,卻營造出喜慶氣氛,她走進院子,果然看見孫子在忙碌著。

    孫子的外祖父也在。

    祖孫二人在魚池邊上的涼亭內,分工協作:

    李笠坐在胡床上,手中拿著個一指粗的爆竹,少年用香去點火撚。

    少年很緊張,因為這爆竹太大了,萬一在麵前爆炸,可不得了,既會傷到自己,也會傷了外祖父。

    所以手在顫抖,總是點不著火撚。

    謝氏在一旁看著,有些擔心,擔心出意外。

    少年好不容易把火撚點燃,閃爍的火光映亮他那有些驚慌的臉,李笠卻很淡定,從容起身,將爆竹往前方水裏扔。

    “嘭”的一聲悶響,爆竹在水中爆炸,水花四濺。

    “好玩,好玩!!”少年歡呼起來,喜形於色,李笠看著小家夥,問:“這次,到你來扔了。”

    “啊?”少年有些緊張,支支吾吾:“還是阿翁來扔...”

    李笠沒有強求,換“項目”。

    從帶來的長箱子裏,拿出一杆火銃。

    發火方式為燧發,銃連木托,長五尺,並不算長。

    李笠檢查了一下,確定沒少什麽零件,便給外孫展示怎麽用火銃射擊:

    站直身體,雙手端著火銃,斜向上。

    右手扳開燧發擊錘,並把藥池的蓋子(含擊砧)掀起。

    然後,拿起一根手指粗細的紙管,用牙將其一端封口紙咬開。

    然後把開口的紙管對準開蓋的藥池,將其中火藥倒進去。

    紙管分兩節,前端一截較短,裏麵的火藥剛好將藥池填至三分之二。

    李笠合上藥池蓋子,將火銃豎起,木托著地,銃口向上。

    再把空了前一截的紙管咬開,露出第二部分的開口,對準銃管,將紙管塞進去。

    並告訴外孫,紙管末端,有一粒彈丸。

    他抽出銃管下夾著的長通條,從銃口伸進去,捅了幾下,將彈、藥壓實。

    然後放好通條,將火銃平端,瞄準前方,扣動扳機。

    擊錘猛地“點頭”,其前端夾著的燧石擊中擊砧,順帶著撐開“蓋子”,擦碰之際產生的火星落入藥池,綻放出火光。

    少年隻見外祖父麵前火光一閃,隨後“長杆”前端噴射濃煙和火光,並有“巨響”聲起。

    他顧不得看這兵器擊中了什麽,隻覺腦袋一片空白,耳朵嗡嗡作響,眼睛有些花。

    如此聲光效果,對小孩子來說太過於刺激了。

    李笠同樣也覺得眼花,畢竟藥池燃起的火光,就在他眼前閃爍。

    但這是小意思,他彎腰問外孫:“想不想試試?”

    少年把頭搖得如同撥浪鼓,李笠也不強求,按照“操作流程”,用通條給銃管清除殘渣,然後進行第二輪裝彈。

    如此射了幾次,少年適應了,膽子也大起來,便開始嚐試操作。

    因為力氣不夠,所以火銃是架在涼亭欄杆上。

    第一次射擊,因為害怕眼前藥池綻放的火光,少年扣動扳機前,把頭別過去,導致持銃動作變形,銃口大幅偏向一邊。

    卻被李笠擋住,免得偏向太過,射中人。

    這一射,自然就射歪了,而且因為動作不規範,少年的右肩被銃托撞得有些疼。

    卻沒放棄,繼續操作,又射了幾次。

    到後麵,已經初步適應了,動作也有模有樣。

    在一旁遠遠看著的謝氏放了心,沒有打擾,掉頭離開。

    可領!

    李笠看著對方離開的身影,又看看興致勃勃“裝彈”的外孫。

    亡國皇子,王朝末裔,身負國仇家恨,手持火銃,近距離一擊,擊殺不共戴天的仇人...

    這種場景,真是刺激,但他不會讓其發生。

    不過,另一個版本的刺激場景,必然發生:隻是接受了三四個月訓練的婦孺,手持火銃,輕鬆擊殺驍勇善戰的甲士。

    這不是不可能,因為熱兵器的特點,就是對個人身體素質的要求極低,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年,隻要會用火銃,就能擊殺一個勇冠三軍的精銳戰兵。

    以他為例,他這麽多年堅持鍛煉,無論是射箭、用槊,還是徒手格鬥,都稱得上“猛”,不是眼前這個少年可以對抗的。

    但是,隻要這個少年有一杆火銃,裝彈完畢,正麵和他對抗,也不會落下風。

    除非射歪,否則就是一擊命中之後,他中彈之後,不死也殘。

    前提是裝藥不能失誤,而“紙管定裝彈藥”,可以簡化裝彈流程,減少失誤。

    “砰”的一聲,少年以火銃擊中前方靶子,高興得手舞足蹈,李笠看著笑眯眯的外孫,也笑起來。

    官府不該把這種武器束之高閣,總有一天,邊地的百姓,會有火銃防身。

    有了這種武器,套馬的漢子,騎馬搶劫連老弱婦孺都打不過,以後,真的隻能做熱情好客的牧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