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三章 決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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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綿不絕的爆炸聲中,渭水南岸硝煙彌漫,周軍布置多日的河岸防線,消失在濃煙和火光裏。
大量楚軍兵卒接著煙霧掩護,從北岸衝入渭水之中。
他們以血肉之軀為木樁,開始搭建一道道過河便橋。
這裏的渭水河段,水位不深,所以挑選過身高的兵卒們站在河中,至少能把頭露出水麵。
先有人過河,拉起一條條橫跨河麵的纜繩,其他人用一邊胳膊夾著纜繩,確保自己不被河水衝歪,再用肩膀扛著長木,搭起便橋的骨架。
隨後,工兵拖著預製的一卷卷“折疊橋麵”,沿著這些“骨架”向前走,將橋麵“展開”。
便橋剛搭好,就有兵卒登橋。
腳步聲中,一支支楚軍縱隊踏著便橋過河,而南岸地界,周軍騎兵正從遠處向這邊趕來。
步兵們很快踏上南岸灘塗,灘塗上木樁遍地,遠處地麵又有壕溝縱橫,溝中遍布糞便和竹簽。
種種困難,卻擋不住楚兵們的前進步伐,他們快速穿越木樁陣,扛著長梯架在壕溝上,搭起一座座壕橋。
因為訓練有素,楚軍的推進速度很快,跨越障礙的人越來越多。
這些“先登”衝進殘破的周軍營壘,“清理”現場及障礙,為後續軍隊過河開個好頭。
周軍騎兵漸漸變多,過河、穿越障礙的楚兵也越來越多,隨後,隊中鼓手根據軍令,按照帶隊尉官的要求,有節奏的敲打起腰鼓。
密集如雨點的鼓聲中,穿越壕溝的一個個楚軍縱隊,開始變換隊形,背靠壕溝,由縱隊變成橫隊。
這樣的隊形變換,他們操練了無數次,所以即便河邊泥沙柔軟,走在上麵容易摔倒,但縱隊還是變成了橫隊。
以紅旗飄揚的中軍為基準點,一個個橫隊連在一起(相互間有縫隙),構成寬度超過數裏的大型橫陣。
橫陣緩緩前進,騰出身後空間,以便後續跨越壕溝的友軍有足夠的空地可以列陣。
不一會,第二道大橫陣快速成型,同樣背靠壕溝。
於是,楚軍渡河後的第一道前沿屏障成型。
這道屏障,是無數人構成的人牆,與遠處巍峨的長安城牆形成鮮明對比。
與此同時,集結完畢的周軍騎兵,已經做好了衝鋒的準備。
其後,長矛如林,那是大量步兵在集結,開始列陣。
然而渭水河邊鼓聲不停,列陣完畢的楚兵依舊踩著鼓點聲,整齊劃一的列隊向前走,迎向敵騎。
緩緩地行進之中,隊列不亂,每個小隊的兵卒,以標準姿勢端著手中燧發火銃,眼睛看著前方,但眼角餘光者時不時看向本隊旗幟。
小隊旗手,則看著中隊旗幟。
中隊旗手,看著中軍旗幟。
龐大的橫陣,保持著大致的直線,逼近周軍。
和周軍軍陣的長矛如林不同,楚軍軍陣的長矛陣十分單薄,僅有最前麵一道。
周軍軍陣響起號角聲,騎兵出擊,分成多股撲向這不以長矛列陣的對手。
周軍將士看得清楚:楚軍軍陣並無騎兵護衛,因為過河的騎兵還未成規模,甚至無法從容跨越那幾道長長的壕溝。
所以,這些過河的楚軍步兵,處於“半渡”的狀態,沒有後援。
想要靠前麵那薄薄一道長矛防線,抵禦己方騎兵衝擊,簡直是妄想!
雙方距離快速縮短,一股股周軍騎兵仿佛嚎叫著的群狼,分頭撲向前方數量龐大卻“柔弱無力”的羊群。
五十步、四十步,三十步、二十步....
尖銳的哨聲在楚軍陣中響起,隨後,前沿沿綻放出大量璀璨的火光,雷鳴聲同時起,此起彼伏。
金屬彈丸構成的風暴,呼嘯著撞向衝鋒的周軍騎兵,無數血花瞬間在騎兵群裏綻放。
第一排火銃兵射擊完畢,下蹲,將手中上了刺刀的火銃斜著對前,人和火銃變成一個個拒馬。
第二排火銃兵持槍瞄準前方,聽得命令,扣動扳機。
射擊完畢,同樣下蹲,以火銃銃托抵著地麵,刺刀斜著向上。
隨後是第三排,第四排、第五排、第六排。
楚軍步陣前沿,頓起大量濃煙,如同厚厚的煙牆,衝鋒的大量周騎,消失在煙牆之中。
人仰馬翻之際,卻有少數漏網之魚突破煙牆,撞入楚軍陣中。
人、馬加起來數百斤,帶著勢不可擋的衝力,折斷抵在馬胸的長矛,連人帶馬,砸入人牆之中。
密集的人牆裏,沒有單個兵卒左右躲閃的餘地,運氣不佳者,被當麵“飛”來的人和馬撞個正著。
連哼都來不及哼一聲,就倒在塵土、血泊之中。
左右同袍,卻仿佛木頭人,沒有看見同伴的慘狀,隊伍裏被砸出的“缺口”,左右兵卒自動“合攏”。
其他人木然的蹲著或喊著,等著軍官的指令。
東南風中,濃濃的硝煙夾雜著血腥味,緩緩略過楚軍軍陣,飄向渭水,飄向渭水北岸。
濃煙漸漸散去,陣前的一片狼藉漸漸顯露出來:
大量戰馬和人倒在地上,模樣奇形怪狀,但都是鮮血淋漓,看上去慘不忍睹。
凶猛的騎兵,衝擊沒有長矛護衛的步陣,卻被無形的“火矛”刺穿。
哪怕人都身著重甲,但箭射不透的重甲在這“火矛”麵前,如同紙糊一般。
“起立,裝填彈藥!起立,裝填彈藥!!”
此起彼伏的呼喊聲中,尉官們下達著命令,火銃兵們仿佛受了刺激一般,條件反射般的站起來,開始按照標準流程,給火銃裝彈。
隊伍之中,初次經曆實戰的黃鰾有些緊張,手微微顫抖。
因為身上穿著“龜甲”,不好彎腰,卻不影響他的動作。
裝彈的流程,他再熟悉不過,因為和同伴練了一年,幾乎是天天都在練。
練隊列變換,練裝彈,練保養火銃,每個入伍的新兵,被選作火銃兵後,每月平均射擊三百次,模擬射擊一千次,人都快練得麻木了。
所以,即便他汗出如漿,手在發抖,呼氣有些艱難,但裝填彈藥的動作,幾乎是深入骨髓,即便不用想,身體都知道該怎麽做。
他可以忘記自己家鄉在哪裏,卻不會忘記裝彈動作。
很快,彈藥裝填完畢,陣前硝煙也已經散去。
鼓點聲再起,楚軍步陣緩緩前進。
前進途中,變陣:變成一道道厚度為三排的橫陣,保持著距離,向前行進。
黃鰾下意識隨著鼓點聲,依次邁著左腳、右腳,和同袍們保持著隊形,緩緩向前走。
前麵,散兵們手持短矛開路,給倒地未死的敵兵一個“痛快”。
隨後,黃鰾和同伴踩在血泊中,跨過一個個屍體。
地上都是屍體,黃白之物到處都是,血腥味撲鼻而來,呻吟聲、慘叫聲不斷響起,黃鰾覺得胃不舒服,心跳得很快。
但是,一直有節奏響著的鼓聲,如同無形的手,死死攥著他的心髒,不讓他的心跳出胸膛。
無數日夜的操練,讓黃鰾和同伴對軍令和紀律有著難以抗拒的服從本能,這種本能已經深入心靈。
哪怕是在飯堂用餐時,手裏端著飯盒,隻要有人大喊一聲“全都有....立正!”,他們都會下意識立正,雙腿並攏,扔了飯盒,將雙手並攏在腿兩側。
鼓聲依舊,前進不停,黃鰾木然的隨著隊伍前進,緊握手中火銃,兩眼看著前方。
眼前,敵軍軍陣越來越近,前排周兵的樣貌,越來越清晰。
“保持隊形,繼續前進!!”
尉官們呼喊著,他看到周軍陣前,出現大量弓箭手。
看見這些弓箭手彎弓搭箭,斜著對天,對著這邊。
破空之聲驟起,隨後,陽光為之一暗:一陣陣黑霧在周軍弓箭手頭頂升起,如同密密麻麻的蜂群,飛上半空。
蜂群是如此之密,遮天蔽日,使得陽光為之一暗。
他的心,隨之一涼。
“嗖、嗖、嗖”的聲音不斷響起,蜂群當頭落下,卻是大量箭矢呼嘯落下。
箭如雨下,如同突如其來的暴雨,將己方步陣籠罩。
“篤、篤、篤”的聲音不斷響起,行進的隊伍不斷有人中箭。
陸續有人倒下,但龐大的橫陣依舊在緩緩前進。
黃鰾身上中了幾箭,但有牢固的鎧甲護身,不覺得疼,也沒時間害怕。
因為鼓點聲讓他沒有多餘的精力去害怕。
紮在前胸的箭矢有些礙事,他將其拔下、扔掉,繼續端著火銃,按著鼓點聲,前進。
破空之聲又起,陽光再度暗淡,箭雨重新籠罩楚軍步陣。
沒有成規模騎兵、弓箭手掩護的楚軍火銃兵,默默承受著箭雨,龐大的橫陣繼續前進,其中不斷有人倒下。
但陣型不亂。
黃鰾右邊有紅光一閃,他的眼角餘光瞥見右邊的同袍麵部中箭,踉蹌著後仰倒地。
不由得心驚:都戴著鐵麵,怎麽會中箭?
對了,肯定是眼睛中箭,真倒黴...
人還有救麽?
可是眼睛被射中了,能救回來麽?
黃鰾腦海裏閃過幾個念頭,耳邊卻傳來呼喊聲:“向右對齊,向右對齊!”
他條件反射的向右對齊,左邊的同伴也是如此,隊伍裏的缺口很快補上,兵卒們踩著鼓點聲繼續前進,仿佛什麽事都沒有發生。
第三波箭雨落下,然後是第四波。
楚軍步陣默默承受著箭雨,把雙方的距離拉近到四十步。
卻發現對麵周軍陣中,弓兵後退,大量弩兵上前,端著弩,對準他們。
黃鰾所在隊伍是軍陣前沿,個人位置是本隊第二排,所以清楚看到對方兵卒臉上的獰笑。
這笑容讓他心裏發顫:四十步,不能躲,射中眼睛就完了!
但是,鼓聲不停,腳便不能停,他們不得低頭,必須抬頭正視前方,如此,行進時才能保持隊型,才不會撞到前麵的人。
“嘭、嘭、嘭”的聲音中,周軍弩兵發射弩箭,弩箭快如閃電,沒入楚軍步陣前沿。
楚軍步陣中,不斷有人倒下,但更多的人站著:他們身穿厚厚的板甲,這種鎧甲雖然重,但在四十步距離,蹶張弩都射不透。
人人戴著鐵麵,可不怕箭矢,除非倒黴,被流矢射中眼眶。
周軍弩兵輪流放箭,而楚軍軍陣鼓聲不停。
鼓聲不停,腳就不能停,楚軍火銃兵繼續前進。
黃鰾看見,周軍弩兵臉上的笑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驚恐,隨後這些人後退,批甲的長矛兵前出,放平長矛,對準他們。
長矛密密麻麻,又夾雜著不少刀盾兵,矛頭、長刀閃爍著寒光,黃鰾看在眼裏,驚在心中。
然而鼓聲不停,他們不能停。
火銃兵繼續前進,距離寒光越來越近。
黃鰾心跳加速,雖然害怕,但雙腿不由自主跟著同伴、跟著鼓聲前進。
眼見著距離越來越近,鼓聲停,他的雙腳隨之而停。
就在這時,周軍陣中忽然響起號角聲。
隨後,無數周兵咆哮起來,那一瞬間,仿佛天崩地裂。
身著重甲的這些兵卒,瞪大眼睛,端著長矛,揮舞著鐵刀,向楚軍軍陣發動衝鋒。
“聽令!!!第一排,瞄準!!”
軍令下達,第一排火銃兵立刻端起槍,對準近在咫尺的周兵。
但是,開火的命令沒有響起,他們就不能扣動扳機。
周兵越來越近,手中兵器閃爍的寒光,晃得火銃兵們眼花。
死亡越來越近,許多人下意識害怕,手在抖,後背發涼,牙齒在打架。
但是,對軍法的恐懼,壓過了一切恐懼。
因為火銃兵必須遵守紀律,集中火力射擊,若沒有紀律亂放銃,就沒有戰鬥能力。
大量的隊列訓練,其實也是在訓練他們的紀律性、服從性。
無數次的練習,以及裝彈練習(受幹擾狀態下),就是把他們訓練成一個個合格的零部件,然後組裝成一個殺人機器。
以抗幹擾射擊訓練為例,任何人在未得命令時,受了旁邊故意射擊的影響而扣動扳機,所接受的懲罰,是足以讓人刻骨銘心的恐懼。
所以,沒有命令,誰也不能射擊。
哪怕敵人近在咫尺,哪怕箭如雨下、身邊人不斷倒下,沒有命令,就是不能射擊。
長期的訓練,讓這樣的紀律刻在每一個人心裏,火銃兵們的食指,全都都定格在扳機邊,無論心中再怎麽驚慌,就是不敢動。
“開火!!!”
聲嘶力竭的咆哮聲響起,火銃兵立刻扣動扳機,陣前瞬間綻放無數火花。
濃煙大作,噴向眼前之敵,激起腥風血雨。
一杆火銃,在近距離(不到二十步)射擊,其彈丸足以貫穿著甲之人,並對其後著甲之人造成嚴重殺傷。
或者直接射穿盾牌,對持盾者構成嚴重殺傷。
所以,為了讓火銃兵的射擊威力最大化,作戰條令之中,就有近距離“麵對麵”射擊的戰法。
楚軍火銃兵以嚴格的紀律,執行了“麵對麵”射擊的戰術,第一排齊射,直接擊穿當麵衝鋒周兵數層。
隨後立刻蹲下,第二排持銃瞄準前方,又射。
蹲下,第三排持銃瞄準前方,再射。
三段射擊之後,密密麻麻的著甲、持盾周兵倒下,衝鋒勢頭瞬間被打斷,陣型也隨之稀疏、殘缺。
楚軍軍陣,號手得了命令,用銅號吹起尖銳的號聲,向全軍發出指令。
每個小隊的帶隊尉官,亦或是尉官陣亡後代為指揮的軍士,聽號聲,拔出佩刀,向前一指:“刺刀向前,刺刀向前!!!”
射擊完畢的黃鰾,聽得這一聲聲命令,忽然覺得渾身發熱,端著火銃,站了起來,銃口斜著向上。
早就套在銃口的刺刀,在陽光下閃爍著寒光。
無數火銃兵手中火銃的刺刀,閃爍的寒光構成了一片“波光粼粼”。
尖銳的衝鋒號響起,點燃了所有人的血液,尉官們呼喊著“衝鋒!!”,揮舞著佩刀和指揮用短矛,帶頭衝鋒。
承受著箭雨和傷亡行軍的楚兵們,早就憋了一肚子火,此刻端著火銃,將明晃晃的刺刀對敵,咆哮起來。
向著已經被三段射打崩的敵軍軍陣發動衝鋒。
如潮的呼喊聲,在戰場上響起:
“殺!殺!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