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章 原則(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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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水畔,新洛陽城城址,基礎建設工程正在進行,幾條排水渠已經初步完工,各“支線管網”則在按計劃拓展。

    李笠站在排水渠邊上,看著這寬闊的溝渠,非常滿意。

    新洛陽的建設,以不濫用民力為原則,五年為期,從今年開始分期建設,現在處於第一階段:基礎建設。

    基礎建設,主要是建設“排水管網”,並修建磚窯、搭建工人宿舍區,以及大規模建築工程必須的各類基礎設施,為第二階段工程的開展做準備。

    所以城址現在還是空蕩蕩的,沒有城牆,各區域也沒有坊牆,均以長籬笆替代。

    主要道路、居住區、商業區還沒開工建設,至於皇宮,更是沒影。

    李笠來現場,就是為了看“排水管網”的建設情況。

    每一條排水渠的底部和兩邊,全都是水泥和磚頭砌成,所以在水渠中流淌的汙水,不會對周圍地下水源造成明顯汙染。

    排水渠,不僅僅是排雨水,還要排汙水,以及各類汙穢之物,確保無論是雨季還是旱季,城裏幹幹淨淨(相對而言)。

    而不是糞便隨地可見、汙水橫流、蚊蠅四處飛舞,不會到處都是大片積水。

    運作良好的排水管網,是確保城池衛生的關鍵,尤其常住人口近百萬的國都,保持城內居住環境良好,這一點是很重要的。

    李笠認為,在這醫療技術極其低下的時代,既然沒有特效藥來救命,就隻能改善居住條件,減少自己和家人生病的概率。

    光是富貴人家講衛生,沒有用,因為不分貴賤,都是城內居民,一旦平民區或者貧民區爆發瘟疫,必然會蔓延到“富人區”。

    在後世,已經被撲滅的天花,已經被壓製的鼠疫,還有各種傳染病,看起來“人畜無害”。

    可這些病在這個時代,或者在整個古代、近代,都是天災級別的災難,一旦爆發了,無論貴賤,全都逃不掉。

    所以,新洛陽城的各類衛生設施必須齊全,排汙渠道要有,公廁也得有,完善的衛生防疫設施以及醫療體係,必須配套建設。

    平民或許沒有自家專屬的水井,那麽他就參考徐州寒山的公共供水係統(高架水渠)等,在洛水上遊修建取水區,向城內供水。

    並按照現有經驗,開辦各類“熟水鋪”,向居民低價供應煮開過的熟水,保證飲用水源的幹淨。

    還要建設醫院,收治各類病人(尤其傳染病類型病人),配備足夠的醫護人員,照顧患者,必要時實行“公費”治病。

    不能讓病人因為囊中羞澀,待在家中苦熬,以至於傳染家人,傳染左鄰右舍。

    完備的公費醫療體係,以及充裕的醫護人員,可以在瘟疫大規模爆發前,就能給有司“預警”。

    可以趕在疫情失控前,為有司爭取到寶貴的應對時間。

    維持這樣的公共衛生體係,當然會是不小的財政開支,但是,在確保洛陽城公共衛生安全這方麵,花多少錢,他認為都很值得。

    因為這真的就是十分科學的花錢保命,不比嗑重金屬嚴重超標的仙丹有效?

    李笠轉到一旁的建築群,這裏目前是工地醫院,給建築工人(廂兵以及招募來的青壯)及家眷提供醫療服務。

    常見的外科損傷,以及頭疼腦熱,還有疑似傳染病,都能在這裏得到分區治療,以免大量青壯聚集的工地爆發瘟疫。

    而這個醫院,規模和人員會不斷擴大,最後成為新洛陽城的第一座大型公辦醫院,也是醫學院學生的實習基地。

    醫院內一隅,幾名高目深鼻的粟特人,在此等候多時。

    他們是婁定遠特地找來的“有見識者”,對極西之地的國家,有一定程度的了解。

    今日陪同李笠巡察現場的婁定遠,適時把人叫過來,讓這些粟特商賈向皇帝匯報自己在極西之地的“所見所聞”。

    所見所聞是什麽?

    在很遠、很遠的西方,有一個大國,這個大國在漢時,就已經為中原所知,名為“大秦”,後稱“拂箖”。

    當中原於晉時陷入亂世深淵的同時,這個極西之地的“拂箖國”,也陷入亂世之中。

    東方,有衣冠南渡,晉廷在江南建康苟延殘喘,麵對丟失的中原故土,以及魂牽夢繞的故都洛陽,無數仁人誌士拔劍長嘯;

    西方,那個拂箖國,也有朝廷東遷,重建正統,曆代君王、賢良文武,念念不忘收複丟失的故土,以及被蠻夷侵占的故都。

    於是,在三、四十年前,也就是梁國大同初年,拂箖國的官軍,攻入被蠻夷侵占的故土,收複了故都。

    那時,拂箖國的皇帝,誌得意滿,要想一鼓作氣,收複其他失地,“統一天下”,重振拂箖國的榮耀。

    結果,拂箖國的國都,爆發了大規模瘟疫。

    疫情凶猛,短時間內,拂箖國國都死了二三十萬人,據說當時城內是每天都有大量死人倒在路邊,哭聲震天。

    國都這麽慘,其他地方也好不到哪裏去。

    無數驍勇善戰的官軍將士,沒有死在戰場上,而是病死在營中、家中,大量農田荒蕪,大量人口損失,國庫收入銳減,糧食大幅減產。

    這場瘟疫,延續時間很長,動搖了拂箖國的根基。

    皇帝的雄心壯誌,被這一場大瘟疫摧毀,收複故土的希望,也隨之破滅。

    李笠學了粟特語,所以能和這些粟特人直接交談——哪怕對方能說漢語,而他的粟特語水平是半桶水。

    聽了一遍後,忽然有感同身受的念頭。

    想想,換做是他,在之前剛滅了齊國、收複洛陽的時刻,突然開封爆發大規模瘟疫,然後快速蔓延到全國。

    無數人在瘟疫中失去,軍隊戰鬥力銳減,國庫收入幾乎“歸零”。

    中樞的武裝力量和財政崩潰,導致拿下的河東、代朔、河北、洛陽地區悉數丟失,連河南都有些不穩。

    江南各地,又有人蠢蠢欲動,想要“誅殺暴君”。

    這樣的“峰回路轉”,對於他個人信心的打擊,恐怕是災難性的。

    所以,之前李笠聽人說起極西之地的“奇聞異事”時,聽說那拂箖國因為一場瘟疫而國運逆轉,來了興致。

    便讓婁定遠這個和粟特商賈頗有“交情”的“鄴城大佬”,在鄴城找幾個去過極西之地拂箖國的粟特商賈來講解一二。

    他用“半桶水”粟特語,和對方聊了一會,勉強弄清楚這拂箖國發生瘟疫的開始時間,大約是中原梁國的大同十年到十二年期間。

    也就是他“剛來”的時候。

    這場瘟疫,肆虐了一年多,疫情漸漸緩和,但依舊時不時發作,折騰了十來年。

    期間,疫情沿著海路,向四周擴散。

    為何是沿著海路擴散,而沒有沿著陸路向東擴散?

    因為拂箖國和東麵的波斯國交惡,兩國常年交戰,所以拂箖國和東方的陸路商道斷絕,商隊往來不易。

    也隻有粟特人這種四處都能說上話、給各地統治者帶來利益的商業民族,才能較為通暢的往來東西,和沿途各國做買賣。

    那幾位粟特人見楚國皇帝聊得起勁,相互間交換一下眼神。

    當中一個開口說:“皇帝陛下,小人,有不情之請。”

    李笠聞言眉毛一揚:“什麽不情之請?”

    “皇帝陛下,草原上的突厥可汗,如今不許中原貨物過境,也不許西方各國的貨物,過境草原,往東邊來,但有發現,悉數扣留。”

    “這樣,是很不公道的。”

    “所以,小人請求,皇帝陛下,為我們,主持公道!”

    “若官軍對草原情況不了解,我們,可以做向導!”

    李笠聽到這裏,下意識瞥了一眼婁定遠,然後又看向這幾個深目高鼻的粟特人,想明白了:

    婁老兄,你迎合上意的功夫越發精進了。

    剛一瞌睡,就有人送枕頭,這理由可來得太合適了!!

    雖然這個時候該喜形於色,不過“君威”必須“深不可測”,他一臉平靜,岔開話題:

    “此事,待得時機成熟再說,對了,那拂箖國的國都...故都,叫什麽?”

    那位粟特商賈見皇帝沒生氣、沒一口回絕,明白事情算是成了,自己的使命完成,便回答:“小人隻知道其城讀音,而這讀音傳來傳去,怕是免不了走調。”

    “大概說個讀音。”李笠其實不在意這個話題,他主要是想以拂箖國的“前車之鑒”,教育兒子公共衛生的重要性。

    公共衛生必須重視,為此增加財政開支也值得,所以這是原則問題,不能掉以輕心。

    饒州鄱陽、徐州寒山,以及改建後的建康城,曾經的行在淮安,以及現在的行在開封,都堅持這個原則。

    所以一直都太平無事,沒有爆發瘟疫。

    但正是因為一直太平無事,人們就很容易忽略,忽略完善的公共衛生體係真正的價值所在。

    畢竟,魚在水中,是不會感受到水的特別存在。

    粟特商賈“咿咿呀呀”說了一通,李笠聽著聽著,琢磨了一下讀音,悚然動容:“莫非這拂箖國的故都,叫做‘羅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