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玩偶(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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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覺醒來,戀愛遊戲變驚悚遊戲了!
花匠從未見過這個男人。
隻看外觀, 他的容貌無疑是出類拔萃的;然而有另一種似是而非的朦朧意味將他籠罩, 使得他身上某種特質比起外觀更加引人注目。
當他大踏步地走近時, 花匠不覺感受到了一股刀鋒似的銳意。
如同裹挾著一股烏壓壓的風雨。
燭火猛然閃了一閃, 將滅未滅。男人的披風一角於身後揚起, 帶來一陣滿是寒意的風。
花匠下意識朝主位上瞥去,發現雙胞胎都已經繃直了身體, 注視著來人。那種眼神,並不似他們看待少爺時的濡慕與占有欲——相反,倒像是看見了占據自己地盤的另一隻野獸, 滿含戒備警惕。
那不該是他們看主人時的目光。
玩偶們的動作齊刷刷地停止, 僵在原處。那動作就像成群結隊的狼猛然盯上了自己的獵物, 男人朝他們走去, 穿過這群凶猛的狼群, 下顎繃緊, 不曾說一個字——
他隻伸出手。
隻一下,那隻手繞過了青年的脊背, 一把將主位上的人帶進了懷裏。青年的麵容埋進了漆黑的鬥篷, 頭靠在他的胸膛, 依舊遲滯地一言不發。
“怎麽,”男人掃視過他們,聲音平靜, “看到我回來,都高興的說不出話了?”
雙胞胎碧綠的眼睛望著他,胸膛上下起伏, 顯然心中也不像麵上表現出來的那般平靜。弟弟的腳步禁不住微微上前,似是要說什麽,卻被哥哥的手按住。
“主……”
他緩慢地道。
“主人。”
他微微躬身,手放置於腹部,朝著男人恭敬文雅地行禮。於禮節上,誰也無法挑出他的半點差錯。
“您回來了。”
花匠打了個寒顫,從中莫名品出了些狠戾的味道。
他敏銳地覺察到,這個所謂的主人和這些仆人的關係並不算好,反倒十分微妙。
如今對上,這種奇妙的張力不像是主仆。
倒像是……情敵相見?
他為自己的想法驚了驚,不由自主抬起頭,與女仆對視了一眼。
“我們不知道您的歸來,”雙胞胎中的哥哥道,複又抬起頭,“是否需要為您準備晚餐?”
“不需要。”
在這壓抑著的氣氛裏,男人平淡地道,“給我上茶就好。”
男仆怔愣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這是在吩咐他。他僵直著兩條腿端起茶盤,為這位突如其來的主人灌注了滿滿的茶水,幾乎要溢出來。
男人隻微微抿了一口。從花匠的角度看去,不過是嘴唇略微一沾那茶水麵,蜻蜓點水而已。
他掀開懷中鬥篷,青年的臉蒼白的醒目,手指攥著他衣領的一邊,仿佛是尊瓷娃娃。
“他為何如此安靜?”
主人垂眸問道。
“少爺隻是身體不適,”回答的仍舊是雙胞胎,神色鎮定自若,“因此用了點藥。”
主人微微揚眉,似是覺得有趣。他慢慢一字一頓重複了這四個字“身體不適?”
雙胞胎的笑意忽然從臉上消失了。方才溫和優雅的麵具就像是被波動的水紋似的一閃而過,他們冷冷看著主人,聲音驟然變得尖銳。
“您突然回來,是否給少爺準備了生日禮物?”
“準備了怎樣,沒準備又會怎樣?”
男人平靜反問。
雙胞胎閃過一個近乎猙獰的笑。
“所有來參加宴會的人,都要為少爺準備生日禮物。這可是您……當初親自定下的規矩。”
花匠的手心裏滲出了汗。他打量著在場nc的目光,覺察到一個即將發生的事實——
“快走!”
他的聲音完全爆開來,立刻向門外衝去,“快!”
就在他拉開門的一瞬間,在場的nc都動了。變故隻在一眨眼,盤碟碎裂的聲音層出不窮,碎片擦著花匠的腦袋狠狠飛了出去,紮傷了男仆的手臂。
雪白的桌布被玩偶們徹底掀起,餐廳淪為了戰場。在這聲勢浩大的戰爭裏,桌椅牆壁都成了犧牲品,天花板顫顫巍巍,地板磚被掀起了一角。若非是花匠他們跑得快,隻怕這會兒也都成了犧牲品裏頭的一員。
這還是他們頭一次見到nc打架現場。說真的,這個場景把他們之前經曆過的副本都比成了渣渣。
這特麽!
就是神仙打架現場版啊!!
以一敵多,男人卻並沒顯出分毫頹勢來。相反,他的動作迅猛利落,一掌一個,劈暈了撲上前去的玩偶。鬥篷的一角於身後颯颯翻飛,他懷裏還牢牢護著青年,刀、叉、餐盤,都成了他得心應手的武器。
玩偶的攻擊也不甘示弱。它們高高地累積起來,幾乎像是一座山。這座山移動著,它們幾乎像是一群訓練有素的螞蟻,要準備上前蜂擁而上,吃掉比自己強大百倍的敵人。
男人一把扯過了桌布。雪白的桌布呼啦啦飄揚開來,一瞬間行成了一個小小的屏障。花匠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但當那些刀叉碰觸到那本該柔軟的布料時,他清楚地聽見了金屬碰撞才會發出的錚鳴。
玩偶們排山倒海似的攻擊到了他麵前,竟然都成了小兒科——它們徒勞地在他周圍打轉,卻根本無法觸碰到男人。在這呼嘯而來的攻擊裏,男人甚至連頭發稍都未動。
果然不是普通人。
花匠心想,愈發警惕。
雪白的瓷盤翻飛一片。“當啷”一聲,雙胞胎不知從何處抽出的精巧匕首將飛來的瓷盤擊成了幾瓣。他們咬著牙,周身不知從何而來的黑氣騰空而起,近乎形成了兩個小的漩渦,燭火在這黑氣裹挾裏忽明忽暗地閃著。他們就站在漩渦的中心,試圖想要從主人懷裏奪走珍寶,卻又怕傷到那人徘徊無法上前,隻能站在外圍,嘶啞著聲音怒道“把少爺還給我!”
男人沒有回答,隻輕微地發出了一聲笑。這一聲笑近似於嘲諷,教雙胞胎的眸色徹底變暗。
“你弄丟過他。”
“你保護不了他……”
男人不答。
雙胞胎後退一步,眼裏逐漸血紅一片。他們打了一個呼哨,在這呼哨聲裏,無數的玩偶忽然開始抽搐掙紮。
它們似是被不同尋常的力量所掌控,於地麵騰挪輾轉,毛茸茸的身子抽搐著。顯而易見的變化逐漸發生,當第二聲呼哨響起時,雪亮的獠牙躥出了玩偶的嘴,手掌上生出了鋒利的尖爪。
柔軟的尾巴成了帶著倒刺的鞭子,於空中左搖右晃。圓潤的耳朵化為了角,小小地頂於頭頂。這一刻,比起為孩子們準備的天真無邪的玩偶,它們更近似於從地獄裏頭爬上來的惡魔。
這群小惡魔們嚎啕大哭、吱呀亂叫,彼此踩著對方向上爬。它們的身形壘於一處,儼然是一隻幾乎要高出挑高天花板的大惡魔,巨大的黑影伸出寬闊的、蒲扇也似的手,一把狠狠攥向男人的脖頸。
在這一瞬間,花匠屏住了呼吸,幾乎要以為男人死定了。這玩偶山是如此高大,將男人比的近乎不值一提,伸出來的那隻巨手裏,每一隻組成的玩偶都齜牙咧嘴,恨不能活生生從男人身上撕扯下來幾塊肉。
“——小心!”
女仆禁不住喊出了聲。
她是玩家,分外樂見這種nc廝殺現場。但毫無疑問,這場戰爭結束太早對他們不會有任何幫助,反而是在打起來時,他們還能稍稍有些喘息的空間。
出於這個想法,她寧願去提醒下“弱者”。雖然那樣巨大的手,弱者想必也已看見了。
隻要不是瞎子,都能發現這些玩偶帶來的威脅。女仆希望男人能暫時躲躲,韜光養晦。
何況他長得這麽好看……
最好是在尋出計策後,再與剩餘nc來上一架。那時,傷亡定然會比現在更大,他們完成任務也會更加輕鬆。
“你贏不了的!”她高聲道,”以一敵多,你不如先撤到門口——”
可還不及她解釋,男人已經抬起了頭,對上了那隻壓下來的巨手,眼睛都未眨,輕飄飄的、玩鬧似的,將自己的手貼了上去。
他的手不算小。隻是,在如今的巨手麵前,一切都顯得小多了。
女仆有些不敢看。
他們的手掌終於相接,男人似乎用上了力道。
“轟隆!”
伴隨著一聲巨響,玩具山踉蹌向後連退三步,依舊有些站不穩。維持了半天平衡後轟然倒地。
比起對方那樣浩大的聲勢,男人隻用了一掌,雲淡風輕、不值一提的——一掌。
隻一掌……
nc的非比尋常再次徹底展現出來,看得幾個玩家脊背發涼。混亂一片的餘光裏,有什麽東西拽了拽花匠的袖子。
花匠低下頭,發現是一隻油光華亮的灰色玩偶兔子,從頭到腳沒有半點縫合痕跡。它還沒現出惡魔模樣,漆黑的紐扣眼這會兒焦急地注視著幾人,繼而招呼著他們向前走。
玩家們麵麵相覷,在相信與不相信之間猶豫。隻有女玩家細細打量它,忽然微微一哆嗦,小聲道“他脖子上有個黑點,像是一顆痣……”
花匠不解其意“?”
“之前失蹤的那個,”女玩家比了比,聲音越來越低,“那個跟我一起的廚房女仆——她在這個位置,也有一顆痣。”
幾個人都感覺後背一陣發冷。旋即,花匠才抹了把臉,啞聲道“先跟它走。”
若當真是他們的同伴,倒比nc更容易信任。
灰色兔子飛快地邁動著兩條腿,在前麵引著路。它的後麵跟著三個玩家,逐漸走出了廳堂、邁出了走廊,一路行向樓上。
邁步上樓,它熟門熟路打開了門。門裏頭有散落的針線,正是寇冬最開始所在的那一間玩偶房。
隻是如今,玩偶們都已不在此處。隻有灰色兔子猛然開始向上蹦,頭顱一點一點,似乎在引導什麽。
花匠看了會兒,問“這兒是不是有閣樓?”
幾人立刻開始尋找。他們踩上桌子椅子,手掌在上頭一點點摸過,一寸寸搜索天花板。男仆的聲音驟然高起來,嚷嚷道“這兒!是這兒!”
他還有些不敢拉開,手在上頭微微一頓,又飛快地撤開了,“快來個人,我個子太高了,不太好使勁兒……”
花匠聽出了他的推脫,隻是這會兒也懶得和他計較。他自己走上前去,使勁兒把那扇根本無法看出的暗門向下一拉——
灰塵四起。多年未開啟的閣樓樓梯吱吱呀呀被展開,細細一道接在了地上。
花匠向上一瞥,心忽然停滯了下。
……是人。
他看見了個穿著白衣的模糊影子!
與此同時,餐廳裏的戰爭也終於告一段落。男人站於其中,分毫未傷,惹得雙胞胎的眼睛通紅一片。
“你不配,”他們的聲音尖利極了,“你保護不了少爺——你弄丟了他!”
“你怎麽配?!”
“你不配碰他!!”
玩偶的牙齒咬得咯吱作響,恨不能將他拆骨吃肉。
男人的薄唇微抿,並不與他們計較。他隻重新沉默地拉起頭上的兜帽,抱著懷中人,珍而重之地蓋住他的麵容,旋即扭頭向外走。他要把這個人再從這裏帶走,就像是他之前悄無聲息將人帶來。
鮮紅的血緩緩從雙胞胎的眼中滾落。他們睜著眼,不顧一切仍然向男人奔來。
“少爺……”
“少爺!”
“——夠了。”
在這樣不屈不撓的阻撓下,男人終於出了聲。
他望向他們,目光冷淡。
“他不屬於你們。”
“撒謊……撒謊!”
雙胞胎攥緊了拳,高聲道。
“他屬於我們!!!”
“他不屬於你們,”男人生硬平靜地道,“你們隻不過是他的籠子,你們早該知道。”
然而玩偶及雙胞胎都並不買賬,依舊激烈地反駁道“撒謊!”
“你撒謊!”
男人的下顎繃的更緊,不再去管冥頑不化的nc。他正待推開門,卻忽的聽見了另一道聲音。
很輕的、似乎能被風吹散的聲音。
“它們是籠子嗎?”
“……”
男人的腳步驟然停滯。
“那我呢?”
沉默許久後,那聲音沒有得到回答,繼續問道。
“那我是什麽?”
它聽上去幹澀極了,好像是吞下了一顆酸澀的橄欖。
“回答我,阿崽——”
“我是籠子裏的鳥嗎?”
葉言之僵直地站在了原處。低下頭的這個動作似乎耗費了他渾身的力氣,他做的異常艱難緩慢。當他的脖頸終於彎曲出了弧度時,他對上了懷裏人。
鬥篷不知何時已經被拉下,露出了裏頭蒼白的一張臉。寇冬的手緊緊抓著一支鋒利的箭,同樣望著他。
葉言之知道他的演技好。可如今才知道,原來自己也會被他的演技騙過。
“……你是清醒的。”
寇冬肯定了他的問題。
“對。”
葉言之的眼睫深濃如墨。
“你手裏的箭,命中率隻有百分之二十。”
——你是要用它,來對付我麽?
“的確隻有百分之二十,”寇冬平靜地答,“所以,它不是用來應對你的。”
他的手腕翻轉,箭猛地掉了個頭,尖銳的柄端對準了他自己的脖頸。
“阿崽,我不是nc。……我不會隻有百分之二十。”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問。他好像被隔開了,靈魂在為著這個人果然是葉言之而戰栗痛苦、放聲哀嚎,可皮囊卻是活著的、獨立自主的,他不受控製地張開嘴,如尋常般說著話。
“現在你能告訴我,我為什麽是鳥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