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五:君臣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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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sp;鹹安宮內,看著彩繡輝煌的母親和表妹,恍若一雙姊妹一般站在那,風華絕代,李暄雙手掩麵,使勁揉搓了幾下後,見禮道:“給母後請安,也給皇後表妹請安……唉,從前不大明白,願身不複生王家之念,如今方知矣。”

    &esp;看著滿頭灰白的李暄,尹後鳳眸怔了許久,等她回過神時,業已淚流滿麵。

    &esp;尹子瑜同樣心中震動,不過因為李暄先前對賈薔咄咄相逼,百般下手妄圖陰殺,所以倒未因此時模樣落淚。

    &esp;李暄見之,不無難過道:“果然是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子瑜都不知心疼心疼哥哥……”

    &esp;見他這般活潑,尹子瑜反倒笑了笑,清眸閃亮。

    &esp;“母後也坐罷,就不請母後和子瑜吃茶了。”

    &esp;李暄請尹後、尹子瑜落座後,又同尹浩道:“你派人去給那球攮的傳話,就說爺想見見他,問他敢不敢來。”

    &esp;尹浩聞言,遲疑稍許,不過還是去了。

    &esp;未幾而歸,道:“已經派人去西苑告知了。”

    &esp;李暄斜倚在椅子上,“嘿”了聲,正這時,見雲氏抱著一兩歲多的稚童出來,與尹後見禮。

    &esp;尹後看到雲氏的模樣,立時就想到了雲妃,太像了……

    &esp;她先前自然已經知道,李暄將他老子的妻妹給偷進宮來,隻是礙於自身之事,未曾發作。

    &esp;這會兒見了,看著雲氏抱著的孩子,神情有些複雜,微微頷首。

    &esp;後麵牧笛見之忙趨步上前,送上了一件鸞鳳玉佩,作見禮。

    &esp;待雲氏抱著孩子謝過後,李暄柔和的目光從妻兒身上挪移開,轉眼看向尹後,笑道:“母後,兒臣也非打一開始就一心謀算這個位置。若不然,前幾年那幾個孩子,也不會叫邱氏給白白謀害了去。連夭折了幾個,兒子心都要碎了。隻當是老天爺在折磨我,也就是從那時起,兒子起了狠心。越是如此,兒子越要坐到那個位置,叫老天爺開開眼!

    &esp;二舅舅也是因為這些事心疼兒子,才將那支龍雀借給我頑頑……”

    &esp;尹後輕聲道:“所以,你第一次出手,就弑了太上皇,你皇祖父?”

    &esp;“皇祖父?”

    &esp;李暄歎息一聲,道:“那哪裏是皇祖父,兒子活了二十來歲,見過的次數統共加起來也沒二十回。在他眼裏,隻有李皙、李暝、李春他們,才勉強算是太上皇的孫子。如兒臣這般的,怕是不如九華宮的一條獵犬要緊。

    &esp;他不死,父皇就會按部就班的接掌皇權。太安穩了,大哥和三哥、四哥便遠比兒臣有機會。唯有大亂起,兒臣才有機會冒頭……

    &esp;不說這些了,若是重來一回,兒臣或許還會再這般走一遭,自古天家奪嫡,不都是這些路數麽?也不算甚麽大逆不道。畢竟這個位置,實在沒法子抵禦。

    &esp;但落到眼下這個地步,兒臣……也是心灰意懶。

    &esp;罷了,德不配位,這個位子果然不是我能坐的,還是誰有能為誰來坐罷。

    &esp;賈薔這二年如何?弄來弄去,還是他技高一籌。”

    &esp;尹後目光複雜,緩緩垂下眼簾道:“他這二年來,除了接見十八省督撫官員,講述開海之道外,餘者都和一些匠人西夷們攪和在一起,本宮也去聽了幾回,多是煉鐵煉鋼,還有勞什子橡膠、水泥等匠作之事。

    &esp;這二年來,他最開心的時候,便是鑽研這些有了結果之時。

    &esp;對於皇權,卻是幾乎沒有過問過。

    &esp;便是此次回京,也待不得太久,還是要出去,繼續開海盛事。

    &esp;先前他曾於本宮說過,對於這個位置,他並無十分興趣,果真坐把椅子,也是為了幾百年後起硝煙時打的輕些。

    &esp;當時本宮心中並不明白這些是甚麽意思,如今卻明了了些。

    &esp;五兒,他所謀劃之事,遠比你想的更深遠,也更長遠。

    &esp;本宮雖為女流之輩,卻自詡非平庸凡俗之輩。

    &esp;論心智謀算隱忍手段,能輸給何人?

    &esp;可是,麵對王爺,卻如同仰望蒼穹瀚海,唯有敬服。”

    &esp;賈薔開海占領無盡田土的意義,放在他前世,就同有人突然帶領國人向星辰大海進發,並圈得無數豐饒肥沃的星球一樣,令人震撼,也同樣令人無力……

    &esp;李暄目光複雜,笑罵了聲:“那個球攮的,從來不省心。他要早些弄這些……”言至此,頓了頓,歎道:“早弄這些,就更不能放過他了。”

    &esp;“是啊,不管怎麽弄,你和你老子,又怎會放過我?”

    &esp;李暄話音剛落,就見賈薔從外進來,目光清淡,即便看到他一頭白發,也沒動容,還嘲諷了句。

    &esp;李暄似乎根本不為其威勢所迫,從椅子上躥起跳腳罵道:“爺若想殺你,果真沒機會?當初那麽些人罵你,堵到你先生家門口罵街,爺提著鞭子去抽人,也是為了算計你?你道你一心開海,爺幾回回讓你走,你偏不走。好,你不走,爺就叫你丟了那些家當,安生當一個富貴王爺,也是為了殺你?賈薔,不是爺要殺你,是這個位置要殺你!換哪個人坐這裏,能容得下你?

    &esp;如今你自己坐在這個位置上,你能容得下爺?”

    &esp;賈薔提了把椅子,挨著尹子瑜坐下,與她笑了笑後,淡淡道:“你也不必相激,更不必故作此態。有甚麽容得下容不下的?寶親王在秦藩以南千裏之外有一封國,其封國之外八百裏,還有一島,那是給你備下的。不過現在還不能去,等寶親王把他那島經營的再好一些,偷偷摸摸的從沿海再運去些百姓,繁榮起來後你再去,也好有個照應你的。”

    &esp;李暄聞言麵色一滯,看著賈薔匪夷所思道:“你……果真要放我走,還讓我大哥……壯大?賈薔,人不可能永遠在運勢上。即便你眼下在走運,十年二十年,三五十年,下一輩人,你的子孫未必會?你……”

    &esp;賈薔嗬了聲,站起身道:“果真他們不爭氣,讓你們把江山奪回來,那就奪回去罷。

    &esp;你們不奪,難道讓西夷們跑來燒殺搶掠一番?

    &esp;我可不會做江山萬世傳的美夢。”

    &esp;說罷,同尹子瑜道:“這禦花園不錯,我們出去走走罷。過半年還要出京,你也要忙著整合天下名醫奇醫,研究牛痘預防天花一事。這半月得閑,咱們偷偷懶?”

    &esp;尹子瑜抿嘴一笑,微微頷首,起身立於賈薔身側。

    &esp;賈薔又同尹後道:“你再勸勸他,不必擔憂害怕,掙紮著好似我真要殺他一般。登基不登基,和他關係並不大了,我也不會行禪讓之事。”

    &esp;說罷,不再看麵色劇變,眼中驚懼怨恨再難遮掩的李暄,牽起尹子瑜的手,往外行去。

    &esp;哪來那麽多大徹大悟,心中屠刀若是能這般輕易放下,世上的得道高僧也沒那麽少了。

    &esp;無非還是怕死罷了,暫且隱藏仇恨……

    &esp;但,他又豈會在意?

    &esp;……

    &esp;“你果真不怕他們將來複仇?”

    &esp;禦花園的白玉拱橋上,就著璀璨宮燈,尹子瑜落筆問道。

    &esp;賈薔瞧見了,嗬嗬笑道:“小婧安插了不知多少探子過去,平日裏甚麽都不會做,還會幫他們做事。一旦他們起了行刺的心思,他們也就不必留存在這個世上了。比起可調動的資源來,他們差了一萬倍都不止,何懼之有?他們若是穩紮穩打的種地發展……唔,種上一萬年,也不可能趕得上咱們,那就更不必害怕了。”

    &esp;尹子瑜看著自信的仿佛天地寰宇皆握在手的賈薔,抿嘴一笑,也不再多慮甚麽。

    &esp;她選中的男人,雖然有時好色的緊,但卻是任誰都不能否認,頂天立地的絕世男兒。

    &esp;鼠輩,又怎能入他眼?

    &esp;反手將賈薔握著她的手又握緊三分,兩人漫步於當世最宏偉壯闊的九重深宮中,賞觀夜幕月色……

    &esp;……

    &esp;鹹安宮。

    &esp;尹後看著渾身上下頹敗冰冷的李暄,歎息一聲道:“原不必如此的,他本就不會殺你……”

    &esp;“因為不屑?”

    &esp;李暄低垂著眼簾,聲音恍若鏽鑼擦響,又仿佛在哭泣。

    &esp;尹後沉默半晌,她知道賈薔這樣的做法,對一個驕傲的人,是何等的打擊和羞辱,但她也知道為何……

    &esp;無論是李暄,還是李暄的老子,都幾次三番的對黛玉等賈家內眷下毒手,以摧毀賈薔和林如海的心智,此計不可謂不毒。

    &esp;雖然勝利者理應大度,但這一點,賈薔明說過,不可能發生在他身上。

    &esp;而與李暄曾經的交情,準他活一命,便還清了。

    &esp;至於活著的李暄,是不是比死了更煎熬,就不會顧忌了。

    &esp;顯然,賈薔的報複,更狠,也更徹骨銘心。

    &esp;“你若,果真想報仇,就好生活下去。等出了海後,勵精圖治,未嚐,沒有回返大燕的一天……”

    &esp;尹後垂著眼簾,說下這句話後,轉身就要離去。

    &esp;卻聽李暄在背後又恢複了不正經的語氣,笑嗬嗬道:“是啊,還有機會。隻是為了能多爭取些時日,母後還是早點和那球攮的給兒臣生個弟弟罷。再給這個弟弟謀個好封國,一二百年後,說不定真有驚喜的事發生。”

    &esp;尹後身形略略一頓後,往禦花園方向行去。

    &esp;今晚,隻她和子瑜在……

    &esp;她早就知道,那個胸懷偉岸的男人,心裏藏有甚麽樣的心思。

    &esp;依他又如何?

    &esp;……

    &esp;西苑,天寶樓。

    &esp;被尋來的李婧愕然的看著黛玉,道:“娘娘,這會兒去叫王爺回來?宮裏不是有事麽……”

    &esp;黛玉淡淡道:“再有事,這會兒也該談罷了。你去尋他,就說他若不回來,子瑜姐姐回來也成。”

    &esp;聽聞此言,李婧麵色微微一變,神情有些閃爍,看著黛玉幹笑了聲,道:“娘娘,爺喜歡,您又何必……”

    &esp;黛玉聞言登時作色,道:“簡直荒唐!趕明兒他連孫姨娘也瞧上了,讓你和孫姨娘一道侍寢,你也依他?”

    &esp;孫姨娘是李婧父親李福的妻子……

    &esp;李婧臉色漲紅,但當著黛玉如何敢造次,見黛玉發怒,隻能跪下聽訓。

    &esp;紫鵑在一旁輕輕拉扯了下黛玉的胳膊,使了個眼色。

    &esp;黛玉收斂怒意,道:“起來罷,原不是生你的氣,也不是拈酸吃醋,更不是防備尹家……隻是,心疼子瑜姐姐。這個道理,爺們兒不明白,可你我身為女兒家,自當明白。

    &esp;那位太後雖美豔無雙,可心性卻不是尋常女人。她不在意這些,子瑜姐姐卻不同。

    &esp;如今既是一家人,就要尊重著,不可一味取悅討好他,讓子瑜姐姐受糟踐。

    &esp;可明白了?”

    &esp;李婧聞言大為震動,看向黛玉也愈發尊敬,起身抱拳禮道:“遵娘娘懿旨!娘娘放心,必將子瑜姐姐帶回來!”

    &esp;等李婧肅穆離去後,紫鵑同黛玉小聲埋怨道:“都到這一步了,就讓王爺高樂高樂又如何?姑娘偏約束的緊。”

    &esp;黛玉沒好氣白她一眼,道:“你懂甚麽?這才叫過日子。”

    &esp;紫鵑聞言一怔,似乎明白了甚麽,但又不大明白……

    &esp;……

    &esp;翌日清晨。

    &esp;賈薔自天寶樓中起身,黛玉、子瑜與他穿戴整齊後,他樂嗬道:“牛痘的事,已經叫人預備起了。若是順利,可以將安濟坊順勢推行天下。”

    &esp;安濟坊便是類似於公立醫院的機構,眼下自然還不能大規模鋪展開來,朝廷負擔不起。

    &esp;但隨著海外資源不斷的流入大燕,最多二十年內,安濟坊一定能開遍大燕一千五百餘州縣。

    &esp;無論怎麽看,這都是功德無量的慈悲偉事。

    &esp;由黛玉、子瑜來負責,二人之名,也將永垂青史,絕非青史上那些名後能及。

    &esp;黛玉笑道:“此事最好別帶我,我沒那麽厚的麵皮,去貪子瑜姐姐的功勞。”

    &esp;尹子瑜聞言,輕輕搖了搖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黛玉,最好又虛點了下賈薔。

    &esp;黛玉笑道:“雖是一家人,此法也得自於他,可真正操持的,還不是姐姐?我又不通醫理。”

    &esp;賈薔在一旁笑道:“沒你這個皇後娘娘坐正中宮幫著出麵,隻子瑜一人,非得累死不可,也有諸多不便。你就別推辭了,再說,日後還有許多其他的事……”

    &esp;黛玉眼睛一轉,道:“那你給寶丫頭安排的甚麽名堂?”

    &esp;這可是一生之敵,寶丫頭那身前鼓囊囊,那腚圓滾滾,這會兒又懷起了,看架勢想是要追趕李婧……

    &esp;賈薔幹笑了聲,道:“織布機不能隻由德林號一家獨肥,世上穿不暖衣服的百姓還有太多,隻靠德林號一家,還是太慢。所以想將新式織機的發明,冠上她的名兒……當然,不是為了強求讓她留名,就是想讓世人知道知道,天家的內眷都在做事,還能做成大事,她們的內眷出來做事,不算甚麽大逆不道的難堪事。為了解放生產力,我也是拚了!

    &esp;“呸!”

    &esp;黛玉啐了口,不過到底沒說出不許的話來,嗔了賈薔一眼,道:“快去罷,爹爹他們在勤政殿等著呢。今兒接舅舅一家來宮裏做客,你忙完了早點過來。”

    &esp;“誒!好!兩位賢妻,告辭!”

    &es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