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世道人心不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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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勿吉長興扶著李泰下馬,而後躬身道:“長興可當不得殿下此言,實不相瞞,我能夠得到消息拜訪殿下,那是因為泉文生自盡以前見過外臣。”

    李泰渾身一滯,而後重新打量勿吉長興,直到看得少族長渾身發毛才緩緩開口道:“所以……

    你這是要遵守你們最後的約定,還是要背叛泉文生?”

    他再度感受到睜眼瞎子的糟糕感覺,他號稱兩人之下萬人之上,卻對長安城的大事一無所知,好多事情隻能等到發生之後被動應對。

    這讓李泰下定決心加快建立情報機構的步伐,老李已經同意了自己的構想,一處應當立即動手,裴行儉必須著手搭起架子抓緊進度,下一輪有大事發生的時候再不能如此被動。

    餘者不論,東宮動靜必須做到了如指掌。

    勿吉長興蹙眉道:“我們粟末部自是要遵守約定,不過不是與泉文生的約定,而是與大唐的約定。”

    “嗬,孤應該讚你識時務者為俊傑,還是諷你言而無信出賣故主?”李泰說著話當先回府。

    “長興以為良禽擇木而棲方是智者所為!”勿吉長興亦步亦趨緊跟李泰。

    “有意思,咱們可以慢慢聊!”

    魏王府今天注定是一個熱鬧的日子,靺鞨、契丹、奚族、室韋……

    諸部使節將會在魏王府輪番上演一出又一出大戲。

    ……

    “你要入太廟謁見太子?”李世民看著手捧陰陽魚鶴氅和《地藏經》的張玄素,眉頭皺得老高。

    張玄素躬身道:“陛下,臣身為太子左庶子,太子走到今天這一步,臣實在難辭其咎。”

    李世民扶起了他,麵色愈發憂鬱道:“玄素,一眾太子師誰都能說這話,唯有你和於誌寧朕不忍責之。

    為了承乾那個逆子你們二位嘔心瀝血,卻換來逆子恩將仇報,朕這個做父親的情何以堪?

    子不教父子過,逆子能有今天,朕這個做父親的失責最重。

    這個逆子大逆不道悖離倫常,若不嚴加懲治,朕有何麵目治理天下。

    玄素不必自責,逆子有此一難是他命中注定,你若此時逆流而上教誨逆子,朕恐逆子瘋狂之餘,會再度做出有辱師德之事。”

    張玄素長歎道:“陛下之言發自肺腑,臣何嚐不知君父拳拳愛護之情?

    不過儲君之師乃是擔日月、負山海而行,非有愚公移山之誌而不得致君堯舜!

    太子秉性純良,經此一劫,想來自當有所感悟。

    臣此時入太廟教導太子,能出奇兵之效也未可知。”

    這話讓李世民有所心動,他踱步一圈後表情有所放鬆,卻是為難道:“玄素一片赤誠,朕本應允準。

    可朕此前下令逆子於太廟向列祖列宗請罪反省,一月之間任何人不得往見逆子。

    現在要……”

    張玄素高聲道:“陛下!

    太子於太廟躬醒思過乃是因為失了孝悌仁義,臣今日入太廟往見太子,不過教導太子兩件事。

    一者曰陰陽和合大道歸一,世間萬物終極之道不過平衡二字。

    國之儲君若不能謹守平衡之道,就會或失於仁弱,或失於暴虐,隻要太子能夠悟得平衡之道,回頭是岸必然可期。

    二者曰孝悌仁義不可或忘,文德聖皇後仙逝數年,太子若能於太廟躬省之時為慈母祈經日日求福,則何愁不能悟得仁恕之道?

    陛下禁令是為了懲前毖後,臣入太廟同樣是為了太子能夠得回本心,臣因何不能入太廟謁見太子?!”

    李世民終於動容,沉思良久後緩緩點頭道:“玄素你有心了,你誌比金堅一意要導承乾向善,朕怎能將你拒之千裏?

    去吧,你師徒二人這一場相會,也算是為朕去一心疾……”

    ……

    太廟中殿之中,李承乾跪坐在素色錦墊之上一動不動,今日他對著皇爺爺的神龕已經發了半天呆。

    初入太廟之時,他憤怒、瘋狂、恐懼,吵嚷兩天之後,除了每日奉送餐食的小宦官,他看不到一個活人。

    中殿之間自成天地,就在這一方小小空間之中,承乾體會到了何謂畫地為牢生不如死。

    憤怒之後,承乾升起了莫大的恐懼。

    自己雖然貴為太子,看似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卻對自己的命運絲毫不能掌控。

    父皇給自己安了一堆所謂的大儒和重臣教導自己,原本他以為自己應該享有高處不勝寒的威風,誰曾想這些來這群太子師前赴後繼,層層疊疊為他交織了一張密不透風的羅網。

    他要做什麽都有人反對,這個說要儀態端莊謹守體統,那個說要奉行聖人教化,時時當思民生疾苦。

    閑時騎馬,於誌寧拚死不準,聲稱君子不立危牆之下,還會帶壞天下臣民奢逸之風。

    好死不死,自己與老東西一番爭執後騎馬神思不屬,最後一語成讖,害得自己摔斷了腿,成了長安城的笑話,瘸腿太子的名聲也傳遍了萬方諸國。

    還有張玄素那個老賊……

    往事一幕幕如流光浮影,承乾呆呆地看著皇爺爺的神牌,他不由想起了當年隱太子和父皇相爭,最後父皇一戰功成,而隱太子雖是正統,卻落得個身首異處的下場。

    不知當年皇爺爺聽到消息之時作何感想,是後悔沒有盡早鉗製父皇,還是暗自竊喜父皇這個英睿之主取代了隱太子,大唐江山發揚光大有望?

    不論作何感想,父皇登基祖父遜位而後大權旁落卻是鐵一般的事實。

    皇爺爺,你當年到底屬意父皇還是大伯?

    你若屬意大伯,為何要將父皇拔到雲霄之上,允其建牙天策上將府,麾下謀士如雨猛將如雲,以致大伯深為惶懼旦夕難安。

    你若屬意父皇,為何又要奪天策府文武,放任大伯以太子之身征討反王,而後打壓父皇人盡皆知?

    皇爺爺,孫兒今日與大伯當年何其相似,難不成孫兒隻能落得大伯的下場不成?

    ……

    神思恍惚間,中殿連接外殿的漢白玉露台光線暗了幾分,露台玉階下的石燈光線搖曳。

    承乾似有所覺,回頭看去,卻見張玄素站在玉階上,臉色在石燈的映照下明滅不定地看著自己。

    張玄素竟然來了?

    這大出承乾意料,愕然之後他冷然笑道:“嗬,張師竟然來太廟探望本宮,如此深情厚誼,本宮是不是應該涕淚橫流赤足相迎?

    牆倒眾人推,破鼓萬人捶,嗬嗬,世道人心不過如此。

    不錯,昔日本宮有負於張師,今日張師要看本宮的笑話也好,要叱罵本宮出口陳年惡氣也罷,盡管來吧,本宮全都受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