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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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焦妮娜、焦曉娜以及金愛愛,三個年輕媳婦和丈夫結婚幾年,真正在一起的時間滿打滿算不足半年。從長安到延安,趕腳的漢子往返一次需要半個月時間,半個月之內隻能有一個人回家探望媳婦和送生活用品,張東倉、金智清和王稼祥輪流回家,也就是說他們一個半月才能見一次媳婦,第一天晚上回家,第二天早晨又匆匆出發,這樣年複一年、月複一月,漢子們為了養家糊口,常年在千裏運輸線上奔波,誰都不覺得苦不覺得累,好像天生就是趕腳的命,對生活沒有更高的要求和期待。

    三條漢子都做了兩個孩子的爹,對孩子的思念勝過思念任何親人。誰都一樣,無論日子多苦多累,芸芸眾生最關心的是嗷嗷待哺的生命,戰場上累累白骨堆積,糊著泥巴的茅屋總能傳來嬰兒落草時的哭聲。孩子的尿布是男人的旗幟,傳承,是生命得以延續,孩子,任何時候帶給人們的都是希望和溫馨。

    可是現在,六個孩子頭上纏著白布,瞪著不懈的眼睛看著他們的媽媽跪在地上哭得死去活來。那是一種靈魂的撕裂,世界上最難承受的悲痛就叫做生離死別!媳婦哭丈夫,媽媽哭兒子,一擺溜三張桌子供奉著三個年輕的肖像,沒有嗩呐伴奏,隻有那香煙彌漫,亮盅兒(長明燈)搖曳,悲切的哭聲縈繞在郭宇村的上空。

    戰爭,給多少家庭帶來不幸。日本鬼子占領東北,月兒和秀兒,兩個朝鮮族大媽跟隨她們的丈夫,攜家帶口,一路南下,為了尋找一塊沒有戰爭,能夠安身立命的淨土,走了幾千裏路,在郭宇村紮根,滿以為這窮鄉僻壤不會有什麽風險,豈料十多年來男人們全都死於戰爭(除過張東魁),單留下一堆孤兒寡母!

    按照鳳棲習俗,女婿死後嶽母家不設靈堂,王稼祥的靈堂應該設在王世勇家中,王家騏王稼昌也給哥哥在自己家裏設了靈堂。可是朝鮮族媽媽把女婿當兒子一樣看待,況且那金愛愛結婚後很少過婆家那邊,朝鮮族媽媽沒有任何忌諱,把女婿的靈堂仍然設在自己家裏。三個媳婦一擺溜跪在自己丈夫的靈堂前,一邊哭一邊數落著對丈夫的思念。

    出於禮節,也出於對死者同情和懷念,郭宇村所有的男人和女人都來到靈堂前祭奠三個年輕人,女人們跪在靈堂前哭一陣子,男人們大都焚香叩拜。這裏不論輩分大小,先死者為仙,移民部落的所有男人都要三叩九拜。

    由於死者的遺體還沒有搬運回村,暫時不需要打墓埋人。也許過一段日子媽媽們就像對待他們的丈夫一樣,給兒子和女婿在郭宇村起一座衣冠塚,郭宇村許多人死後無法魂歸故裏,苟活者隻能起一座土堆祭祀故人。

    疙瘩從鳳棲回來以後,一心一意給老娘蓋房(做棺材),修墳,蓋房已經開始,修墳還沒有動土,因為沒有好日子,陰陽先生說要等到七月以後。其實那也不是什麽急事,看日子在當年農村很講究。郭宇村遭遇的慘案對於疙瘩來說無關痛癢,因為死者都不是疙瘩的弟兄。不過疙瘩也算仁至義盡,每一位死者的靈堂前他都要前往祭祀。

    身穿孝服跪在丈夫的靈堂前痛哭的年輕媳婦讓疙瘩動容。雖然疙瘩自從娶了張芳琴以後改掉了尋花問柳的瞎毛病。可是疙瘩的心儀裏始終沒有忘記金愛愛那嬌柔的芳容。幾年前疙瘩第一次看見金愛愛,把那小姑娘擄在胯下騎馬跑了十裏山路。雖然疙瘩出於大丈夫的義氣、以及那一點點殘留的人性沒有敢把金愛愛怎麽樣,可是卻在疙瘩的心裏留下了永久的記憶。

    女人、對於男人來說女人是一個永久的話題。此刻的疙瘩裝模作樣地給三位亡魂上香叩拜,眼睛的餘光卻瞅著跪在地上的三個年輕女人。剛剛生過孩子的女人嬌嫩地好似六月的仙桃,讓人饞涎欲滴,焦妮娜焦曉娜雖然也有那麽幾分姿色,但是比起金愛愛來卻真的相差甚遠。疙瘩有點心猿意馬、難以自控,下跪的瞬間故意用肩膀碰了金愛愛一下,女人的臉上顯出一絲驚恐,也顧不上哭丈夫了,趕緊站起來,躲進自己的屋子不再出來,直到疙瘩祭祀完畢,腳步聲漸行漸遠,金愛愛的心仍然狂跳不止。

    一段插曲,僅此而已。疙瘩不會趁火打劫,乘虛而入。郭宇村的組織成分複雜,亂世年間女人多得是,人有所得必有所失。也許那是無意,女人多疑。

    一邊,是女人痛不欲生的哭聲。一邊,疙瘩擇日給老娘蓋房祝壽大宴賓客。不過疙瘩也深知利害,基本上沒有請郭宇村的鄉親前來入席,甚至也沒有給李明秋薑秉公發請帖,因為疙瘩知曉,哪兩個梟雄這陣子可能脫不開身。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進行,張狗兒一躍成為疙瘩家的座上賓。幾十名跟上疙瘩發財的弟兄全都來了,嗩呐吹出的迎賓曲徹底隱匿了女人的哭聲,有錢人就那樣趾高氣昂,疙瘩在大張旗鼓地為老娘蓋房!

    青頭不可能不回來、郭全發也被迫為疙瘩張羅,還有穀椽父子仨,還有安遠、林醜牛,還有豹子、齊結實齊壯實兄弟,王家騏王稼昌送來一份禮物,但是人不可能出席,老爹爹王世勇還在鳳棲城裏的監獄關著,家裏還供奉著哥哥王稼祥的靈位。

    張有貴騎著渾身帶串鈴的騾子,一身藍綢子衣褲,帶著瓜皮帽,褡褳裏裝著賀禮,前來參加親家母的蓋房典禮。

    疙瘩娘身穿壽衣,滿臉喜氣,坐在中院的正北,麵前放一張桌子,桌子上擺著壽桃,擺著客人們送來部分貴重的賀禮,按照長幼輩分接受客人們的叩拜。

    第一個給疙瘩娘叩拜的,當然是張有貴,張有貴下來就輪到張狗兒,在正經場合疙瘩應該把張狗兒叫叔,因為張狗兒是張有貴的小舅子,張狗兒送來的賀禮最貴重,是一隻爬在金元寶上的金蟾,據說有五斤重,疙瘩給娘做棺材用不完。反正人為了各自的利益都在算計,張狗兒從心裏認定疙瘩是他的財神。

    接下來才輪到郭全發、青頭和穀椽給伯母叩拜。本來這一天不是疙瘩娘的壽辰,但是農村習俗,給老人過壽可以推後也可以提前,一切都按照過壽的議程安排,中午吃羊,晚上正席,土匪弟兄們特別能喝,劃拳聲一浪高過一浪,上弦月高掛天空,正所謂月兒彎彎照九州、幾家歡樂幾家愁!

    據說,正因為郭宇村發生了預想不到的慘案,疙瘩為娘祝壽、蓋房的儀式才有所收斂,連十裏路外的靳之林都沒有邀請。靳之林隻是過後聽說,為疙瘩送來一份厚禮。

    鳳棲遊擊隊的成立對疙瘩保密。疙瘩隻是知道郭宇村死了幾條趕腳的漢子,王世勇被關押在鳳棲城裏。其他這幾天郭宇村發生了什麽疙瘩一概不知,至於鳳棲城裏發生了什麽大事疙瘩也不清楚,給娘過完壽以後疙瘩才帶著林醜牛,搖搖晃晃來到鳳棲城,對於營救王世勇疙瘩也不能說不盡心,但是確實無能為力。疙瘩除過找李明秋再無其他門路,兩個人從東城門進入鳳棲城,看見南北一條街上擺滿了騾馬馱子,向人一打聽,原來才知道是薑秉公用五十馱子銀元來贖王世勇一條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