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我佛慈悲(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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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風瑟瑟, 落葉橫飛,又是一年深秋。
白城內熙熙攘攘,熱鬧喧沸,衝淡了屬於深秋的淒冷氣氛。
街邊的茶館裏,幾個行商正在歇腳。
一個年輕行商隨口問:“老哥,你這次去北荒城收的人參多少錢啊?”
中年行商歎了口氣:“唉,別提了,十年紅參, 一兩一根。”
“額滴親娘誒!怎麽這麽貴?”
中年行商苦笑道:“現在都這個價,你再過幾天,價錢還能再翻上一番!”
其他眾人齊齊歎了口氣,就有人說:“現在蠻子是一天一個價,你不買,拿刀駕著你買。反正跑過了這趟,我是再也不去了。”
年輕行商先驚後怒:“朝廷不管管嗎?”
中年行商冷笑一聲,狠狠灌了自己一口茶, 才憤憤回答:“管?拿什麽管?邊境那些兵早就被蠻子給喂飽了, 別說打人了,連個兔子都抓不到!”
又有人借著酒意,接話道:“嗬, 就算這事兒朝廷知道了, 十有也不敢管!”他譏笑著指了指天空, “要是惹了蠻人們不高興, 皇帝老爺覺都要睡不安穩嘍!”
“噓!噤聲!你不要命了!什麽話都敢說!”
行商們本來隻是閑來無事隨意聊天扯淡, 眼見有人酒後犯渾,當下也不敢再多留,紛紛離去了。
鄰桌一直背對著行商的少年放下茶杯,他的麵容大半掩蓋在了鬥笠中看不清,隻能看到他的嘴唇緊緊抿起,鋒利如刀。
“看起來凡間又要亂起來了。”
少年抬眼向對麵看去,梳著高馬尾的青年神情自若的給自己倒了一杯茶,眼神涼薄,“不過這和我們沒有什麽關係就是了。”
少年沉默不語。
青年瞥了他一眼,警告道:“你我已非紅塵中人,凡間發生什麽都與我等無關,你可別犯糊塗!”
少年壓低了鬥笠,低低“嗯”了一聲。
青年鬆了口氣,轉而說起了其他話題,“斬塵緣回門後,你應該就能突破築基了吧?”
“大概。”
“不愧是天生道種,進境一日千裏。”青年譏笑道:“相比較而言,佛宗盼了一百年才盼到的佛子不過如此。”
“……何出此言?”
“這十幾年來,你可在外麵聽到過他的一點聲訊?但凡他能有一點進境,淨土宗能瞞的那麽緊?想必是他天賦不行,淨土宗為了自家顏麵,才要把人關起來,不讓他出來丟人。”
少年繼續保持沉默。青年也知道他悶葫蘆性格,也不以為杵,繼續發表自己的見解:“佛門已經衰落了一百年,本來是想靠佛子翻身,現在看起來也涼嘍。看佛門以後還拿什麽和我們掙!”
少年放下茶杯,言簡意賅問道:“師兄,可以走了嗎?”
“走!”青年匆匆把茶杯裏的茶水一飲而盡,抹了抹嘴唇,拿起長劍,把茶錢放到了桌子上。兩人起身走出茶館,仿佛兩滴水融入人海,沒有引來任何注視。
茶館的小二路過空無一人的桌子,驚奇的發現放在桌子上的兩吊茶錢,納悶道:“奇了怪了,這桌剛才有坐人嗎?”
……
師兄弟兩人一直走出了城門,待到四周不見人煙後,少年才解下身後背著的布包,從裏麵抽出一柄長劍來。下一刻兩柄長劍出鞘,兩人同時踏劍而去,瞬息間不見了蹤影。
臨清派山門前,幾個小道童正在打掃衛生。突然劍光突至,一個帶著鬥笠的少年踩在長劍上飛快自山門上空飛過。
小道童們抬頭注視著遠遠飛過的黑影,滿眼豔羨
,三三兩兩地開始議論:
“蘇師兄回來了!還有騰師兄!”
“不知道兩位師兄出去幹什麽了。”
“可能是去斬塵緣吧?”
“聽說蘇師兄已經是築基後期修為了。”
“呀!那不是很快就能到達心動期了?”
“蘇師兄才進門十年吧?”
“蘇師兄是天生道種嘛,境界提升這麽快很正常啦。”
……
少年,蘇簡,告別了同門師兄,禦劍在自己位於淩雲峰半山腰處的洞府前停下。
他摘下鬥笠,終於露出了正臉。眼睛明亮堅毅,嘴角繃緊,整個人宛如出鞘的利刃,銳氣逼人。十年的修道生涯,讓他整個人都脫胎換骨,從以往吊兒郎當的浮躁青年成長為了如今清冷穩重的模樣。
蘇簡解開門前禁製,走到洞府裏,匆匆攤平信紙,揮筆在信上如實寫上了他斬塵緣的兩年期間內在凡間的種種見聞。
提筆落下最後一個字時,蘇簡有些出神。
這封信的是寫給樂景的。
這十多年來,他已經寄出了很多封這樣的信。
他和樂景也已經十多年沒有見麵了。
上次他見到樂景時,還是他剃度那次,因為他和佛子之前就有交情的緣故,他才能和掌門一起去淨土宗觀禮。
即便已經過去了十幾年,他還是能清晰想起樂景當時的模樣。
在滿室神佛沉默的凝望中,小小的男孩端坐在蒲團之上,佛煙嫋嫋,梵音陣陣,低低的佛號聲不絕於耳。老和尚站在他身後,拿著剃刀一刀刀割掉他的頭發,露出淡青色的頭皮來。
男孩眉目低垂,神情安然,身體筆直不動,金黃色的燭火光壓在他的身上,神光暗藏,宛若一尊小小的佛像。
修真無歲月,一晃已經過去了十二年。當年的男孩,現在定已經長成了少年。
淨土宗和臨清派一南一北,幾乎橫跨了整個大梁,是以他和樂景這些年一直沒有見麵,一直是書信往來。
樂景這些年一直閉關不出靜修,所以都是由他寫信過去告知他外界消息。
想起這兩年他在凡間的種種見聞,蘇簡深深皺起了眉頭,胸腔溢出一聲輕歎。
要變天了啊。
他吹幹墨水,從儲物袋裏掏出一盞蓮花燈,花蕊處藍色燭火幽幽,信紙穿透火苗,立刻消失不見了。
……
清風不徐,竹林颯颯,竹葉簇擁的深處立著一家茅草屋,從茅草屋裏傳來沉悶的木魚聲。
一名少年端坐在茅草屋裏,闔著雙目,眉心一點紅痣殘血般妖豔,他一手數著念珠,一手不緊不慢的敲著木魚。
不知過了多久,少年睜開眼,雙眸金光連連,流動著古金色的森嚴。他眉眼淡然,淡金色的佛光自他身下的紅蓮發出,黃色僧衣無風自動,在佛光的浸染下微微放光,遠遠看去宛如神佛降世。
幾息後,少年全身金光一收,僧袍衣擺落下,竹林內的風也停了。
白蓮燈座上火苗一陣抖動,從裏麵吐出一封信。
樂景伸出手,信準確無誤飛到他的手中。
樂景拆開信,映入眼簾的是蘇簡熟悉的字跡。
這些年因為他一直閉關潛修,所以隻能由蘇簡來信告知他有關外界的情報。
這次蘇簡的來信,告訴了他一些很重要的事。
邊關是越來越亂了。
北荒城位於大梁極北之地,與草原部族毗鄰而居,自古以來就是戰亂紛爭之所。
特別是在大梁國力日漸衰弱,軍隊承平已久磨光了血性後,每年秋冬季節,草原部族都會跑到邊境各城來打秋風,犯下了搶劫、奸.淫.婦女、屠殺百姓等等惡行。
所以大梁人都又恨又怕地稱呼他們為蠻族。
可是凡間的紛爭繞不了佛門的清淨。
淨土宗僧人日複一日的念經,超度死去的怨靈。
特別是百年前人妖大戰後,北荒城作為主戰場之一,地下埋著幾十萬人妖的屍體。人妖大戰最終以人族獲勝,妖族退守雪原告終。
北荒城也徹底成為了一座死城,城中終年飄散著鎖魂的怨鬼。
若不是有了淨土宗數年如一日的淨化超度,隻怕滿城人的魂魄都被怨鬼給拘了去。
隻是蠻族這幾年小動作頻頻,是越來越不安分了。
雖然被統稱為蠻族,但是草原上可是盤踞著大大小小的十幾個草原部族,原先他們光顧著內鬥了,對大梁危害有限,所以大梁的皇帝才能安枕無憂。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
草原部族在某個強有力領導人的領導下,從之前的一盤散沙串擰成一股繩,野心也因此越發膨脹。
在加上自百年前人妖大戰,妖族戰敗後就蝸居在了草原上,和蠻族廝混在一起,成為修真界的心腹大患。
眼下大梁勢弱,蠻族和大梁必有一戰。
那場未來的戰爭,或許就是應驗到了這裏。
自入淨土宗後,樂景已經閉關了十年。
蒼生有難,是時候破關下山了。
樂景站了起來,撫平僧衣上的褶皺,不疾不徐走出了茅草屋。
竹林清幽,黃衣僧人漫步其間,更給此情此景增添很多禪意。
走出竹林時,樂景看到了熟悉的僧衣。
熟悉的老人正手持念珠,微笑著注視著他。
樂景微微躬身,雙手合十,“師父。”
惠通問:“你要去哪裏?”
樂景恭謹回答:“去我該去的地方。”
惠通望著自己最信重,最寵愛的弟子,目光慢慢染上淡淡的遺憾和歎惋,“當年楞嚴會上,釋迦牟尼佛詢問諸大菩薩進入禪定、獲得開悟的方法,你可還記得大勢至菩薩的回答?”
少年僧人低眸回答:“佛問圓通,我無選擇。都攝六根,淨念相繼。得三摩地,斯為第一。”
“都攝六根,淨念相繼何解?”
“六根清淨,了無雜念,念佛不斷。”
惠通盯著他,“你還要去你該去的地方嗎?”
“弟子不才,現在隻記得藥師佛所發的十二宏願。”
惠通臉頰一陣抖動,臉上難得浮現頹唐之色。
他幾乎有些徒勞地勸道:“你所行之路,處處業障,舉世因果加身,廣得報應,難得善果,即便如此,你也還要去嗎?”
日光下,少年僧人剔透雙眸內外明徹,淨無瑕穢,臉頰潔白如玉,清雅溫潤,宛若供奉在佛前的白玉,一舉一動都浸透了神聖的佛性。
他昂首抬眸,額間紅痣越發鮮豔欲滴,琉璃瞳金霧氤氳,聲音浩大肅穆:“願我來世,得菩提時;身如琉璃、內外明徹、淨無瑕穢、光明廣大。功德巍巍、身善安住、煞綱莊嚴。過於日月。幽冥眾生,悉蒙開曉,隨意所趣,作諸事業。”
“願我來世。得菩提時。令諸有情。出魔脫綱。解脫一切。外道纏縛。若墮種種惡見稠林。綿當引攝。罩於正見。漸令修習。諸菩薩行。連證無上正等菩提。”
這是藥師佛十二宏願中的第二願和第九願,少年在
借用這兩個願望來訴說誌向。
普度眾生,驅除邪魔。
惠通再次想起那日他在幻境中聽到的少年的話:“我問佛,若殺一人可救萬民,是罪業,還是功德?”
“我問佛,若屠一城可活一國,是雷霆加身,還是立地成佛?”
從那時,惠通就明白了,他們的佛子走的是以殺證佛的修羅道,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墮佛入魔。
惠通看向少年的雙眸滿是掙紮與不舍,最終他歎了口氣,雙目重回平靜:“去吧。”
樂景低頭:“謝師傅成全。”
惠通繼續說道:“若真的有那麽一天……老衲會親手解決了你,算是全了我們師徒一場的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