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我佛慈悲(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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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北荒城而言, 這著實是一場驚天動地,足以青史留名的大戰, 若幹年後, 城牆都已在風中腐朽, 王朝幾代更迭, 這場戰事化作小小的傳說,以神話的名義流傳於世。(..)
那時候北荒城已經不叫北荒城了,可是依然不妨礙子孫後輩們自父母那裏,得知很久很久以前,發生在這片土地上的傳說。
傳說大梁末年,狼煙四起,民不聊生,有神佛攜護法降世,降妖除魔, 匡扶社稷,從此海晏河清,天下太平。
而這則是發生在很遠很遠的未來的另一個故事了。
那是在場所有人都無法看到的未來。
而此時年輕的韓勇精疲力盡躺在泥地裏,渾身血汙,氣喘籲籲,有種強烈的不真實感。
勝利了?
他們勝利了?
他們守住了北荒城?
他勉強撐起身子,呆呆注視著前方兩道背影。
在屍橫遍野中, 佇立著三個筆直的身影。他們並不強壯,也不成熟,年輕的臉龐上是年輕人的清稚, 渾身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傷口,身上的衣服也成了徹頭徹尾的血衣,看起來哪裏像清豔出塵的仙子,說是路邊的流浪漢乞丐還差不多。
可是就是這樣的三道背影卻永遠烙印在了所有北荒人的心目中,成為代代相傳的傳奇,成為民間故事裏永遠的英雄。
韓勇想他會永遠記得剛剛的那一幕:
少年身後金霧彌漫,翻滾,氤氳,凝聚,漸漸幻化出巨大的金色虛影,虛影漸漸凝實,顯示出一尊莊嚴的金剛羅漢法相,羅漢手持降魔杵,怒目圓睜,凶神惡煞,呈忿怒相。
他背對著城門,緩緩舉起手裏的降魔杵,身後的羅漢也隨即顯露出三頭六臂的真身,六隻手紛紛握著刀劍槍降魔杵等各式武器向空中的紫雲真人攻去。
最後的致命一擊。
然後,那無法戰勝的敵人自雲端跌落塵埃,那不可一世的囂張傲氣灰飛煙滅,最後勝利的是正義。
神佛下凡,邪魔退散。
何謂“挽狂瀾與即倒,扶大廈之將傾?”
這便是!
大丈夫當如是!
是他們於風雨飄零之際扛起了北荒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韓勇忍不住仰天大笑,“真帶勁兒,這輩子值了!”
……
樂景努力挺直脊背,忍下翻滾的氣血,垂眸注視著躺在地麵上不知生死的紫袍道人,長出了一口氣。
真累啊。
比跑馬拉鬆還累。
就在剛剛,他透支了自己的天賦,以之後很難提升境界為代價,強行驅動菩提佛果,發揮了菩提佛果的全部功力,滅殺了紫袍人。
紫袍道人此時已經沒有之前的神氣,他灰頭土臉的躺在泥濘地裏,已經沒有進氣隻有出氣了,幾息後,紫袍人越變越小,露出了自己的原型——好一隻紫毛肥老鼠!這老鼠大概由半人高,吃的肥頭大耳,可稱上一句碩鼠了。
坤火叼著一個小人,雄赳赳氣昂昂的自不遠處踏雲而至。
樂景瞥了一眼,了然道:“他的元嬰?”
“我已經把他的元嬰咬死了,他徹底完了。”想起小老鼠臨死前驚愕不已的眼神,坤火就想笑。
他應該隱隱約約察覺到了自己的身份。
隻是他大概死都沒想到,最後會是他親手殺了他。
誰能想到呢……
誰能想到一個本該沉眠地底的幽靈竟然還能複活?
他斂起思緒,沒心沒肺般邀功似的搖頭晃腦,含糊不清地問:“樂景,我可以吃了他的元嬰嗎?”
塵煙翻滾,沉默的鐵騎在煙霧裏若有若現。樂景對上領頭的蠻族首領又恨又懼的猩紅雙眸,垂眸一笑,漫不經心合掌頌了一聲佛號,然後端的上悲天憫人的回應道:“我佛慈悲,你送它早登極樂吧。”
坤火咧開嘴,噗嘰一聲,把元嬰連撕帶咬吞吃下肚。
於是紫雲真人這枚小石子徹底被曆史的浪潮碾的粉碎,最後永垂不朽的,唯有北荒城百姓。
舉目四望,不見日月,唯見北荒。
慘烈血腥的戰場漸漸響起此起彼伏的歡呼聲,甚至還有人唱起了古老的戰歌,“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百姓們歡呼雀躍,手舞足蹈,興奮得好似已經取得了這場戰爭的勝利。
就連韓勇此時也無法抑製住自己滿心的興奮之情,和同袍緊緊抱在了一起。
勝利了!他們勝利了!
烏鐵忌憚的盯著眼前的兩男一女一狗,心中掀起了翻天覆地的驚濤駭浪。
他沒想到不過一個北荒,卻如此臥虎藏龍,竟然引來了佛道兩門的絕世天才拚力守護,能以築基期的修為強行越級斬殺元嬰期的紫雲真人!
烏鐵雖不是修士,但是見識還是有的。所以他的內心才一陣翻江倒海,又酸又苦,既羨又妒。
修真境界分為引氣,築基,心動,金丹,元嬰,出竅,大乘,渡劫飛升。
築基期的修士不過是剛剛入門,和元嬰期的修士有著天壤之別的差距。
三個築基期合力斬殺元嬰期,這已經不是單純的運氣能形容的壯舉了!若修真界有越級殺人排行榜,此舉說不定能排進前三!
烏鐵幾乎能預想到這件事傳揚開來會在修真界引起多大的波瀾了。
這三個少年郎能無視修為境界,無視心動、金丹、元嬰足足三級的境界差距,所靠的自然是法寶神通。
這兩個少年一個是佛子,一個是道種,自然有師門傳授的強力法寶護身,而且,更可怕的是,他們同樣還受天道眷顧,氣運加身,逢凶化吉,紫雲真人就是因此才翻了船。
那個藍衣道士手裏長劍神光氤氳,劍意清淩,銳利逼人,甚至能破開紫雲真人身上的妖力屏障,給他留下大大小小的傷口,足以證明其不是凡品,起碼也要是高級法寶,甚至可能是仙器!
至於白衣少女也是天資不俗,強力法器護身,顯然也是家境不凡,有強力宗門庇佑。
還有那個黃衣僧人……
烏鐵想,他這輩子都不會忘記自少年僧人身後浮現的巨大佛像。
——就好像神佛自蒼穹之上居高臨下向凡間投下來一瞥,於億萬年的荒野中愉快地發現了令祂也為之動容的眷屬,於是毅然決然墜入汙濁的凡世,給予中意之人絕對的庇護。
這是足以讓人戰栗發抖的,屬於神佛的寵愛,無數人求而不得,烏鐵哪怕獲取一絲都感激涕零了,可是少年的表情卻雲淡風輕,仿佛來自神佛的守護隻是習以為常,不值一提的小事。
藍衣道士的劍隻是傷及了紫雲真人,真正給予紫雲真人致命一擊的是少年。他身後巨大的佛像不過輕輕一掌,就讓紫雲真人自雲端跌落,一蹶不振無力反抗,輕鬆隨意的仿佛拍死了一隻蒼蠅。
……多麽讓人嫉恨。
也多讓人忌憚。
而且還有那隻畜生……
烏鐵小心瞄了一眼,正好對上那雙冷酷的獸瞳,隻覺如墜冰窟。
這隻狗到底是什麽來曆!
為何就連紫雲真人都如此忌憚他?
剛剛他看得清楚,真正殺死了紫雲真人的就是這隻畜生。
它親自咬碎了紫雲真人出逃的元嬰,徹底破滅了紫雲真人奪舍重生的希望!
他們這次……究竟惹了怎麽樣的怪物啊!
烏鐵皺了皺眉頭,嘴裏彌漫開一層深厚的苦意。
他可以輕易看出來三人現在已經精疲力盡,未必有一戰之力。他手中還有幾千兵馬,再加上一些法寶輔助,即便紫雲真人橫死,他也能攻下這座城。
可是這三個年輕人的身後卻站著無數老怪物。佛子和道種在佛道兩門的地位是無需多言的。
並且長他們那種二世祖難纏的地方就在於——打了小的引來了老的。一旦結下來梁子,日後隻會有源源不斷老怪物前來尋仇。
烏鐵是小世家出身,以往對於這種家世顯赫的修士都是唯恐避之不及,從不會與之為敵。
畢竟他可沒有老怪物撐腰,也沒有什麽救命的底牌。
是的,按理說,他應該退兵的。
烏鐵咬牙切齒,這些怪物……這些怪物為何要插手凡間戰事!紫雲真人已經是他們壓箱底的底牌了,現在紫雲真人都死了,他手下的這些傀儡士兵當然也不會是對手,現在應該撤退,把損失降到最低,以圖來日。
以圖來日……
這才是明智的做法。
可是在戰敗的那一刻,烏鐵已經沒有來日了。
他作為敗軍之將,這次攻城不僅損失了那麽多士兵,還使紫雲真人隕落,他又沒有有力家族庇佑,回去也隻會被大汗處死。
烏鐵咬了咬牙,既然橫豎都是死,還不如拚一把。
這兩人雖然殺死了真人,但是也不過是慘勝,均受了不輕的傷,就算他們是怪物肯定也會出現疲憊吧?
他未必沒有機會。
說不定他就能置之死地而後生了。
樂景掀起眼皮,睨視那馬上的首領模樣的蠻子,冷斥道:“還不快滾?”
烏鐵縱馬出列,用生硬的漢話說道:“修真者不應該插手凡間事。”
黃衣僧人斂眸輕笑,眸光冷冽,身後金光瀲灩,或為佛光:“斬妖除魔本就是我輩修道者職責。”
“何來妖,何來魔?”他咧嘴露出一個猙獰的笑容,“我們隻是普通凡人百姓,你屠戮凡人,觸犯天道,小心天雷加頂,灰飛煙滅。”
“你知道的倒還挺多?你們和妖族勾結,還算什麽普通凡人?”蘇簡握緊劍柄,劍尖在地上劃過深深的痕跡:“天之道,在於平衡。妖族都插手凡間戰爭了,我們修道者怎麽能袖手旁觀,自然也要參戰以示公平。”
蠻子首領冷笑道:“嗬嗬,好一個平衡!那你們可知,天之道,還在於不私!你說我們和妖物勾結,你們剛剛不也是驅使妖物傷人性命嗎?況且你們身為修道者卻插手凡間戰事,擾亂人族氣運,並大肆屠戮無辜凡人百姓,此舉和邪魔有什麽區別?”
一旁圍觀的韓勇幾乎為對方這倒打一耙的回應給氣笑了!
該說不愧是不通人性的野蠻人嗎?如此厚顏無恥,冷酷無情的性情怪不得被文人們說是不堪教化了!
還不等他咒罵出聲,就聽城下傳來嗡嗡的怒罵聲。
“呸!你說誰是邪魔呢?明明是你們先來打我們的,是三位仙長救了我們!”
“你說再多也沒用,三位仙長是我們的恩人,你們這些禽獸不如的畜生要下十八層地獄,不得好死!”
“沒錯,我們都看到了!你們和鼠妖勾結,才是邪魔!”
“你那個鼠爹都死了,你還不快滾?還在這裏唧唧歪歪的,等下看你人頭落地還能怎麽猖狂!”
韓勇探身一看,就見城下剛剛還躲在城門後探頭探腦,小心翼翼的百姓臉上的驚懼一掃而空,眼中浮現揚眉吐氣的痛快。三位仙長強力手段給予了他們中氣十足的叫罵的底氣,此時七嘴八舌大聲叫罵好不痛快。
樂景一字不漏把身後的聲援聲盡收耳底,笑道:“到底誰正誰邪,看起來百姓心目中有杆秤。”
烏鐵輕蔑瞪了那些大放厥詞的小蟲子一眼,真是不知死活,若不是現在時機不對,他一定要讓把他們剁碎了喂狗!
他收起心中翻滾的怒意,陰沉著臉惡狠狠刮了他們一眼,眼珠一轉,又若無其事笑道:
“大家都誤會了,某這次來其實是奉王令,我們大汗慈悲,聽聞有百姓受妖族蹂.躪,民不聊生,因此傷懷不已,特派某率大軍前來保護北荒百姓。某來此,不是為了殺戮,而是為了兩族友好!還請諸位給個方便,不要讓我為難,傷了和氣就不好了。”
城中百姓都為此人厚顏無恥顛倒黑白的功力而驚呆了。
樂景挑了挑眉,沒想到此人臉厚心黑、能屈能伸,還算是個合格的政治家,假以時日未必不能位極人臣。
“少廢話!”蘇簡橫劍護在胸前,“你要戰,那就戰!”
烏鐵反而有些遲疑了。
他原先以為三人已經是強攻之末,可是眼下來看好像並非如此。
他們雖然傷口很多,但是氣息穩定,下盤很穩,態度強硬,看起來似乎還有餘力……
他緊張的盯著樂景的一舉一動,大腦飛速盤算,身下的駿馬噴了噴鼻子,馬蹄輕響,身後幾千殘兵安靜的宛若幽靈,於無聲寂靜中沉默凝望。
他們本來也算不上是人。
隻要是人,就會怕死,戰場上可容不下膽小鬼。
所以臨走前,仙師把他們都煉成了傀儡。不怕傷痛、悍不畏死、令行禁止、冷酷無情的傀儡,才是最優秀,最鐵血,最忠誠的超級士兵。
有這樣的士兵們在,他未必會輸。
身後的傀儡士兵給了烏鐵些許底氣,他一片混沌的大腦恢複了一絲清醒,終於意識到了哪裏不對——這兩個少年未免話太多了。
“差點被你們給騙了,你們在拖延時間!你越級強行斬殺了紫雲真人,隻怕現在也元氣大傷,你現在也就嘴上說的厲害了!”
樂景平靜一笑,不辯慍怒,“那你盡可以來試試,看看我究竟是不是隻有嘴皮子上的功夫。”
蘇簡也配合的嗤笑道:“和他們廢話那麽多幹什麽?他既然自己找死我們就成全他好了。”
“這些雜碎不勞三位仙長出手,”韓勇握緊手中砍刀,越眾而出,朗聲長笑道:“小的們也不是吃幹飯的!”
此言一出,自然應者甚眾。這些漢子早就被剛才的戰鬥激發了血性,此時紛紛摩拳擦掌,表示要給蠻子一個厲害看看。
烏鐵輕蔑地看了他們一眼,絲毫沒有把這些小蟲子放在心上,這裏隻有修士值得他忌憚!
他方才雖然說的篤定,但是內心還是有幾分猶疑,麵對兩人強硬的回擊,他猶豫了幾秒,最終決定賭一把。
他掐了個手訣,喝令道:“進攻!”
於是旌旗滾滾,馬蹄震震,雲霧翻滾間一支沉默的隊伍呼嘯而至。
樂景徑直坐下調養生息,“坤火,拜托你了。”他虛弱一笑,做足了弱風扶柳之態:“我們三個人的命就交給你了,你一定要保護好我們啊。”
坤火驕傲的仰起頭,甩了甩尾巴,“你就看好吧,看我把他們都咬死!”
蘇簡笑眯眯:“坤火,真可靠呢。”
………
信心十足的烏鐵很快就被打臉了。那些愚蠢凡人自然不是他的傀儡士兵的對手,但是他機關算盡,卻唯獨算漏了那隻狗!
他當然知道這隻狗很厲害,卻還是下意識覺得一個畜生翻不出什麽風浪來,而且經過剛才的戰鬥,這隻妖獸估計也沒多少妖力了,所以不足為慮。
卻沒想到,就是這種狗,化身巨犬,輕易地擋住了幾十個傀儡士兵的進攻,並輕鬆把他們撕個粉碎。
眼見著這隻狗穿行在傀儡士兵中如入無人之境,且慢慢向他逼近,烏鐵目呲欲裂,再也不敢戀戰,當下就策馬回逃。
這都是怪物!怪物!
他一定要活下去!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等他回去就散盡家財上下打點,這樣說不定就可以保……住……性……命……
身下的戰馬突然一個踉蹌,哀鳴著倒地,烏鐵也隨之狠狠摔了下去,下一秒,他眼前一黑,什麽也不知道了。
一顆頭顱落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韓勇握著染血的刀刃,眼前一黑也隨之栽倒在了地上,大笑不止:“痛快!”
‘他活著別人就不能活的人,他的下場可以看到。’2
樂景譏諷一笑。
他現在渾身靈脈幹涸,使不出一個法術,若不是有坤火在,他們這次真的很難全身而退了。
在片刻的靜默後:
“啊啊啊啊勝利了!!!”
“我們贏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果然邪不壓正!”
“爹!娘!贏了!我們贏了!”
北荒城城門內外歡欣鼓舞,手舞足蹈,喧囂歡樂的聲音直上雲霄,所有人都在瘋狂大喊大叫,用叫聲瘋狂宣泄著。
韓勇笨拙的從地上爬了起來,踉蹌了下身形,很快站穩,這個身上被開了幾個血窟窿都不皺一下眉頭的漢子此時屈下膝蓋,用力向那三個頂天立地的活菩薩磕了三個響頭,聲音喑啞:“小人韓勇,敢問三位仙長尊姓大名,某定立長生祠,日夜祭拜供奉!”
如此微弱的聲音,按理說在震耳欲聾的歡呼聲中不會被人注意到,可是若不是一道聲音,而是幾十道,幾百道,乃至幾千道幾萬道聲音呢?
韓勇的下跪仿佛引發了多米諾骨牌的連鎖效應,接二連三有人撲通一聲跪下,遠遠對著三人磕頭伏拜。
這些不願意做奴隸的人,這些勇敢反抗命運的勇士,向背對背佇立在戰場中央的三個血人低下頭顱,彎下膝蓋,獻上最高的敬意。
於是自五麵八方傳來他們的嘶吼聲:
“仙長的大恩大德沒齒難忘!”
“來世願給仙長做牛做馬,結草銜環以報君恩!”
“某這條命就是仙長的了!以後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惜!”
“奴家會日夜三柱香供奉仙長牌位!”
歡呼聲越來越微弱,天地間隻飄蕩著浩大的謝意。
這些屬於凡人的微弱謝意匯聚在了一起,凝聚成了山呼海嘯的民意。
樂景默默咽下湧到喉嚨的鮮血,抬眼望去,隻見城樓上下一片匍匐的身影。
這些勇敢反對侵略者,誓死也要挺直不屈脊梁的人們,卻在通過磕頭來表達自己的樸素謝意。
路清靈幾乎是有些驚慌失措般看著這一幕,慢慢的,她眸中彌漫開晶瑩水光,嘴角的笑容越來越大。
她到現在也沒有獲得為何要守城的答案。
但是她不可否認,被凡人感謝、敬仰的感覺還不賴。
樂景合十輕笑,還不待出聲,突然額心天眼通一陣刺痛,隻看到一團瑩潤明媚的金光由遠及近,向他們的方向奔來,在這團明亮金光的身後,緊緊綴著幾團稍微暗淡的光團。
是佛光。
這個佛光還很熟悉。
樂景在過去的十年間經常受其熏陶。
沒想到他們的再次相遇會在戰場上。
想到臨下山前的那番對話,樂景眸光微涼。如果可以,他真的不想和那個人兵戈相向啊……
淨土宗的和尚和臨清派的道士趕過來時就看到了這樣的景象。
佛子和道種相對佇立,皆形容狼狽,遍體鱗傷,滿身血汙,腳下是累累屍骨,血流成河。
百姓匍匐在他們身側,恰似信徒在參拜神佛。幾道陽光破開烏雲斜斜灑在他們的身側,給此情此景增添幾分屬於宗教的神聖色彩。
在鋪天蓋地的謝意聲中,突然響起一聲歎息。
“唉。”
聲音不大,卻穿過了人山人海,清晰在樂景他們耳邊響起,不亞於平地起驚雷的震撼。
蘇簡下意識環顧四周尋找說話人,幾秒後,自城門內走出來一群道士和和尚。
為首的分別是一個披著紅色袈裟的老和尚和一個白胡子藍衣道長。
老和尚慈眉善目,老道不怒自威,看起來都不是善茬。
路清靈在心裏歎了口氣。
早在他們對上紫雲真人時,路清靈就已經用秘法向宗門求援了,修士瞬息千裏,他們能這麽快趕過來也不奇怪。
隻是……
路清靈沒想到他們竟然贏了。這樣他們過來不僅還沒意義,反而還會給他們帶來麻煩……
她難掩擔憂的望向樂景,道宗那邊還好說,關鍵是佛宗那邊……樂景身為佛子,不僅沒有悲天憫人活人無數,反而還大開殺戒,即便她知道樂景殺人是為了救人,但是……畢竟還是殺人了。
老和尚向他們走來,匍匐的人群情不自禁給他讓出了一條路。
樂景閉了閉眼睛,在短暫的沉默後,他避開老和尚痛惜的目光,微微低頭,雙手合十闔眸歎笑道:“師傅,好久不見。”
他的腦海裏再次回想起老者的臨別贈言:‘若真的有那麽一天……老衲會親手解決了你,算是全了我們師徒一場的情分。’
老和尚,惠通複雜的看向他最出色的弟子,懷著萬分之一的希望問道:“這些人,都是你殺的嗎?”
“不是!”蘇簡搶先回答道:“是我,我……”
“是我殺的。”樂景按了按蘇簡的胳膊,示意他噤聲,他坦然回視老和尚眼中的失望,平靜回答:“他們該死。”
惠通一瞬間仿佛蒼老了幾十歲,他歎息道:“你最終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少年淡然一笑,說不出的風光霽月清朗無雙,“師傅是來殺我的嗎?”
惠通點點頭:“我是你師傅。”所以我不能看著你一錯再錯,墮入修羅邪魔道。
他望著佛子,忍不住婆口佛心勸說道:“你身為佛子,本是奪天地造化孕育而生,命格貴不可言,若你安心修行,來世可證菩提,人間對於你而言不過是鏡花水月,看破後即知萬者皆空,你還要繼續執迷不悟嗎?”
樂景笑了一下,“我明白師傅的好心……我隻是忍不了。”
對啊,忍不了。
不僅是傻子忍不了,他也忍不了。
在亂世中,人命宛如草芥,一陣風吹來就能倒下去一片。人性在時代的擠壓下苟延殘喘,足以讓幾千年文明蒙羞。
他隻是想要生活在一個自由的世界裏。
惠通搖了搖頭,“生死有命,王朝的興旺更迭自有定數,你一時的義憤根本無法改變什麽。”老和尚背對著北荒城,淡淡說道:“人力終有極,你就算護得了這一城,難不成還能護得了這個天下?”
樂景笑了,他的目光緩緩劃過城樓上麵神色各異的麵孔,眸光澄澈,宛如赤子。
他如何不明白惠通口中的道理。
華夏自古以來就有三百年一輪回的說法。
能超過三百年的朝代屈指可數。
華夏也不乏被蠻夷入侵的曆史。
但是華夏太偉大了,她的文明也太偉大了。這麽一個有著悠久曆史,優美文字,璀璨思想的文明,不是落後淺薄的草原文明能抗衡的。所以最後那些草原部族無一例外都會被華夏同化。
夷狄入華則華之。
這些馬背上的民族放下刀弓下了馬,開始說起漢語飲起茶。
所以這次的蠻子入侵不過是華夏浩瀚曆史中不起眼的漣漪,若幹年後不過是華夏史書上寥寥幾筆。而華夏,始終是中華民族的華夏。
但是……
但是啊……
“師傅,你看看他們。”樂景衝著城樓上下渴盼的百姓遙遙一指,“他們不通術法,不修長生,在亂世中,他們就是火燭,一陣微風就能吹滅。”
惠通平靜回答:“人死如燈滅,不僅是凡人,我輩修士也是如此。”
“可是火燭雖小,卻能照亮他人,若是億萬萬支火燭一起燃燒,那麽定能照亮萬古長夜,照亮上下幾千年的文明!”少年專注著凝視著不遠處密密麻麻的百姓,眼中有不熄的大火:“我知道我現在無疑是螳臂當車,自不量力。但是……”少年一字一句堅定回答:“有些事總是需要有人去做,我的力量雖然微小,但是若是能點燃火種,鼓舞千千萬萬個人奮起反抗,那麽我此時的行為就是有意義的。”
“曾經有個人說,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我想試試。”
“我想知道螻蟻之力能否捍天。”
少年的眼中燃燒著的火焰幾乎灼傷了惠通,就在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樂景的執著和用意。
他的所作所為不是出於淺薄的同情,而是憤怒,對命運,對天道的憤怒。
他想挑戰天命,想反抗凡人、乃至修士的宿命。哪怕墮入修羅道萬劫不複也在所不惜。
“……哪怕你會萬劫不複,生死道消?”
“哪怕我會萬劫不複,生死道消。”
在想明白這一刻的同時,惠通幾乎都要發抖了,他也控製不住用惋惜的目光注視著樂景。
這就是他們的佛子啊。
“你太傲慢了。”惠通說:“你就是你,不是他人,你有什麽資格為別人做決定?難不成你的想法就是對的嗎?你可知,因為你的任性和傲慢,可能會造成生靈塗炭,無數家庭妻離子散,無數百姓曝屍荒野,導致更大的災禍和罪業?”
樂景點頭:“我知道。”逆天而行又怎麽會是一帆風順?通往自由的道路是用屍體鋪就的,和平必須要用戰爭手段才能實現。
惠通點了點頭,眼中失望之色更重,“你知道,可是你還是選擇這麽做了。”
“因為……”少年指著城樓上下受傷的百姓,莞爾一笑,眼中燃燒著明澈的火焰,“師傅你看,斧子劈開的天地間,到處是不願意做奴隸的人。3”
這個民族從來不缺“寧可站著死,絕不坐著生”的傻瓜。正是這些傻瓜組成了這個民族的五千年的風骨。
作者有話要說:1《詩經秦風無衣》,這是秦國抵禦西戎入侵的戰歌
2臧克家《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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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在20191129 000445~20191129 23561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沂月、暴力老奶奶、醉逍遙、天呐,喵喵様、思念我的大姨媽、蘭柯弦客、八百標兵奔北坡、孤世あ芳華、是從小雲鴨!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疏影 200瓶;暴力老奶奶 158瓶;半夏半夏 100瓶;起名字這事我表示放棄 70瓶;birty。 58瓶;樂兮憂者伏、流光、抽風也要萌萌噠 50瓶;小月亮 45瓶;忌醫、江煜城 30瓶;蘭嵐 26瓶;李子、青芷、長溪昂立、麵條不哭 20瓶;asobrak 17瓶;捧在手心的小仙 11瓶;被柚子刨出來的冰、祈歡、聞要、叫啥來著、簡妍、想吃火鍋的賣藥郎、溫陵胖姑娘、陸九、青塵、宿命、從你的全世界路過、是少年夢話呀、寶貝兒、南辭、薛洋家的小墨辭、素光、小螃蟹 10瓶;是從小雲鴨! 8瓶;白芷、糯米團子 6瓶;翔翔是世界的珍寶、羨羨、_.再多過往傷年已陌、aoan_ 5瓶;吃瓜沙雕 4瓶;悠然 3瓶;九方塵玥 2瓶;紅塵滾滾、陸臻、路人甲乙丙丁卯、阿九會瘦的、無風.、大寫的紅燒肉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