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我佛慈悲(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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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隔多年,樂景終於和蘇簡見麵了。
十多年的時光給蘇簡身上留下來鮮明的烙印。少年已經褪去了初遇時的吊兒郎當, 整個人都呈現出閱盡千帆後的從容冷淡。
但是人類的本質是很難改變的。
少年的眼中依舊住著一頭獅子, 他的血管裏也依舊流淌著年輕人偏執卻純潔的熱血。
在經過簡短的寒暄後,樂景閉著眼睛, 準確無誤的“看”向路清靈的位置, 問:“這位女施主是?”
蘇簡介紹道:“這是路清靈。路師妹是我們掌門的獨女,也是我最寵愛的小師妹。”
路清靈臉上立刻浮現淺淡的紅暈,她含羞帶怯地看了蘇簡一眼,小聲對樂景說道:“你好。”
樂景原本是想隨便找個理由打發走這個少女的,畢竟他和蘇簡接下來可能會去草原進行一場隱秘的暗殺。可是在聽到蘇簡的介紹後,他改變了主意。
他不僅不會趕走路清靈,他還會帶著她去草原。
他和蘇簡這次的任務以查探為主, 暗殺隻是順帶的,因為這次任務變數很多, 誰也不知道這次的草原異動中究竟有沒有妖族的手筆。若真的暗殺失敗,他們陷入被妖族圍攻九死一生的險境話,路清靈就是他們最好的脫困手段。
路清靈身為掌門獨女,一定有著不為人知的護身手段。而且最重要的是, 獨女危在旦夕,白元真人總不能袖手旁觀吧?
樂景對上蘇簡波瀾不驚的雙眸,明白他們都打著同樣的主意。
若真的想脫身的話,蘇簡一定能找到機會的。可是他不僅沒有, 還把路清靈帶了過來, 並作出如此意味深長的介紹, 這已經近乎明示了。
雖然沒有說出口,蘇簡的的確確是把路清靈當做要挾白元真人插手凡間局勢的人質的。
某種程度上來說,蘇簡和樂景都是一類人,同樣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他們都是理想主義者。
從這點來看,蘇簡是一個合格的點家男主。
既然兩人就此已經達成了默契,樂景就立刻微笑著開口道:“原來蘇簡經常在信裏提及的小師妹就是你,真是百聞不如一見,果然是國色天香,怪不得能引得蘇簡念念不忘。”
路清靈吃驚的看了蘇簡一眼,清亮雙眸盛滿滾燙的情意,她輕聲問道:“你……你經常在信裏提我?都提我什麽了?”
蘇簡笑了笑,好似不好意思地說:“你別聽樂景開玩笑,也沒有經常提你,就是偶爾提一下。”
路清靈臉更紅了,她羞答答的低下頭,輕輕嗯了一聲。
樂景莫名想起了前世網絡流傳的一個段子:男人之美在於說謊說的白日見了鬼,女人之美在愚蠢的無怨無悔。
他笑了笑,剛要說話,眉心一動,天眼突然“看”到了城外的場景。天眼並不是真實存在的眼睛,而是他眉心識海處的神通。
佛教有六神通,分別是天眼通、天耳通、他心通、宿命通、神境通、漏盡通,樂景那雙能看穿累世輪回的眼睛,就是天生宿命通。
這十年來,樂景又修出了天眼通。天眼通修到極致時能見六道眾生生死苦樂之相,及見世間一切種種形色,無有障礙1。但是樂景修行尚淺,所以現在隻能看到一定距離外發生的事。
蘇簡一直在不動聲色注意著樂景的動靜,發現他皺眉立刻問道:“怎麽了?”
樂景皺起了眉頭,“城門的方向升起了狼煙,恐怕有外敵入侵。”
蘇簡微驚,連忙問道:“是誰?蠻子?”
樂景搖了搖頭,“距離太遠了,我看不到。”
蘇簡斂起雙眸
,冷靜分析道:“應該不是蠻子。你前天才守住了寒陽城,那麽多具屍體現在還堆在城裏,蠻子受了教訓,應該會消停一段時間,不會在這麽短時間內重啟戰事才對。而且這裏是北荒城,若是無名小城就罷了,北荒城內駐軍幾萬,蠻子若是攻城就相當於造反!”
蠻子之前雖時有打秋風,但都隻是針對附近的小城,從未圍攻過北荒城,所以蘇簡才這樣認為。
樂景卻不這麽認為。
在路清靈的角度就見盲眼僧人嘴角微勾,溫雅的笑容莫名多了幾絲譏諷,“眼下大梁疲弱,這是幾百年一遇的最好時機,蠻子要是不造反才奇怪。”
他沒想到蠻子的動作那麽快。他們還是晚了一步。這是遊牧文明對農業文明發出的衝鋒,戰爭的結果甚至可能關乎幾百年的國運。
蘇簡默然。
路清靈好奇地插話問道:“凡人要打架了嗎?”她眉眼彎彎,眉眼浮現淺薄的好奇和興奮:“我還沒見過凡人打架,他們沒有術法和法寶,不知道會怎麽打架。”
樂景問:“要看看嗎?”
路清靈搖了搖頭,天真的笑容裏是修真者慣有的涼薄,“那是凡人的事,和我們沒有什麽關係,我們何必過去,徒增因果呢?”
樂景嘴角習慣性的笑意一點一點收起。
又來了。
這種熟悉的論調樂景不知道已經聽了多少次。
好一個清靜無為,不沾因果的修真界。
縱然有了改天換地的神通,卻無視天下蒼生,一心隻掃門前各家雪。
因為要修仙,所以不能沾因果,所以不能插手凡間事,所以凡間動蕩王朝更迭都和他們沒有關係。
在他們踏入修真界的那一刻,他們仿佛就已經成了超人一等的存在。凡人對於他們而言就是螻蟻,誰又會在意螻蟻的死活呢?
樂景站了起來,對蘇簡說:“我們走吧。”
蘇簡沉默著跟上。
路清靈愣了一下,一臉迷茫:“你們去哪兒?”
就是在這種時候,盲眼僧人竟然緩緩睜開了眼。
路清靈猝不及防間就對上了一雙剔透明澈的琉璃瞳。
該怎麽形容這雙眼睛呢?那是用任何詞匯都形容不出的神異。
路清靈大腦一片空白,一瞬間仿佛看到了潮起潮落滄海傾覆桑田,看到了星星的誕生和隕落,看到了萬物的起始和終焉。
心神恍惚中,她模糊聽到僧人清澈從容的聲音響起:“去守城。”
路清靈回過神來,大驚失色,“守城?”她迷惑的看著二人,“為何要守城?這事和你們又有什麽關係?”
蘇簡頭也不回:“我自凡間來。”
樂景從容一笑:“我本是凡間客。”
這個回答無疑出乎了路清靈的預料,她睜大眼睛,一臉不可思議的說道:“你們現在已經是修士了,凡間怎麽樣和你們沒有關係!還有蘇簡,你已經斬塵緣,凡間的事你就更不應該摻合了!”
蘇簡微微偏頭看了她一眼,淡淡說道:“如果修道就必須六親不認,涼薄無情,束手束腳,那麽這道不修也罷。”說罷,他無視路清靈的勸說,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客棧。
路清靈站在客棧裏,滿眼茫然。
她不明白蘇簡為什麽突然性情大變,非要摻合凡間的戰事。從小父親就告訴她:“天道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所以他們修士要清靜無為,順應天時,不能放縱自己的,也不能順著自己的心意肆意更改世間萬物發展的規律。
就像這次的戰事,這是凡間自古以來就存在的普
遍規律,是‘天時’的一部分。他們修士若要插手,反而會纏上巨大的因果,說不定還會遭受天譴,落得身死道消的悲慘結局。
這是每個踏入修道之旅的修士的常識,蘇簡身為天生道種應該比誰都要清楚才對。而且他也已經斬去塵緣,了卻因果,按理說不應該對凡間有什麽額外的留戀。
可是蘇簡此時卻冒著修為盡毀報應加身的後果,也要為了一些素不相識的凡人插手凡間戰事。
蘇簡為什麽要這麽做?他難不成看不出這是百害無一利的嗎?
路清靈才想不通,悟不透。
“所以說,你從未了解過蘇簡。”
路清靈微驚,這才發現少僧沒有隨蘇簡一起離開,此時他雙眸彎起,眸底似乎有星光閃爍,笑眯眯的看著她。
路清靈仿佛觸電般別開雙眼,不敢直視樂景的雙眼。
“……”
她沉默了。她也是剛剛才意識到她也許從未了解過蘇簡這個人。
“你了解對麽?”她把視線放到樂景的胸口處,努力不對上那雙神異恐怖的雙眸,“你能告訴我,你和蘇簡守城的原因嗎?”
四周人聲喧囂,天南海北的客人交流著遠方的見聞,少年淡雅飄渺的聲音與這嘈雜的俗世煙火裏融為一體,不分彼此:
“這需要你親眼看,看的久了,自然就會明白了。”樂景再次問道:“要去看看嗎?”
這次路清靈猶豫著點了點頭。
……
路清靈站在樂景的飛行法寶蓮花台上,居高臨下的往下望去,地麵上行人東倒西歪,人仰馬翻,無頭蒼蠅一般狼狽亂竄,“蠻子來了!快跑啊!”
“要命了!”
“爹!娘!你們在哪兒呀!”
城中百姓六神無主,滿心淒惶,想逃跑,卻無路可逃,蠻子兵臨城下,這是真正的上天無路求告無門。
“這孩子可能馬上就要死了,真是可憐。”路清靈順著樂景視線的方向看去,一個癱坐在地上大聲哭泣的小女孩映入眼簾,耳邊傳來少僧清淡凜冽的聲音:“一旦蠻子進城,最好的情況也是男子為奴,女子為娼,這孩子沒有父母庇佑,在亂世中不過一個死字。當然,若是蠻子選擇了屠城,這孩子黃泉路上倒是不會寂寞。”
路清靈抿了抿嘴唇,眼中泛起一陣波瀾很快又重回平靜,她冷靜到幾乎有些殘忍地說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天意如此,隻能說她命不好。”
樂景仿佛好奇般問她:“那麽在你看來,若天要滅人,那麽人就應該順從命運,不該反抗?”
路清靈重重點了點頭。
樂景便譏笑地看著她,“既然如此,我們就不該修道了。人不過百年壽元,修仙,修的便是長生,這本就是逆天而行,又何來順應天命一說呢?”
“這怎麽能是一樣!我不知道你們佛宗那邊為什麽修行。”路清靈揚眉回答:“我們道家修道的目的就是為了知道更多天地意理,從而讓自己的行為更加順應天時,返璞歸真,與天地融為一體,達成道法自然的最終境界。到那時候人便是萬物,萬物不朽,則人也不朽。”
樂景歎笑一聲,沒有再次反駁。
道不同不相為謀,何必要再多費口舌。
三觀問題是世界上最難調和的問題,想要憑借寥寥數語就讓一個人改變三觀不亞於天方夜譚。
路清靈的看法也是當前修真界道宗門派的主流看法。
佛宗那邊則認為修士應該六根清盡,恪守本心,一心念佛,就算有一二門派修習大乘佛法發下了普度眾生的宏願,也隻是想讓苦主死後超脫,早登
極樂。佛宗,修的是輪回,是來生。
不知是巧合還是默契,佛道兩門不約而同都選擇不插手凡間事。
在樂景看來,這修真界的所有修士,都是精致的利己主義者。“天下興亡,匹夫有責”“能力越大責任越大”這種“常識”對於他們而言都是嗤之以鼻的“笑話”。
他突然想起了前世在網上看到的一個很有趣的反封建迷信的帖子,貼主另辟蹊徑,從一個刁鑽的角度來證明華夏不存在神仙。
‘如果神仙真的存在的話,當年抗日戰爭,華夏死了那麽多人,咱們的神仙怎麽沒有出現?’
現在樂景可以對此做出回答了。
神仙大抵是存在的,隻是都是精致的利己主義者罷了。相比擁有無限壽命的神仙來說,凡間王朝的更新換代不過是彈指一瞬的事情,人類不會關心螻蟻的死活,所以神仙也不會在乎人類的死活。
聖經說:“神不救人。”
所以洪水來了,不問先知,自己挖河渠疏通;
疾病流行,不求神跡,自己試藥自己治;
在東海淹死了就把東海填平,被太陽暴曬的就把太陽射下來;
誰願意做揀選的石子就讓他去吧,誰願意做俯伏的羔羊也讓他去吧;
誰願意跪天子跪權臣就讓他去吧,誰想不問蒼生問鬼神也讓他去吧;
斧頭劈開的天地之間,到處都是不願做奴隸的人。 2
所以當年國際歌才會唱道:“從來就沒有什麽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創造人類的幸福,全靠我們自己!”
——這是任何神仙佛祖都無法掩蓋、抹去、奪走的,屬於全體人類光輝榮耀的脊梁。
……
樂景和路清靈駕著法寶向城門的方向飛去。隨著距離的拉進,他慢慢看清了城門處發生的一切。
城外果然被蠻子包圍了,蠻子正在用攻城器攻城。城門亂作一團,守軍六神無主,一盤散沙,束手無策,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城門還沒被攻破。
蘇簡禦劍站在上空,藍衣紛飛,衣擺翩躚,端的是一派高華無匹的模樣。
樂景駕馭法寶在他身側停下,兩人並肩而立,垂頭注視著來勢洶洶的蠻子騎兵,默然不語。
按理說騎兵機動性強,卻不擅長攻城戰,北荒是大城,又有幾萬駐軍駐紮,應該可以安枕無憂了。
可是事情卻並非如此。
且不說軍隊,多年吃空餉下來這幾萬駐軍數量摻了多少水分,就說守城的士兵槍頭都鏽跡斑斑還有多少戰鬥力。守城將軍現在正在青樓美人窩裏,等他趕過來城說不定都破了。所以此時的守軍就是一盤散沙。
另一方麵,蠻子這次卻是整裝待發有備而來,帶著雲梯,圓木,投石機等攻城器,來勢洶洶,打了個守軍措手不及。
蘇簡輕聲問:“你說,城門多久會被攻破?”
樂景回答:“不會超過一個小時。”
蘇簡緩緩歎出一口長氣。
路清靈麵無表情地低頭望著底下焦灼的戰事,安靜的宛如一隻透明的幽靈。
因為施了障眼法的緣故,底下的攻守雙方都不知道,有人正屹立在十幾米的高空處沉默地凝望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路清靈突然開口了,她低著頭,不知道是自言自語還是在勸阻樂景和蘇簡:“隻要凡人存在一日,那麽戰爭就永不平息。你們能救了這一城人,還能救得了整個天下?況且凡人本就壽數短暫,就算沒有戰爭,最多百年也不過是黃土一捧,他們早晚都是要死的,你們現在救了他們也沒有意義。”
蘇簡腦海中的那道聲音也附和道:“這個女娃娃沒說錯,你不能再糊塗下去了!凡人之間的戰事和你又有什麽關係?你不要一錯再錯,現在收手還來得及!”
蘇簡譏諷一笑:‘凡人生了我,凡人給我吃穿,凡人教我讀書明理,凡人養了我16年,凡人就是我,我就是凡人,又怎麽會和我沒有關係?’
而那邊樂景平靜地回答了路清靈的問題:“一日不為仙,那麽修士的壽元就終有盡。易地而處,若下方守城那一方是你的父母親朋,城破後他們都會被屠戮殆盡,你還能說出這番話嗎?”
路清靈睫毛一顫,臉上的血色一點一點褪盡了,她抖了抖嘴唇,卻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若下方有她的父母親朋,她必定……不能袖手旁觀。
蘇簡無限嘲諷地看了她一眼,“在我們凡間有句俗語可以來形容你剛才的言行——站著說話不腰疼。”
來自心上人的冷嘲熱諷更是給了路清靈致命一擊,她臉白如紙,眸中泛起盈盈水光,看起來格外楚楚可憐。
可惜在場的兩位直男都不是什麽憐香惜玉之人。
樂景看向蘇簡:“走嗎?”
蘇簡重重點頭:“走!”
……
地上的守軍苦戰正酣。
韓勇咬緊牙關,箭頭瞄準了一個正在登雲梯的蠻子,把弓弦拉成了一個漂亮的弧線,然後再狠狠鬆開,隻聽一聲清嘯,箭頭擦過蠻子的臉頰落到了地上。
“媽的!”韓勇狠狠咒罵一聲,卻也沒有時間繼續懊悔下去,再次向箭筒摸去卻摸了個空,他猛地低頭看去,卻發現箭已經用完了!
“我箭用完了!再運點箭上來!”
韓勇的嘶吼聲剛發出就被同袍們的聲音給淹沒了:
“援軍呢!援軍什麽時候到?”
“他大爺的,這槍頭都鏽了,箭柄都被蟲蛀了,還他娘的怎麽打?”
“都一年沒發響了,老子守個屁城!”
“將軍呢?操你媽逼死哪兒去了!他躲起來逍遙快活,讓老子給他賣命!”
“兄弟們別打了,命是自己的,咱們躲起來,等蠻子走了再出來!”
韓勇雙目血紅一片,操著已經接近全啞的破鑼嗓子嘶吼道:“咱不能跑!鄉裏鄉親都在後麵呢!咱不能做這讓人戳脊梁骨的事!”
可是在四周的群情激沸之下,韓勇無力的聲音宛如投入大海的小石頭,連點漣漪都沒濺起就沉下去了。
很快,就有一個士兵掉頭下了台階,然後是兩個,三個……十個……城池上守城的士兵很快就跑了大半,就剩下韓勇和其它幾十號士兵還在苦苦支撐。
可是箭矢短缺,手裏的□□又生鏽,就他們那點三腳貓功夫哪裏是習慣了刀口飲血的蠻子的對手,很快就有幾個蠻子通過雲梯爬上了城池。
幾乎在同時,城門處傳來一聲巨響,一時間似乎有無數聲音吼道:“城門破了,快跑啊!”
韓勇徹底絕望了。
難道今日就是北荒城的末日嗎?
蠻子進城,就宛如惡狼入羊群,就算吃飽了,也會把活著的羊都咬死,一懲凶欲。
他幾乎都能看到蠻子進城後燒殺擄搶,無惡不作的血腥場景了,那是真正的人間地獄。
就在這時,韓勇突然看到一黃一藍兩道流光從天而降,藍光落到了他身邊,黃光落到了城外。
光芒散去,露出裹在流光裏的真容:分別是一個黃衣僧人和一個藍衣道士。
黃衣僧人一手念珠一手降魔杵,麵冠如玉,五官溫雅,嘴角輕揚,
笑容給人如沐春風之意,讓人見之忘憂。
藍色道士手持長劍,劍眉星目,眸光淩厲,斯文俊秀,氣質清冷出塵,皎皎如天上月。
守軍一片嘩然:
“他們是誰?”
“他們什麽時候出現的?”
“天上!我看到他們是從天上飛下來的!”
“天上……娘的,他們不會是神仙吧?”
“真的假的?什麽神仙?別是變戲法的吧?”
韓勇呆呆的看著眼前如魔似幻的一幕,心亂如麻,大腦一片空白。淚水先與意識洶湧而出。
若真是神仙……
有救了。
北荒城,有救了!
少年道士冷聲回答:“我不是神仙。我自凡間來,到此守城。”
與此同時,幾個頂著滿天飛箭,披荊斬棘終於艱難的通過雲梯爬上城牆的蠻子小將剛露出一個頭,就無聲無息的被飛劍穿胸而過,從城牆墜落重重摔到了地上。
少年僧人守在城門前朗聲說道:“你們要來試試,什麽叫做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嗎?”
回答他們的是,是震天的鐵騎聲和來自遊牧民族瘋狂的嘶吼聲。
兩人和幾萬鐵騎之間的戰爭,正式開始了。
……
血,到處都是血。
路清靈這輩子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多血。
她站在城牆上遠遠望去。
天邊殘陽如血,空氣漂浮著濃烈的血氣,呼吸間都能嗅到腥臭的鐵鏽味兒。
狼煙滾滾,刀光劍影,斷壁殘垣,殺聲震天,血流成河。
城門兩邊堆著高高的屍體,血把城門口染成了猩紅色。
她從未想過凡人的戰事能慘烈到這種程度。
在一片血色中,佇立著一個纖塵不染的黃衣僧人和一個藍衣飄飄的少年道士。
僧人麵潔如玉,屍山血海也沒讓他的表情出現一絲異樣,相反他眉目澄澈安詳,嘴角噙著悲天憫人的笑意,淺黃色僧衣衣擺無風自動,檀香暗藏。
他無視周圍的屍山血海,無視身前滾滾而來的鐵騎,撥動念珠,手裏降魔杵血跡斑斑,閉目輕聲念誦起了佛經,好似為死去人超度,如此優雅神聖的模樣似乎這裏不是血腥戰場,而是佛音嫋嫋的禪寺。
此情此景之下被不知情的人看了,說不定還會聯想到昔年地藏王菩薩“地獄不空,誓不成佛”的壯舉。
而她的意中人,臨清派的天生道種,蘇簡藍衣飄飄,即便已經精疲力盡,他的背依舊筆直,倔強地屹立在城門前,握緊手中長劍,劍麵血光粼粼,在地上留下蜿蜒的血痕。
兩人一人守在城門前,一人立在城門上,以他們所處的位置為分界點,身前是斷肢殘臂屍山血海,是絡繹不絕的蠻子大軍,身後是屹立不倒的北荒城。
兩人,護一城。
雖千萬人,吾往矣。
即便樂景和蘇簡都已經是修士,可是在幾乎無窮無盡的蠻子鐵騎麵前,還是相形見拙,雙拳難敵四手,即便是他們,現在也已經精疲力盡。
可是他們的腳步依舊沒有一絲一毫的偏移,硬生生守住了城,沒讓蠻子踏入城內一步。
在經過慘烈的傷亡後,就算蠻子再悍不畏死,此時也意識到了敵我雙方武力的差距。
蠻子們卻步不前,驚疑不定的盯著城下城上宛若神仙下凡的僧人道士。
原本喧囂的戰場重回寂靜。
可詭異的是,哪怕傷亡如此慘重,蠻子們也沒有被嚇跑,他們雖然因為慘烈
的傷亡而有些慌亂,但還算鎮定,沒有失去軍心倉皇逃竄。
於無聲的寂靜中醞釀洶湧暗流。
頭領模樣的蠻子一臉肅穆,大聲用蠻語說了些什麽。
路清靈下意識屏住呼吸,心髒跳的厲害,她朦朧間意識到似乎有什麽危險的事情要發生了。
幾息後,突然有道尖銳的聲音自天空傳來
“我當是誰,不過是兩個剛築基的小娃娃,也敢來如此囂張,今天遇到我算你們倒黴,受死吧!”
路清靈抬眼看去,隻見一個賊眉鼠眼的紫袍道人端坐在一個燈台模樣的法寶上。
煞氣肆虐,妖氣彌漫。
這赫然是一位已經修成了人形的大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