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若為親故情可拋(二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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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撇開福生娘崩潰的情緒不說,回憶起老太太方才所說的話,福生眉頭微不可查的皺了皺。
哈藍家…福生雖自小在沙漠中長大,與世隔絕,卻也知道哈藍這個姓,在整個樓蘭,都隻有一家——樓蘭的皇家,整個樓蘭最尊貴的那家人,似乎就是姓哈藍。
老太太說,白家對不起他娘,哈藍家也對不起他娘。福生迷惑,白家大抵就是他如今所在的城主家,可哈藍家,他怎麽也想不明白,他娘一個尋常婦人,卻是如何與樓蘭的皇家,扯上了關係。
福生娘漸漸平靜了下來,不好意思的按了按眼角道:“叫燭芋阿姑看笑話了…”
“傻孩子!”老太太笑了笑:“你在阿姑這裏,永遠都還是個孩子,孩子在外麵受了委屈,回來哭一哭不是很正常,有什麽好笑話的。”
福生娘心頭一暖,險些又哭出來。匆匆與老人說了幾句,便借口累了,帶著福生往白莫給安排的住處去了。
白莫對他們還是十分不錯的,給他們安排的住處,是一個帶著荷花池的雙層兩進小院兒。福生長這麽大,卻是第一次見到想在水中的花,看著那一池子荷花,一時新奇的挪不動步子。
福生娘扭頭看著一臉好奇的兒子,心頭忍不住酸楚。這大頭荷本是她自小看到大,一點也提不起興趣的東西,到了他兒子這裏,卻成了難得一見的稀罕玩意兒。在見到故人,得知了那兩人的消息之前,她從沒想過,自己當年任性的離開,究竟是對是錯。如今得知斯人已逝,又憶起這些年兒子跟著她所受的苦楚,福生娘頭一回對自己當初的決定,生出了後悔的情緒。
福生先是送他娘到了住處,剛要轉身往自己住的屋子去,卻被他娘叫住了。
“生兒,你留一下!”福生娘頓了頓:“為娘想與你說說話!”
福生疑惑,卻沒有多說什麽,默默地隨著他娘進屋,在桌邊坐了下來道:“娘,你怎麽了?”
福生娘坐了許久,似是在思索該如何開口。過了許久,才道:“為娘這些年,始終不曾給過你一個父親,你可曾怨過我。”
福生皺眉,不悅的喚了一聲:“娘!你這是說什麽呢!”
福生娘歎了口氣,“是娘魔怔了,你這孩子自小乖巧,哪裏會生出怨懟,卻是我這個做娘的做得不好,這麽些年,總叫你跟著我受苦受累的!”
福生眉頭皺得更緊了,剛想反駁,他娘卻是沒給他開口的機會。
“為娘知道你要說什麽,你不怪我!可是若不是我的任性,你如今應是這樓蘭最高貴的那一群人中的一個,過著錦衣玉食的舒坦日子,受著眾人的仰慕與傾羨。是為娘的錯…”
福生愣住了,樓蘭最高貴的人,這是何意?
還不待他想明白,福生娘便解釋了清楚:“為娘帶著你隱居於西陀村十九年,旁人都道我白荀是個克夫喪門的天生寡婦,卻是不知道,白荀,便是叫整個樓蘭尋了十九年,遍尋不著的哈藍荀。”
“十九年了,這十九年,為娘為了躲避他們的找尋,在沙漠中龜縮避世,從不邁出沙漠一步。我從未覺得這有何不妥,可到如今才醒悟,這十九年於我是安寧,於你卻是不公…生兒,為娘,對不起你!”
福生早已不知該做何反應了,哈藍荀整個樓蘭幾乎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蓋因自福生記事以來,每次進城都能在城中看到,尋找哈藍荀的懸賞告示。早先他以為,這個哈藍荀應是什麽犯了大錯的通緝犯,後來才知道,哪裏是什麽罪犯,這個掛滿了樓蘭各郡城鎮的懸賞令,找的是樓蘭當今君主的嫡親妹妹,樓蘭最最尊貴的沐陽公主。
如今,叫樓蘭苦尋了十九年的沐陽公主,居然就坐在他麵前,還是他相依為命了十九年的親娘?福生有點捋不過來,愣愣的看著他娘,“白荀是哈藍荀…我娘是…沐陽公主?”
“娘,你是在…與孩兒玩笑?”
福生娘看著福生,大約是突然掀開了掩藏了十九年的事,她的心情仍沉浸在撕裂般的痛楚中,看著福生冷硬的麵容,以為他不肯原諒自己,一時悲從中來,默默的趴在桌上哭了起來。
福生一下子慌了手腳,不住所措得拽著他娘的衣角:“娘,娘你怎麽了,你別哭啊!兒子信了,娘說的兒子都信了!娘沒有對不起兒子,兒子跟著娘很開心,從來不覺得苦,您別哭了!兒子錯了…”
福生娘哭的更用力了,一把抱住福生道:“生兒,生兒!娘隻有你了,隻有你了啊!”
福生默默的由著他娘抱著,伸手緊緊的將她摟在懷中。小的時候,他娘哭,他恨自己沒長大,不僅保護不了娘親,在他娘哭的時候,連一個能叫她依靠的肩膀都沒有。如今終於長大了,能在他娘哭的時候,給她一個溫熱的懷抱了,他卻又覺得,他娘落在他衣裳上的淚水,燙的他心都是疼的。他覺得自己食言了,曾經發誓再不讓娘哭泣的,這才短短幾日時間,他娘卻像是要流幹這一輩子的眼淚了。
小心翼翼的哄著他娘平靜下來,福生這才放開她,謹慎的問道:“娘能不能跟我說說,關於…我爹的事?”
福生娘麵色一白,雙手禁不住的顫抖了一下。屋子裏的氣氛,詭異的沉寂了下來。
就在福生以為他娘不會開口時,卻聽她沙啞著聲音,娓娓將十九年前的往事,一一道來。
“你爹爹他…是樓蘭最了不起的英雄!”許是先前哭的太多,福生娘的聲音比往日要低沉沙啞的多。福生卻是聽得出,在提到他爹時,他娘·的語調,明顯比往日要多出幾分深情。
周圍的場景突然變了,福生無所覺,一直跟著他的趙霓虹二人卻是一下子感覺到了。
看著眼前突然一分為二,像兩個分屏出來的戲台子一般的夢境,趙霓虹的眉頭都快擰成一團了。
織夢梭一梭一夢,一夢一境,這是恒古不變的定理。像如今這般自發拆分成兩個夢境,方便人查閱的情況,趙霓虹還真是頭一回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