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壽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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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楚珺又想起剛才沒問出口的疑問,問道:“對了,方才你聽到陸無塵提雲護法,便一臉驚訝,你是不是知道秦暮雲是誰?”
衛珩一愣,哭笑不得,“青玥,我本以為是你定力過人——原來你是真的不知道秦暮雲是何許人啊!”
聽了衛珩的講述,楚珺這才知道,這個風塵星雲四護法中的雲護法,有段怎樣的傳奇。
景和二十八年,秦暮雲年十四,參加縣試前便宣稱,不得三元及第,誓不為官。在進士科縣試中,他果然以解元的名次通過,作為“鄉貢”,與“生徒”一同參加了禮部試。奈何作答時不慎將一滴墨水滴在卷紙上,被降為第二名。他竟真的依言而行,未參加殿試便返鄉。
景和三十一年,秦暮雲再參考,順利得到縣試解元、禮部試會元的成績。然而景和帝聽說他便是去年那個隻因屈居禮部試第二,便棄殿試不考的考生,有意磨磨他的性子。殿試中,在其餘人明顯遜於他的情況下,仍將他點為榜眼。
然景和帝畢竟有惜才之心,秦暮雲雖是榜眼,卻被任命為翰林院學士,遠超狀元任命慣例。但誰也沒想到,秦暮雲直言欲為景和朝唯一一個三元及第者,竟辭官不受。景和帝再三挽留未成,終返鄉不顧。
然而世事難料,景和帝於當年年中病逝,秦暮雲終生難成其願——為景和朝唯一一個三元及第。
一來秦暮雲感念景和帝知遇之恩,二來信守己諾,秦暮雲決意終生不考,遂至江南,開辦黎川書院。
聽完衛珩的講述,楚珺良久不語。衛珩道:“怎麽了?”
楚珺歎了口氣,“懿軒,我覺得……我怕自己不如他們。”
衛珩思索了一瞬,“陛下和顏皇後?”
楚珺苦笑道:“懿軒,你果然明白我想什麽。”楚珺捏著自己已經不靈活的右手手指,“父皇自是不必說,母親身為華顏聖使,能讓像陸無塵、秦暮雲這樣的人為她驅馳,我難忘其項背。我覺得自己就像個沒長大的孩子,每走一步,都需要父母的扶持。”
衛珩伸手握住她的右手,幫她活動著手指,“青玥,我覺得,這樣的話,不像是現在的你會說的。”
“是嗎?”
衛珩點頭,“現在的你,在我眼裏,已經完全可以自己撐起現在的局麵了。即使沒有衛家、段家,你也可以應付接下來所有的困局。你已經不是最初回京那個孤立無援、四處掣肘的皇五女了,你是奉德朝的太女,是我大興的太女,僅憑自己的能力就能讓刑部為你所用,將來,也會讓更多人成為你的臂膀。”
楚珺一笑,“被你這麽一說,我剛剛的話似乎真是有些怯懦和多愁善感了。”
衛珩笑道:“那麽,太女殿下,現在,我們是不是該準備去江南的事宜了?”
楚珺偏頭,“太女殿下還要迎接舅舅舅母,準備冊立禮和孟黨案結案,這種小事,太女殿下就交給你了。”
衛珩笑著拱手,“是,臣遵旨,必不辱使命,請太女殿下放心。”
楚珺大笑。
第二日,顏縝和葉拂湄到了平都。其實兩人在接到楚珺傳來的信之前,就已經料到楚珺會請他們來,早準備妥當出發了。隻不過因為葉拂湄有孕在身,所以走得極慢,直到現在才到。楚珺親自去迎接,將一行人在武國公府安置妥當後,催著顏縝進宮。
顏縝與楚珺並排走著,右手拉著的葉拂湄跟在顏縝身側靠後一點的位置上。到湯沐殿外時,被楚珺從扶鳳殿調來照顧元文謖和柳嬪的悅書、悅畫齊齊出來行禮。
從宮道上過來,一路上的宮人離大老遠見楚珺,就畢恭畢敬地行禮,除了恭敬還有些許畏懼。楚珺知道,這多半是那日元文謖杖殺內侍的“功勞”,心裏無奈著,麵上卻還是板著,從跪著的宮人麵前走過。到這兒又見了悅書悅畫,顏縝停下來對楚珺道:“珺兒,看來,現在這宮城,是你在做主啊?”
楚珺微微一笑道:“舅舅慎言,這句話我可當不起,是要掉腦袋的。”
顏縝挑眉笑道:“現在的平都裏,還有誰能讓你掉腦袋?”
楚珺剛要笑著回話,突然想到了什麽,神情一斂,拱手道:“謝舅舅提醒。”
顏縝說的是“平都”裏沒有威脅,那麽,威脅就在平都之外了。她都差點忘了,兗州還有個元紫琰呢!
顏縝見她明白,便不再多說,徑直向殿中走去。楚珺跟在後麵,也進了大殿。
元文謖靠在榻上,青璿跪在榻前捧著藥碗,柳嬪站在榻邊,元墨玨站在榻尾。楚珺跟著顏縝進來,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
看清進來的人,元文謖有一瞬的吃驚,隨即回歸平靜,“兄長,你來了。”
楚珺內心裏把元文謖對顏縝的稱呼來回想了一遍。
顏縝頓了頓,還是微微躬身行禮,“見過陛下。”
雖然這個禮行的一點也不走心,但對方是顏縝啊,天下間誰能讓他躬身?楚珺是略微知道顏縝對元文謖的怨氣的,對於顏縝能向元文謖行禮,還有些出乎意料。
元文謖無奈地笑笑:“兄長,是珺兒這孩子非要請你來的吧?”
顏縝神色一動:“陛下何出此言?“
元文謖依舊無奈地笑著:“兄長,你不願見我,也不是一年兩年了,我怎會不知?”
顏縝沒有說話。
元文謖也不管青璿柳嬪元墨玨一眾人還站在這裏,自顧自地說下去:“再不願見我,你也還是來了,也不知珺兒是怎麽跟你說的。見了我,發現我還不至於氣息奄奄,你也不要怪罪珺兒。”
楚珺忍不住喚了一聲:“父皇!”
顏縝終於開口:”你為什麽會覺得,我不希望你活著呢?“
楚珺感覺話頭越來越詭異了,偏生這兩人還一點沒有要避人的意思,忙對元青璿道:“青璿,柳娘娘在這裏侍候了好一會,也該累了,你扶柳娘娘去歇一會吧。”
在場的沒有笨人,青璿本來也在想怎麽找個借口下去,楚珺的話來得正好,青璿一口應了,扶著柳嬪就出去了,元墨玨跟著就說去幫著照看柳嬪,也出去了。這下,房間裏就隻剩下元文謖、顏縝夫婦,和楚珺。
見人都出去了,元文謖說話便更沒有顧忌了,“小紗一個人在那邊多孤單啊,難道兄長不希望我去陪她嗎?”
顏縝麵無表情,“你就是這樣揣度我的心思,才故意把毒藥喝下去的?“
楚珺心中微驚。之前元文謖告訴過自己,他明知敬王元文謙端來的藥裏有毒可還是喝了下去,顏縝指的應該就是這件事。可顏縝遠在瑤穀,元文謖也不可能跟他說過這種事,顏縝是怎麽知道的?
元文謖卻像根本沒想到這層似的,“嗬,這倒是沒有,我不過是有別的打算罷了。”他抬頭看向顏縝,“莫非兄長來,就是問我這些的?”
顏縝皺了皺眉,不再說什麽,讓開麵前的位置,一直靜靜聽他們講話的葉拂湄便上前,向元文謖伸出一隻手。
元文謖沒有一點推拒的意思,將手伸了過去,“勞煩夫人了。”
葉拂湄眼也不眨一下,“陛下言重了。”
楚珺正在心裏感歎,這都是一家子怎樣剽悍的人啊,就聽見元文謖道:“珺兒。”
楚珺連忙回神,“父皇?”
“你去一趟敬王府,請敬王進宮。”
楚珺一邊思忖著,就算要支開自己,也不用讓自己去請敬王啊……一邊應了,“是,父皇。”
待楚珺走了,元文謖道:“我還能撐多久?”
葉拂湄也不拐彎抹角,“沒有解藥的話,我和夫君盡全力,也不過保陛下一年。”
元文謖聞言神色未變,隻是微微閉眼,“一年啊……還是有些不夠呢……”
顏縝冷笑一聲,“這會知道不夠了?把藥喝下去前怎麽沒有想過今天?”
元文謖對於顏縝的態度並沒有一點慍怒,“我本以為,那一點藥量,我至少能撐兩三年……如果時間少了一半的話,計劃就全要改變了……”
顏縝氣的一拂袖,一旁案上的藥碗應聲落地,“都什麽時候了,還想著計劃計劃!小紗就這麽一個女兒,你要逼死她嗎?”
麵對顏縝一直沒什麽脾氣的元文謖突然硬聲道:“她身為太女,如果不能應付這些,遲早是死路一條!生在皇族,要麽籌謀著活,要麽天真地死!“
顏縝聞言更氣:“所以我最後悔的事,就是拗不過小紗,讓她嫁給了你!”
元文謖一反常態地沒有退讓,“小紗是我的妻子,我本該一直保護她,她出了事,是我的錯,你怎樣恨我,想殺了我,我都覺得理所當然。但珺兒不同。她是小紗的女兒,更是元氏皇族,是大興的儲君,未來的天子!我絕不能保護她一輩子!她生來就要比別人背負更多責任!”
顏縝剛要說什麽,就被元文謖打斷,“兄長,天下人都可以說這不公平,唯有你不能——顏氏一族,不是一樣嗎?小紗生來就要為承擔華顏聖使的責任失去自我,這不是也不公平嗎?”
顏縝第一次無言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