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再次醒來時，入眼的不是熟悉的床帳，楚珺便知衛珩是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將自己送到無塵居了。她眨了眨眼睛，深吸一口氣，意外地發現，似乎……感覺沒什麽不適？

    楚珺目光一動，就看見靠在床邊的衛珩。窗外一片漆黑，東方卻有些泛白。看樣子，自己睡了整整一晚上。

    楚珺剛抬手，衛珩就醒了，對上她的目光裏滿是柔和的關切，“什麽時候醒的？感覺怎麽樣？要不要喝水？”

    楚珺笑著一伸手，衛珩就扶著她的胳膊讓她坐起來。“剛醒，感覺似乎……沒什麽不舒服？我不是中毒了嗎？”

    衛珩麵色一斂，“是中毒了，常先生說，你醒來還得再喝一次藥。”說著，轉身出去了。

    楚珺有點蒙。這是……怎麽回事？她怎麽覺得……衛珩是在生氣呢？

    衛珩端著藥碗進來時，楚珺還愣愣地坐在床上，聽到門開的動靜，轉頭看著自己，目光直追隨自己到近前，剛才的那點氣一下就飛到九霄雲外了。“先把藥喝了吧。”

    楚珺發覺本來似乎在生氣的衛珩好像是一下又不生氣了，實在是摸不著頭腦。見衛珩還端著藥，先接過來喝了，忍著嘴裏的苦味問道：“為什麽要生氣？”

    自己認識衛珩以來，還從沒見他對自己生過氣呢，這是怎麽了？

    衛珩先遞給楚珺一個小紙包，示意她打開。楚珺打開，發現是蜜棗，忙丟了幾粒到嘴裏。

    甜絲絲的味道掩蓋了苦澀的味道，楚珺愉悅地眯了眯眼睛。

    半晌，本來因為衛珩莫名生氣有些堵的心情也被蜜棗一下甜得舒暢起來。楚珺見衛珩依舊不說話地站在床前，伸手去拉他，“到底怎麽了嘛？為什麽生氣？”

    衛珩聽著楚珺微有些撒嬌的語氣，哪裏還生的起來氣？“我沒生氣。”

    “現在是沒有，那剛才呢？”楚珺不依不饒。

    衛珩從來拗不過她，“剛才是有點。”

    “為什麽生我氣？”楚珺向來認為，有什麽事就該明明白白說清。

    衛珩頓了頓，“你又不在意自己的安危。”

    楚珺反應了一下，才明白過來，這個“又”，是算上了自己上次送兵符到夏州、結果被元引珂抓了的事。“怎麽會……”

    衛珩不待她辯解，“追根究底，還都是因為我的原因。”

    楚珺又不明白了。“怎麽都是你的原因……”楚珺瞧見衛珩的臉色，心中一動，掀了被子跪著直起身子，湊近了衛珩，“懿軒呐，你這是生我的的氣，還是生自己的氣啊？”

    衛珩臉色一赧，“我……也是生自己的氣。”

    楚珺忍不住哈哈笑道：“懿軒，你還真是……要我怎麽說你……這兩次都是我自己把自己攪和進去的，你想阻止都不能，怎麽還生起自己的氣了？再說說你生我氣這件事，我到現在不都好好的嗎？我做事有分寸的，就是冒險，也在控製和預料中，你還不知道嗎？”

    說到這，楚珺又想起這次的事，“說是中毒，我現在怎麽一點感覺也沒了？當時發作起來還挺嚇人啊？”

    衛珩剛剛好一點的臉色又垮下來，“你還知道嚇人？我差點叫你嚇死你知道嗎！”

    衛珩抱著楚珺砸上無塵居側門時，來不及等人通報，打傷了好幾個守衛闖進來的。陸無塵並顏縝見到他時，隻看他抱著楚珺的臉色就嚇著了，都以為楚珺出了什麽要命的事，一個安頓楚珺躺下，一個架了常清風就衝了過來。

    結果常清風一按脈，把三個人劈頭蓋臉一頓罵。

    “老頭子還以為出了什麽大事，一把老骨頭差點給你們拆了，結果就是這點小毛病，這毒發作劇烈，看著嚇人，毒性卻不大，配幾種常見的解毒藥材吃了就是，用得著折騰老頭子我嗎？”

    他指著陸無塵就道：“還是跟著老頭子學過一段時間的，來不及切脈，望聞問的功夫讓狗吃了嗎？”

    又指著顏縝道：“你不舍得折騰你媳婦來切脈，就折騰我？老頭子一把年紀了，你懂不懂尊老！”

    衛珩也沒逃過。“還有你！你既聞過知道箭上有毒，怎麽不多聞聞，看看到底礙不礙事！”

    把三個人挨個罵過以後，常清風一拂袖，撂下一句“三個沒腦子的！”揚長而去。

    自己且不說了，顏縝和陸無塵那樣算無遺策的人，竟也被說了沒腦子……衛珩想想都忍不住苦笑。

    顏縝和陸無塵完全是被衛珩當時的模樣嚇到了。被常清風一頓罵，兩人臉色都很不好，皆把矛頭轉向衛珩。又想著他也是關心則亂，楚珺還沒醒，他們又不方便照顧，這才沒有為難衛珩，隻用眼刀狠狠剜了衛珩幾下就算完了。

    聽完衛珩轉述常清風的話，楚珺笑道：“原來也是虛驚一場。好啦，你就別生氣了，總歸我不是什麽事也沒有麽？”

    衛珩道：“上次讓元引珂抓，是你計劃中的，且不說了。這次呢？雖說沒事，但萬一對方用的不是什麽無關緊要的毒藥呢？萬一是見血封喉的劇毒呢？萬一我連帶著你回來找常先生的時間都沒有呢？”

    見衛珩越說越急，楚珺忙安慰道：“這不是沒事嗎？好了好了，我保證，沒有下次了，好不好？”

    衛珩瞥了她一眼，“上次傷了手，你也是這麽說的吧？”

    楚珺語塞。

    突然有人敲門，“小姐，顏先生請您過去。”

    楚珺還來不及問什麽事，就聽見腳步聲離開。稱呼她為“小姐”而不是“殿下”，說明是陸無塵手下的人。

    她詢問的眼神轉向衛珩，衛珩歎了口氣，“舅舅也生氣了，你一會兒多賠些小心。”

    楚珺一愣，“跟你一樣的原因？”

    衛珩點頭。

    楚珺笑著歎了口氣，“你們一個個的，好像最不在乎我的就是我自己了。”

    楚珺出來不知道上哪見顏縝，還是叫來玉屏，才讓她帶路過去。衛珩有些不放心，跟著也去了，還被楚珺開了兩句玩笑，“自家舅舅，再生氣，還能吃了我不成？”

    然而一進門，楚珺就想把剛才說的話咽回去。

    看了一眼跟進來的衛珩，顏縝沒有多說，也沒有讓他避開的意思。楚珺剛欲行禮，就聽見坐在上首的顏縝冷聲道：“跪下。”

    在瑤穀時，舅舅從沒讓她跪過。楚珺心下一凜，心知今天大概沒那麽容易過關了，二話不說，利索地跪了下去。

    見楚珺跪了，衛珩覺得自己站著恐怕也不妥，於是跟著跪了。顏縝見了，並不阻攔。楚珺越發覺得今天這關難過了。

    顏縝放了茶盞，“你可知錯？”

    楚珺毫不猶豫地應了，“楚珺知錯。”

    “哦？說來我聽聽。”

    “那日舅舅已經提醒我，平都之外危險尚存，我還獨自出京前往皇陵，實在任性妄為。”

    “還有呢？”

    “我不該以身犯險，將自己置於危境之中。”

    “還有呢？”

    還有？唉。想到之前衛珩已經提醒過自己的話，楚珺心中歎了口氣，“我身上背負是許多人的命運，更牽涉到興國的未來和社稷百姓，我萬不能如此將安危當兒戲，罔顧生死。”

    顏縝的神色絲毫不見放鬆，“很好。道理都知道，為什麽不按道理行事？”

    舅舅這個意思是……今天自己當如何？不該獨自出京？不該不帶護衛？還是……

    顏縝似乎聽到了楚珺心中所想，“今日事情經過，世子已盡數告知我。明明能躲開的箭，為什麽不躲？”

    因為……楚珺正要開口，忽然一哽。舅舅既然知道事情經過，又為何要這樣問？難道讓自己眼見衛珩有危險還無動於衷嗎？

    顏縝隻看表情，便知楚珺所想。“你既身為大興太女，便該有在這個位置上的自覺。太女之夫可以替代，太女不可。”

    楚珺睜大了眼睛看著顏縝。上次，衛珩說過類似的話。但這次，顏縝的話卻不含蓄得多，這還當著衛珩的麵啊。“舅舅……”

    顏縝抬手，“你可明白？”

    楚珺將解釋的話生生咽下，“……明白。”

    顏縝頷首，“既然明白，那我問你，如果再遇到危險，在危險中有今日這樣的情況發生，你當如何？”

    楚珺張了張嘴，卻沒發出聲音。她當然知道，自己應該回答“當心係大局，以保全自身為重。”可這句話，她怎麽也說不出口。

    遇見今天這樣的情況……當衛珩麵臨危險時，為了保全自己，就可以放任不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