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 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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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九十二章

    堂中隻剩多羅與楚珺。楚珺便將京中情勢、盛安公主背後的謀劃,還有自己現在的困境向多羅和盤托出。

    “……舅父一路追查元引珂的蹤跡,當她在可汗遇刺時露麵,就再也藏不住自己的行蹤了。本宮今日巳時到達渭州時,舅父便將她交給本宮,本宮這才不擔憂空口無憑、不能取信於可汗。”

    “原來是這樣……”聽完楚珺長話短說,多羅完全了解到平都現在的複雜局勢。“那下一步,太女打算怎麽辦?”

    楚珺輕歎一聲,“驛報大概明日就會送到父皇手中。為顯示秉公處置,父皇會派人到本宮回京的路上押解本宮進京。而就群臣所知,本宮此時應該在湖州進京的路上。所以,本宮隻能先行趕去與湖州進京的一行人會合,好由父皇派出的人押解回京。”

    多羅道:“孤命格朗先行進京說明情況,同時告知渭州刺史再發一封驛報澄清。”

    楚珺道:“多謝可汗。可汗遇刺一事,雖然本宮知道此事定與盛安公主脫不了幹係,手中卻暫無證據。還請可汗待本宮回京後助父皇查明情況,定會給可汗一個交代。”

    多羅點頭,“孤相信殿下是個言而有信的人。”

    楚珺心裏稍稍鬆了口氣,“對了,”楚珺取出一封信,“這是青璿要本宮帶給可汗的。”

    多羅神色一動,遲疑了片刻才伸手接過,“她還給孤寫了信?”

    楚珺笑笑,“她可惦記著可汗呢。一聽說可汗遇刺,第一句問的就是可汗傷勢如何,可還好,有沒有讓大夫診治過。”

    多羅也跟著笑笑,“是麽?她有心了。”

    他將信展開,迅速看了一遍,笑道:“與其說她是惦記孤,不如說她是惦記殿下。這信裏寫的,都是說明殿下一直在平都的情況,和擔保殿下與刺殺無關的內容,可半句沒問孤啊!”

    “啊?”楚珺一聽急了,也沒顧上失禮不失禮,直接將信從多羅手上抽出來,略略掃了一遍,“這個青璿,也真是的……”

    楚珺隨手一翻,發現後麵還有一頁,定睛一看,忍不住笑了,“誰說我這妹妹不惦記可汗?這不是還有一頁麽?”

    她將信遞還給多羅,“看來,是可汗太心急了呀。”

    多羅接過一看,果然還有一頁,娟秀的小楷靜靜地躺在信紙上:“風光好,且徐行,望君安。於平都待君早至。”

    看了看前一頁紙上滿滿的關於楚珺的內容,又看了看後一頁這簡簡單單一句話,多羅緩緩笑了,“算她還有點良心。”

    楚珺卻想起了前世讀到過的,吳越王錢鏐寫給王妃戴氏的那句著名的“陌上花開,可緩緩歸”。

    青璿這句似有些相同的意味,隻不過在說了“且徐行”後,又說了句“待君早至”,一麵因多羅有傷讓他慢行,一麵又期待他“早至”,這種矛盾的心情倒不比吳越王的千古名句遜色呢。

    多羅遇刺的事情解決了以後,楚珺沒有馬上離開,因為還有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需要處理。

    楚珺看著麵前一言不發的元引珂,“我知道你不想與我說話。如此,我也不與你說什麽了。隻不過,這個人,你或許會見一見。”

    元引珂沒有出回答。楚珺沉默片刻,“長思殿你不想回去的話,我會想辦法。”

    元引珂依舊沒有出聲。楚珺歎了口氣,把她一個人留在屋子裏。

    孟藹見楚珺出來,迎上去道:“如何?”

    楚珺搖搖頭,“全靠你了。”

    孟藹深吸了一口氣,“臣盡力而為。隻是……殿下,您真的打算允許她不回長思殿嗎?”

    楚珺頓了頓道:“罪無可恕的是孟氏與孟德輝,至於她……不過是個驕縱壞了的孩子罷了。也算是個可憐人。”

    孟藹斟酌了一下才道:“可殿下,您的手……這件事確與她脫不了幹係啊。”

    楚珺抬起自己的右手,翻轉著看看,垂首道:“她不曾害過父皇和母親,我可以原諒她。”

    孟藹沉默了一會兒,“殿下,臣進去了。”楚珺點頭。

    孟藹伸手推門。手碰到門扇的時候,他的動作一頓。片刻後不再猶豫,輕輕推開門進去了。

    看著漠然坐在正中的女子,孟藹一時不知該說什麽。他姓孟沒錯,是孟德輝之子也不假。但與孟家實無半點交集,此時對著元引珂,一時根本不知要用什麽立場身份麵對她。

    一個有些低啞的女聲響起,“我知道你是誰。”

    孟藹有些吃驚於她竟然會主動開口,斟酌了一下道:“是太女殿下提到過……”

    話還沒說完,便被元引珂打斷。“認賊作父!”

    孟藹表情一肅,“三殿下此言差矣。孟黨的案子,內情究竟如何,您比任何人都清楚。到底誰是賊,應該不用我多說。”

    元引珂抬頭冷笑道:“你倒是清高,滿口仁義道德,怎麽就不記得你姓孟呢?”

    孟藹笑笑,“三殿下這話又錯了。我從未忘記過我姓孟。不記得我姓孟的是孟家,是父親孟德輝。”

    聽他提到孟德輝,情緒有些激動,“父親!你還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嗎?那你可知,他是怎麽死的?”

    孟藹平靜道:“我知道。謀逆,誅九族。”

    “嗬嗬……謀逆?成王敗寇罷了。若沒有她元楚珺,此時我已登基,何來謀逆?”

    孟藹搖搖頭,“你真的以為,他會讓你登基?或者說,真的會讓你掌權?”

    “你這是什麽意思?”

    “外戚謀逆,圖什麽?就為了扶你上位嗎?孟家在謀逆之前,權勢還不夠大嗎?扶你上位,對孟家有什麽好處呢?他已然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換一個皇帝,他又能多得到什麽呢?何必要拿全族性命冒險?”

    元引珂呼吸急促了些,“胡說!”

    “我有沒有胡說,三殿下心裏應該知道。殿下不想聽孟家的事,也好,不若聽聽我的事?我想,殿下對於我為什麽會跟隨太女殿下,一定還是有疑問的吧。”

    孟藹沒有等元引珂回應,自顧自的說下去。“孟德輝孟大人,我的父親。我並不願意這麽稱呼他。他到死,大概都不知道有我這個兒子。或許,正是因為他不知道,我才能活到現在。”

    元引珂看了他一眼。

    孟藹道:“我出生在離人醉,江南最有名的花樓。我的母親……在我出生後就去世了。她什麽也不懂,還在幻想著父親是不得已才沒有來接她。她臨終前留下一封信,要我長大後拿著信物進京,到孟府去找我的父親。”

    孟藹自嘲地笑笑,“嗬,她不明白,我這樣的身份,就算父親肯認我,我在孟家,也不會有好日子過。更何況,大興律禁止官員狎妓,父親不但不會認我,恐怕還會殺人滅口。”

    “不認就不認罷,這也無所謂。我在楚州過得挺好。有黎川書院的山長秦先生自幼教導,也算是通典覽籍,略有所成。”

    “學而優則仕,以我的才能,三元及第有何難?可大興律又規定了,賤籍不得參加舉試。我這樣在離人醉出生的人,除非脫籍,否則永遠無法參加科舉。”

    他哂笑道:“脫籍?要脫賤籍談何容易?權勢滔天的孟大人倒是能做到,可他會這樣做麽?”

    孟藹直視元引珂,“你是孟皇後的女兒,權利的頂峰,對你來說不過一步之遙。你無法理解,我十數年的努力,十數年的渴求與希望,就這樣化為泡影,永遠也沒有實現的可能,這種絕望的打擊,是怎樣一種感受。這就是孟家、是父親唯一帶給我的。”

    他笑笑,“你說,這樣的父親,我會不會希望沒有比較好?”

    元引珂沉默一會兒,“可你現在官居三品,如願以償。外祖父卻已經死了,連塊碑都沒有。”

    孟藹道:“父親的死,不是我造成的。我如願以償,也與他沒有半點關係。”

    他一頓,“哦不,也不能算是沒有半點關係。畢竟,血脈是他給我的,而太女殿下正是因為這層原因,才會千裏迢迢跑到楚州,親自請我進京。從這方麵講,我還是感謝他的。但除了這點感謝,我也不能再做什麽了。畢竟,若不是太女殿下,他給我的這點血脈,為我帶來的就隻有謀逆大罪和殺身之禍了。”

    因不在孟家長大,未入族譜,所以誅九族時沒有牽連到他。不然身為孟德輝的兒子,被殺是跑不了的。

    又沉默了一會兒,元引珂道:“那你也不應對元楚珺心存感激。就算外祖父並不打算扶我上位,而是自己登基,沒有元楚珺從中作梗,你現在應該是皇子了。憑你的才識,我那幾個草包舅舅怎麽爭得過你?或許過上幾十年,你就是……”

    孟藹打斷她,“殿下,做皇帝有什麽好?且不說大權在握亦重責在身,至死方休;單說我慣行於山野,最厭爭權奪利,在這方麵,如何爭得過殿下說的那幾個、自幼耳濡目染的草包舅舅?”

    元引珂嗤笑道:“做皇帝有什麽好?當著元楚珺的麵,你也敢如此說?”

    孟藹神色不變,“為何不敢?”

    元引珂看了他一會兒,“你倒比我那幾個草包舅舅有趣多了。”剛說完,她想起什麽,微微垂首,“現在說這些還真是有點可笑。不管他們草包不草包,有趣不有趣,也都死了。”

    這次輪到孟藹沉默了一會兒,“我是在黎川書院長大的,沒有親人慣了。不好過是真的,但時間久了也就沒什麽感覺了。我覺得現在的生活很好,有熱愛的事,和在乎的人,生命不再是空空蕩蕩的。”

    他看著元引珂,“殿下,你有沒有真正是自己想做的事呢?你有沒有想過,奪嫡爭位,究竟是孟德輝想讓你做的,還是你自己想做的?沒有那些名利富貴的困擾,沒有孟家、沒有皇宮、沒有你死我活的手足相殘,你應該會找到自己想做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