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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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忘記不了,那一年他六歲。

    他最喜歡到朱伯父家中去了,因為伯父家的的飯菜最好吃了,他也最喜歡伯父家的哥哥了,小哥哥帶著他在野地中到處瘋。

    他忘記不了那個晚上,自己父親帶著瀾馬部的鐵騎,渡過了九曲河,出乎意料的出現在有熊山。

    九黎部落的部眾,才從與妖狼族以及商羊的戰場上返回,他們已經非常的疲憊,傷亡慘重。

    那一年人族大旱,人族沒有辦法,隻有北上借糧,妖狼和商羊聯手抗敵。

    大旱對人族的影響非常的大,因大旱而滋生的蝗災,肆虐過人族的部落,到處都是顆粒無收,假如不去向其他種族借糧,人族很多人會餓死。

    戰場非常慘烈,九黎部落拚光了妖狼和商羊的主力,但是妖狼和商羊都沒有屈服。

    九黎部無法再戰,回有熊山修整,瀾馬部接替了九黎,繼續對妖狼和商羊施壓,最難啃的骨頭都被九黎部落啃了,剩下的就是收果子了。

    可是,本應該出現在與妖狼和商羊戰場上的瀾馬部,卻出現在了有熊山。

    他們一個個如同嗜血的魔鬼,見人就殺,有熊山下,血流成河。

    到處是火,火把和燃燒的房子將天空照得通明,到處是人的哭聲,有熊部殺紅了眼睛,所過之處,無論老幼,一律格殺。

    小哥哥朱黎陽拉著他到處躲避著這一群如同野獸一樣的戰士,很多次他都以為自己不能活下去了,死死的拉著朱黎陽。

    那一夜,特別的冷也特別的漫長。

    他走不動了,跌入了一口淤泥池塘之中,他感覺自己都要凍死了,他覺得朱黎陽如果這樣一直拉著他的話,早晚都會一起死掉。

    “哥哥,哥哥,你不要管我,你走啊!”他著急的說。

    “傻弟弟,我們一起走!”朱黎陽每次都是這樣回答他。

    “哥哥,我們會死嗎?”他不安的說。

    “傻弟弟,有哥哥在這裏,我們不會死!”朱黎陽每次也是這樣安慰他。

    一匹發了瘋的戰馬一腳踩在他的身上,縱身躍過了那淤泥塘,他沉入了淤泥裏麵,他感覺到冰冷的水灌入了他肺裏麵。

    朱黎陽死死的拉著他,慢慢的將他從淤泥用扣出來。

    他看到了朱黎陽的十指全部是血,他的手指中已經露出骨頭。

    可是,朱黎陽還是沒有放棄,還是頑強的將他挖了出來,抱著他在戰場上穿梭,躲避著瀾馬部的戰馬。

    “哥哥,求求你了,放下我,我不行了。”他感覺到一身都凍得僵了,他感覺自己發燒了,燒得迷迷糊糊。

    “你這個傻瓜!”朱黎陽說,“阿爸阿媽說了,我長大了,我要照顧好弟弟,我一定要讓你活著出去。”

    朱黎陽非常倔強的說。

    這一晚上,他們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走了多少路。

    他們的身後,已經聽不到呐喊和廝殺了,也看不到那刺眼的火光了。

    他已經沒有了知覺,被十歲的朱黎陽半抱半拖著。

    “傻弟弟,傻弟弟,你不是傻弟弟,你不要睡啊,你不要睡啊!”朱黎陽害怕他睡了過去就無法再醒來了,不停的和他說話,他的一身燙得驚人。

    朱黎陽緊緊的抱著他,在他沉睡的時候不停的呼喚著他的名字。

    終於,朱黎陽也到了極限,他再也無法動彈了,他跌倒在地上,再也無法爬起來了,可是他還是緊緊的抱著姬有悔,還在安慰著他:“弟弟,弟弟,你別怕,哥哥在這裏,你別怕啊!”

    是顏阿嬤找到了他們。

    姬有悔一直緊緊的握著朱黎陽的手,一言不發,他知道了事情的樣子,他憤怒,他羞愧,他覺得對不起伯父伯母,對不起哥哥,也對不起那些喜歡他的人。

    他甚至想一死了之。

    姬雲找到了他,他看父親的眼神不像是在看父親,那隻是一種看著陌生人的眼神。

    他在心中想,從那個晚上開始,這個男人就和我沒有一點點關係。

    從那一天開始,他就變得沉默寡言,他的麵容也變得格外的蒼白,大夫說是因為那一夜,他受的寒氣一直淤積在體內的原因。

    他一直沒有勇氣去見朱黎陽,一直躲了好多年。

    他十歲的那一年生日,他照例沒有理會父親,父親卻對他解釋說:“我和你朱伯父在一起,人族的力量太強大了,會打破大荒的平衡,神明認為我和朱伯父畏必須得去掉一個。”

    他沒有理會父親,父親也不需要他理解。

    “我們藐視神明,神明對我們也毫無辦法,他們總不能親自過來對付我們吧?他們的代理人我是見識多了,”姬雲繼續解釋說,“但是那一次不一樣,人族大災,到處顆粒無收,就是妖狼和商羊,就算我們將他們滅了,也搞不到多少糧食啊,到處都是天災啊。”

    他連看父親一眼都沒有。

    “你伯父是神使,神明的意思是假如我可以除掉你朱伯父和九黎部,就會讓人族平安的渡過災年,換成是你,你會怎麽做?”

    姬雲說完以後,他也沒有再和這個沉默的兒子多說什麽。

    他轉過了身就走,還丟下了一句:“從今天開始,你的名字就叫姬有悔。”

    他接受了這個新名字。

    後來他也知道,馬踏有熊山的時候,他的父親也在場,但是站在他父親身後的,是他伯父。

    他伯父的刀,一直沒有離開過他父親的後背。

    他父親從來就沒有說。

    他長大了,問起了這一件事,父親說:“我也是有這個意思的,假如我沒有這個意思,就把刀架到我的脖子上又能怎麽樣?”

    但是他卻聽說了一個說法,他的伯父告訴瀾馬部的戰士:“到天亮的時候,隻要有熊山上的九黎部還有一個人站著,你們的可汗就會死。”

    姬風在這一戰中聲譽掃地,成了人族的公敵,有很多人恨不得生啖其肉,但是因為他是神使,他們不能殺了他。

    他所到之處,到處是人指著他的脊梁,到處是人衝著他吐口水,無論他怎麽解釋。

    所以,他最後隻能住在竹山,孤獨的住在竹山。

    到大了,姬有悔原諒了父親,他理解了父親的軟弱,父親為了維護哥哥,維護人族,沒有說出實情的真相,他也背負著的罵名,他從來就沒有解釋過。

    他一直在做。

    他收容了九黎部落的殘餘的族人,給了朱無畏活下來的兒子最好的教育,他把他看作自己另外的一個兒子。

    在朱無畏忌日那天,他一個人枯坐在山上,呆呆的看著有熊山的方向,他歎息了一聲說:“假如當初我果斷一點,那活下來的應該是你,你一定有辦法,不會活得像我這麽痛苦的。”

    姬有悔知道自己父親的意思,假如自己伯父姬風將神明的想法告訴他的時候,他選擇自己死的話,九黎不會滅族,朱無畏也不必死。

    他的兒女,他喜歡的侄子,也不會將自己看作仇人。

    姬有悔想告訴父親,他已經原諒了他,也想告訴他,朱黎陽也原諒了他。但是他總歸沒有說出口。

    姬有悔站在墳前,他明白為什麽顏阿嬤要將他們葬在一起。

    父親的兄弟,是相愛的,他們是兄弟。

    他們愛著對方的方式不一樣,但是他們深深的愛著對方,那麽單純,卻又那麽複雜。

    姬有悔的眼睛之中,有淚滑落。

    一雙大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不用回頭,他都知道是朱黎陽。

    他真想象小時候一樣,鑽進他的胸膛中痛哭一場,但是他沒有。

    因為,他是姬有悔,人族的白臉老十,瀾馬部的新可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