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第四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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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入眼簾的字跡十分水娟秀而不失力道, 清臒而不失風骨, 剛如鐵畫,柔若銀鉤,謝挽英一眼就認出了這是謝桃夭的手筆。和她手中那本被戰火和時光蹂躪的手劄不同, 這本手記雖然年代久遠, 但是看上去被保存得很好。
謝挽英翻著本子,越翻越覺得頭疼。通篇都用是繁體中文寫的文言, 而且寫得是高深的易理,謝挽英勉勉強強看懂了一小半, 大概明白這本子裏記錄的是修行的法門,但是想要她照著手記中的做法立刻修行,那基本是不可能的。
幸好李玄清也沒打算讓她當場自學成才。他說:“這是桃花一笑真正的心法, 但是我今天的目的不是教你心法,而是教你真正的桃花一笑劍法。我知道裏麵的內容晦澀難懂,你今天回房後好好研讀一下, 有不懂的地方可以來問我。”
“真正的桃花一笑劍法?”
“是的。謝桃夭當年本想將真正的心法流傳給謝家, 但是她和一個凡人生育的後代無一能將之融會貫通。謝清源自己學的那套所謂的劍法, 還有他教給你的那些,都是被刪減過了的, 威力遠不如真正的劍法。就連你學的那些招式的名字,都是後來改的。”
謝挽英有些疑惑——如果凡人的後代無法學習真正的劍法, 那麽李玄清又怎麽可能學會呢?難道他就不是凡人麽?的確, 李玄清的年歲她不知道, 但是他看上去不過三十出頭, 遠遠比他的真實年齡小。謝挽英一開始以為這不過是因為修道之人的駐顏之術。
看穿了她的疑惑,李玄清道:“在金色曙光的四位使者中,我和星幣使算不上是普通的凡人,但是終究是隻人類。亞維拉小姐是傳說中的人物,而權杖使曾經……不,她現在依舊是一位邪靈。”
謝挽英睜大了眼睛,但是李玄清並沒有再在這個問題上糾纏,因為李玄清已經抽出了金蛟剪。銀色的劍身倒映著太陽的光芒,竟失去了劍身原有的硬度,仿若一條絲帶一樣在他身周纏繞著。劍尖在空氣中顫抖著,令人眼花繚亂,雖和她學的第一式“傾國名花”有些形似,但是風韻卻大不相同。“傾國名花”姿勢優美靈動,如同佳人在花間起舞。而這一式的動作大開大闔,美妙絕倫中帶著十分的淒然決絕,仿若虞姬為霸王舞的最後一次劍,太真在蓬萊宮中為明皇獻的最後一次舞……
“第一式,紅顏白骨。”
他拂袖收劍,望了一眼謝挽英,然後又忽然揮劍直取她的心口!謝挽英連忙拔劍格擋,但是他的動作太快了,如同風卷積雲,瞬息之間已經點在了她的命門上。他腳步輕轉,已然繞著謝挽英轉了一圈,而柔若緞帶般的長劍也環繞在她的身上,劍刃已經劃過幾個命門。此招瞬息萬變,快得令人難以招架。李玄清再次收了劍,道:
“第二式,暮雨朝雲。”
很快地,他將劍法中的十式都演示完了,謝挽英隻是失語地立在原地,輕輕皺著眉,目光像是透過李玄清看向了很遠的地方。李玄清以為她剛剛走神了,剛想批評她兩句,然而謝挽英忽然提起了劍,使了一式暮雨行雲。她的動作嫻熟極了,完全看不出是幾分鍾前才學一樣,然而她放下了劍後,表情看上去很是迷惑困擾。
“瑤姬娘娘……?”
李玄清還沒來得及問話,她又出了一招“漢殿吹笙”,然後念叨:“雙成姐姐?”然後她又使了“霓裳羽衣”,“旭日逐波”,“菡芝有心”,“情天恨海”,“玉笛折梅”,“洛水七弦”。李玄清震驚地看著她的一舉一動。她出劍收劍的姿勢飄逸瀟灑,旋身回轉如若在花間漫步。淩厲的劍光四處激蕩,廣場上堅硬的大理石早已為劍氣絞成齏粉。一如當年謝桃夭在巫山桃林間舞劍的樣子。落花簌簌而下,落入她劍氣籠罩之內的成為了碎片,但是在她劍招之外的,則是悠然落在地上,絲毫不會被那淩厲的劍招驚擾。
“太真道長?菡芝上仙?……”
李玄清抱著手臂道:“看來我不用教你了。你自己把你自己當年寫的文言看看就好了,有不懂的來找我。過兩天謝清源就要來了,以你現在的水平,就是十個他也打不贏你,我也就放心了。”
說完他轉身就走,但是每走幾步就停了下來,又回過頭來警告謝挽英:“好好修行,沒事不要去招惹箏。他現在不知道怎麽麵對你。”然後快步離場。
謝挽英望著李玄清離開的方向,若有所思。
……………………
謝挽英坐在桌前翻著謝桃夭的手記,直到日沉月升,有人把食物替她送來時,她才短暫地休息了一會。前麵的心法她絞盡腦汁研讀了很久,連蒙帶猜讀了七七八八,但是她不敢妄然按照自己猜的心法修煉,於是她決定明天去找李玄清。
她一邊往嘴裏塞著麵包,一麵有一搭沒一搭地翻著手記,很快就翻到了手記後麵她還沒有讀到的地方。手記的前半部分是心法,後半部分是劍法。於是她開始讀劍法裏的每一式——和李玄清教得一模一樣,也和她之前使得一模一樣。唯一她沒有料到的是,每一式劍法的最後一頁都畫了一名女子——未嫁而死的炎帝之女瑤姬,因東方朔之過而被貶謫下凡的董雙成,淹死在東海中的精衛,魂歸封神台的菡芝仙……
她的目光落在了瑤姬仙子的畫像上。巫山神女身披無縫天衣,掛紅綃,披羽帶,發間高簪翠翹玳瑁,涵煙眉間一點花黃,立於萬頃桃林之中。她衣著得體,神色端莊,但是眉目間似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媚意,恍若隱沒在雲端的弦月。謝挽英盯著她出了一會神——難怪當年的楚王會對她神牽夢縈……
她翻回了記載第一式“紅顏白骨”的那一頁。這一式的尾頁沒有畫美人,則是寫了一首詩。
“蘭袂已解夜未央,鴉鬟不整會檀郎。玉樹瓊枝春漸暖,衾寒翡翠一世長。”
“山盟海誓終有盡,歡情不盡品十香。隻怨離恨天日晚,仙辰無終兩茫茫。”
這首詩寫的是神女與凡人享受魚水之歡後,凡人命短早早就死了,留下深情的女神一個人挨著漫長無期的仙辰……謝桃夭到底是多麽不正經,才會把這樣旖旎露//骨的詩寫在……心法秘籍上?!
謝挽英的臉燙得像是被火燒過一樣,她立刻把這本子合上,準備洗洗睡了。擺脫了斯黛拉的法術控製後,她一夜無夢,醒來後感到神清氣爽。但是她才洗漱完,剛剛把早點吃了,正準備拿著手記找李玄清的時候,就被告知謝家的人已經到了。被人引到會客室門口後,謝挽英毫不客氣,連門都沒敲就開門走了進去,抱著劍冷冷地看著坐在沙發上的謝清源,開門見山道:
“我是不會跟你回謝家的。”她揚了揚手中的佩劍,“我拿回了美人恩,你是不可能打贏我的。”
謝清源這次帶了幾個隨行人員,都是他的弟子。其中幾人見她態度如此蠻橫,頓時向她投去了眼刀。但是謝清源卻沒有立刻說話,隻是深深地吸了口氣,然後站起身來,在周圍人震驚的注視下,他撣了撣袖子,竟然對謝挽英單膝跪下:
“四代弟子謝清源,拜見師祖桃夭仙子。”雖然行此大禮,他的表情非常的不悅,顯然他並不想這樣做。
謝挽英非常不喜歡有人叫她謝桃夭——她不想背負謝桃夭曾經造的孽,或者積的德。見家主跪下了,謝家的弟子們便也對她跪了下來。謝挽英非常不能習慣這個陣仗,便道:“我不是曾祖母,你們不用跪我。”然後她眯起了眼睛:“伯父大人,您其實早就知道我是曾祖母的轉世,對麽?”
曆代家主的畫像被供在祠堂裏。根據謝桃夭立下的規矩,隻有當代家主才可以進入祠堂,故而代替她的父親謝青石成為家主的謝清源一定是知道謝桃夭的容貌的。
謝清源示意隨行的弟子退下。等到最後一人退出房間,關好房門後,他才道:“……不錯,我早就知道你是師祖的轉世。”
謝挽英神色漸寒:“既然如此,你為何要瞞我?!為何欺騙我,說我天生因為詛咒而沒有靈力,白白浪費我二十餘年,本該用來修行的時光?!”
然而謝清源的神色比她還難看:“這是你父親的決定。”說完他從胸前掏出了幾封書信,扔給了謝挽英,“我親自來美國一趟,就是為了把青石寫給我的信交給你。我必須親手轉交這些信件……這些信件太重要了,它們記錄著謝家最見不得人的東西。”
謝挽英完全石化了。謝清源見她這樣,便道:“李天師把事情的始末都和我說了。你既然學會了八荒靈木訣與真正的桃花一笑劍法,我自然是打不過你,不能強行帶你走。但是我希望你讀完這些信件後靜下心來好好思索一下。我知道你一直想要解開謝家的詛咒……你的父親也是這樣想的。但是有些事情,你還是不要追尋比較好。否則,隻能是自掘死路。”
謝挽英不置可否。
謝清源又道:“築紫箏呢?怎麽不見他在你身邊?”
謝挽英扔下一句“不用你管”後,抱著信件就離開了。她坐在屋裏望著那些信封苦思冥想。信件上的自己大氣莊重,清臒卻有力,是謝青石的字,但是她直覺裏麵會有她非常不願意去知道的東西。
正在這時,她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謝挽英隨手拿起來一看,她的心漏跳了一拍。
是斯黛拉的號碼。
“若想得知平息魁紮爾怨念之法,於今日日落後,獨自來黑天鵝酒吧見我。S.C.”
謝挽英盯著屏幕盯了許久。慢慢地,一個詭異的笑爬上了她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