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第四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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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挽英靠在斯黛拉柔軟的胸脯上。她閉著眼睛,模樣是和平常完全不一樣的安靜和乖巧。斯黛拉用右手摟著她的肩膀, 戴著薔薇戒指的左手則輕輕地撫摸著她的黑發。她的話語輕柔極了, 像是在哄鬧事的孩子入睡。
“兩百四十多年前, 在這片土地上, 一位美麗的女子在血泊和累累的屍體堆中誕生了。無數年輕的戰士們對她魂牽夢縈。他們盡管從未見過這位女子真正麵目,但是他們謠傳她驚人的美貌和完美的德行。他們以她的名義向周圍的部族宣戰, 每一位戰士都想擴張她出生的土地,把勝利獻給她。”
謝挽英一動不動。她的胸膛規律地起幅這,平穩的鼻息拂在斯黛拉的手上。她看上去就像是睡著了一樣。斯黛拉挑了挑眉, 輕輕把她往旁邊推開了一些,剛想捏碎自己手腕上的金屬鐐銬, 便被一隻修長有力的手握住了手腕。謝挽英依舊是閉著眼睛的,但是她往斯黛拉的懷裏蹭了蹭,就又沒有動靜了。
於是斯黛拉繼續講故事:“那是1846年的春天。一名叫做波爾克的男人想要為她獻上更多的土地。他高舉著她的旗幟,帶領著年輕的男孩們和追隨他的將軍們前去戰場。其中一名年輕人,名叫艾利爾·科斯頓。他願意為這位素未謀麵的女子去死。”
說完,她的目光落在了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艾利爾。他的臉色蒼白得沒有任何血色,但是她幾分鍾前檢查的時候,他的脈搏還是跳動著的。在室內的燭光下,他在睡夢中似乎很不安穩, 眼下淡淡的青色讓他看上去更加虛弱了。
謝挽英“嗯”了一聲表示她在聽,然後就沒有其他反應了。斯黛拉低下頭去, 把鼻尖埋入她的烏發。
“日複一日, 他所在的軍隊將南部的邊境線緩慢但是堅決地擴張著。他的戰友倒在了激烈的炮火之中, 但是他卻總是能在生死關頭逃脫一劫,但是他的勝利就是敵人的死亡。在1847年的九月,他錯殺了魁紮爾·科亞特爾寵愛的祭司後,又眼睜睜地看著這位神靈被誅滅。但是不管他經曆了什麽,他都一如既往地愛著那幻境中的女子。”
她頓了頓,學著奧維德在《變形記》中的告誡世人的語調,誇張地歎了口氣:“噯,聽我講故事的人啊!如果你能從我的故事中明白任何道理,我希望你永遠不要被幻象所迷惑。完美的公主隻存在幻想之中,烏托邦也同樣不存在,天國樂園是人類的想象力所製造的。這世界上沒有自由平等之地,有的隻是無盡的紛爭與折磨。”
她的故事講完了,謝挽英感到無比的遺憾。如果可以,她願意躺在斯黛拉的懷裏聽她講故事。斯黛拉研習文學和曆史,又經曆了三百多年的血與火。如果是在古代,她一定是抱著長笛,在小酒館的火光下,侃侃而談的吟遊詩人吧……?
很快地,她聽到了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顯然是從入口處傳來的。她聽見了李玄清和喬安娜隱隱的交談聲,她聽見他們沿著這裏的屋子一間又一間地尋找著。但是推開她和斯黛拉的門的卻不是李玄清或者喬安娜,而是——
“挽英小姐……?”
謝挽英猛地睜開了眼睛,隻見箏呆立在門口,表情很是複雜,仿佛看到了什麽令他大受打擊的事情,謝挽英想了一會也不明白他到底是怎麽了。聯想到他這幾天拒絕和自己見麵的舉動,謝挽英更是大惑不解。她剛想站起身,兩條纖細但是有力的手臂卻像是柔軟的蛇一樣纏上了她的腰身,令她逃脫不得。吸血女伯爵將下頜放在她的肩膀上,溫柔的聲線低沉而沙啞,用中文說道:
“昨晚做了那些事,就要對我負責,怎麽能腳踏兩隻船呢?”
她的咬字有些奇怪,但是聽上去卻帶有一種另類的誘//惑感。謝挽英忽然很後悔她浪費了把斯黛拉銬在地上,聽她用中文懇求自己……這個畫麵殺傷力太大了,謝挽英竟一時間忘記了回答斯黛拉,也就忘記了否認自己“腳踏兩隻船”的事……
這時金色曙光的四位使者也跟了過來。大家看著斯黛拉手上的手銬和被她緊緊摟在懷裏的謝挽英,一時都不太明白發生了什麽。直到謝挽英清了清嗓子,低聲對斯黛拉道:“放開我。”
斯黛拉沒有糾纏,痛快地鬆了手,然後對著一直死死盯著自己的喬安娜揮了揮手:“這不是我的克星麽?尤娜公主,別來無恙?”
“……女巫蒂埃薩。”這話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親愛的拉卡莎,自從你脫離漆黑之刃後,我們已經百餘年未曾見過麵了。看樣子你過的很好。”
相比喬安娜的如臨大敵,權杖使在斯黛拉麵前顯得很從容。她甚至微笑著向她傾身行禮:“首領大人。百年不見,您的風采一如往昔。”
李玄清道:“謝天師說您有平息羽蛇神怒氣的方法?”
斯黛拉看了眼謝挽英,謝挽英便道:“1846年,波爾克總統為了擴張美國版圖,攻打墨西哥,這位科斯頓先生——”她指了指昏迷的艾利爾,“便是參與戰爭的人員之一。1847年九月,在墨西哥城戰之中,他誤殺了一位被魁紮爾寵愛的祭祀,然後又未能阻止魁紮爾被誅殺。”
拉卡莎問道:“那麽首領大人的解決方法是?”
“我可以將羽蛇神和你們之中的一位送回過去,你們要阻止艾利爾殺害那位名叫賽卡嘉維亞的祭司,並從一位邪惡巫女的手中拯救艾利爾,並防止魁紮爾走入巫女的圈套,而含恨而終。”在眾人震驚的目光下,斯黛拉繼續道,“當然,那不是真正的過去。隻不過是極為接近真實的幻夢罷了。”
話音落下,她停頓了須臾,道:“謝小姐已經自願前往幻夢之中完成這個艱巨的任務,然而我需要你們的幫助。阿茲特克古文明的信徒已經少之又少,羽蛇神的力量已經被削弱得所剩無幾,但是他終究還是一位神祗。”
謝挽英嗤笑了一聲:“作為那位誅殺了羽蛇神的巫女,凱瑟倫女伯爵是不是可以傳授一些製服他的經驗?”
斯黛拉眼中訝異一閃而過。謝挽英怎麽會知道那是她……?然而謝挽英看出了她的困惑。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她用口型對她說道:“直覺。”
“我和他打了個賭,他輸了之後惱羞成怒,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失敗了,於是便自盡了。”
謝挽英在心裏翻了個白眼——這神怎麽心靈如此脆弱。
李玄清忽然說道:“各位,我有話要對謝天師說。”然後也不顧周圍人的反應,拉著謝挽英就走,然後把她推進了不遠處另一間房間,關上門後,他長歎一口氣,用一副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看著她。謝挽英想要解釋,然而對方擺了擺手:
“我知道你要說什麽。根據我並不是很大膽的猜測,你的腦子又被凱瑟倫女伯爵攪成一團漿糊了吧?”
“我這次沒有中她的法術。”謝挽英小聲說著,“聖杯使把拂曉明星借給了我。”
李玄清也知道當年亞瑟王子就是用拂曉明星摧毀蒂埃薩的幻象的。但是——
“她之前對你做的一切,你都忘光了嗎?”
謝挽英回答得很快:“沒有。”
“然而你還是拒絕不了她。不管她對你做了什麽——善意的或是惡意的。不管她是一個怎樣的人——善良的或是邪惡的。”
謝挽英的神情有些痛苦:“我嚐試過……但是我就是拒絕不了她……我好像是被詛咒了一樣……”但是“詛咒”這個詞忽然讓她想起了謝家的詛咒,於是她驚道,“難道這就是我的詛咒?”謝家每個人都背負著不同的詛咒。假如她的詛咒不是沒有法力的話,那麽她的詛咒難道是……
“我並不這麽認為。你隻是難以拒絕被你所欣賞敬佩的人罷了。”
李玄清說完後,沉默了許久。他看著她,目光像是越過了她的身體,看向了很遠的地方。謝挽英雖然一直極力否認自己和謝桃夭不是一個人,但是她和她的前世是多麽的相似啊!那雙吊稍桃花眼,幾分不羈幾分風流,顧盼之間目光流轉,如果謝挽英願意,她怕是連魂都能給勾了去,簡直和謝桃夭的眼睛一模一樣。更何況,謝桃夭雖然看上去溫柔平和,但是骨子裏倔強倨傲,否則她又怎麽會被貶謫,得了個“永不複歸天”的判決呢。
桃花眼,桃花債。真是作孽……這種人還不如永遠待在巫山上陪伴神女。被貶謫下人間,難道不是來害人的麽?
謝桃夭曾經對他說過,友情親情愛情本無分別。主仆之情,君臣之情,手足之情,親子之情,同窗同袍之情,夫妻之情……皆為情字罷了……
——但是並不是所有被謝桃夭招惹過的人都這麽“看的開”啊!李玄清內心嘲諷地想著。
“謝挽英,你知道我為什麽反對你參與這件事麽?”見謝挽英搖頭後,李玄清道,“是箏不願你再涉險。他告訴我說,希望你不要再摻合這些很可能會送命的勾當,但是他同時也說,你的心意,旁人永遠無法左右。如果你一意孤行,他請求我們為你提供一切的幫助。”
“我以為箏……對我有微詞。”原因是什麽,她有了個模糊的猜測。當日斯黛拉變作箏的樣子來誘騙她的時候,她為了報複斯黛拉,故意向“他”表白了,但是當時被封印在原身裏的箏應該也聽得清清楚楚。難道是誤會了麽……
“如今看來你是打算一意孤行了。我可以盡力保護你,並全力支持你,但是我希望你能答應我一件事。”
“不要跟你爭搶你的心上人是麽?”
“當然……不是!”
謝挽英總覺得他那個“不是”聽上去很口是心非,但是她沒說什麽。她安靜地等待著李玄清的後文,不料李玄清卻說:
“等你把謝清源給你的信件讀完後,我再和你明說吧。”
謝挽英驚道:“你怎麽會知道——”
“等你把那些信讀完了,自然就明白了。”
如是說完,他推開了門:“回去吧,你的凱瑟倫伯爵大人還在等著我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