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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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眼間,個把月就過去了,時間已經來到了臘月中。

    朱翰之早已離京多時,明鸞送了親手做的貼身小襖,又親自去送了他,說了好半天話,才看著他走的。她回到家後,日常起臥之際,總是忍不住想起他來。

    刮風時,擔心他衣裳帶得可夠;下雨時,生怕他忘了帶傘;落雪了,則憂心起北麵的風雪厲害,他會不小心感染了風寒,又或是犯了凍瘡。如此牽腸掛肚地想了十來日,明鸞才猛然清醒過來,暗暗唾棄自己的小兒女之態。朱翰之又不是沒在北方生活過,他年少時一個人隻帶著一兩名隨從來回走上千裏路都隻是等閑,如今有一堆人護送著,憑他身份在路上也不會遇到膽敢怠慢他的,有什麽可擔心的?她真真是太閑了。

    從此她就正了心態,除了仍舊時不時想一想朱翰之外,就把大部分精力都用到照顧祖父、小堂弟們,以及幫助母親照管家務上來。這是她穿越後頭一次麵對公侯之家在大年節裏的事務。前幾年在流放地,沒那條件,所謂過年也就是全家人圍在一起吃頓有魚肉的飯,然後向長輩磕頭,並跟著長輩們出門給柳家、李家等拜個年罷了。如今章家起複,又是公侯門第了,過年自然沒那麽簡單。幸好今年章家尚在孝中,要準備的事沒有別家多,因此她還算應付得過來。隻是做事時,聽母親說起從前南鄉侯府過年過節時的紛繁雜亂,親友間往來走禮、家中備的大宴席、祭祖的儀式等等,心裏就忍不住犯愁——兩年時間夠不夠她學會全部禮數規矩呢?

    她一邊跟著母親學習,一邊幫忙打些下手,但偶爾也會因為不懂而給人添點亂。還好林氏身體有了好轉,也能搭把手,陳氏總算能鬆口氣。在這充實的學習中,明鸞隻覺得日子過得飛快,好象她送走了朱翰之後。隻來得及給四叔寫一封信,送一回年貨,再來長房送了幾車年貨回來,一個月就過去了。

    先前皇帝大婚時。章敬就沒回京,他畢竟是在任的武官,還是掌管一省軍政的一把手,沒事自然不會離開崗位。不過沈氏也沒有回來。章文龍送了喜姨娘去杭州,回來時提起沈氏病了,大概是水土不服,先是上吐下泄了幾日。接著雖有所好轉,但整個人的身體已經垮了,沒一年半載都養不回來。為此他特地上書向皇帝解釋過,並且告知自家老娘是沒辦法親自回來參加皇帝的大婚了。皇帝擔心之餘,並未追究,隻是賜了許多補藥,讓姨母留在杭州好生休養,還叫她不必擔心自己。

    明鸞不知道沈氏收到這份旨意後的心情如何。隻是覺得沈氏不過慢慢走了幾百裏路,仍舊在江南地帶,就能水土不服。可見她身體弱成什麽程度,偏還不安分地到處蹦躂。幸好老天有眼,沒讓她繼續出來惹事,她如今遠在杭州養病,也不知要養到什麽時候,不過至少這幾年裏她是沒什麽機會回京城礙人的眼了。

    明鸞就盤算著,無論如何也要盡快說服祖父離開京城,隻要他們走了,就算沈氏回來,也跟他們沒關係了。可惜章寂什麽事都願意跟她這個孫女說。隻在這件事上保持沉默,一直不肯表態。明鸞若不是想著不可操之過及,免得引起他反感,早就忍不住了。

    由於沈氏在丈夫任上病倒了,連回京參加皇帝大婚都不能,沈昭容遲遲得不到助力。皇帝又給她賜了婚,她覺得自己怕是真的沒希望了,若不是臨國公府忙著給世子續弦,一時半會兒還顧不上辦孫子的婚事,她恐怕早就被接進石家大門了。

    但石家也沒因為暫時辦不了她的婚事就把她拋在了一邊,從皇帝賜婚的旨意下達那日開始,石家三五天就派人給沈家送東西來,有時是些進補的藥材,有時是做冬衣的料子或皮子,有時還會送了石家長孫的文章過來,請沈儒平品評一二,好讓他知道未來的女婿才學出眾,非一般勳貴子弟可比。來送東西的長隨或婆子還會跟沈儒平說他家大爺最近都做了什麽,或是與幾個學子吟詩作對,或是和三五好友出城打獵。雖然不知道這大冷天的他都能打什麽回來,也不知道京城裏的大家子弟怎麽還有人願意跟他混在一起,但這些話至少能讓沈家人知道,石家嫡長孫是能文能武,才貌出眾,絕對是個黃金單身漢。

    這樣時間長了,沈儒平就把皇帝朱文至給拋在了一邊,真當石家長孫是自個兒的女婿了,見女兒費盡了心思準備新年入宮的衣裳首飾,極盡精巧華貴之能事,便忍不住勸她:“石家那孩子不錯,你也不必成天哀聲歎氣的。即便是從前我們沈家最富貴之時,能攀上這樣的好親事,也很不容易。你沒瞧見你三姑姑能嫁進李家嫡支,就已經費了你兩位大姑姑九牛二虎之力麽?以你如今在外頭的名聲,即便進了宮,也要從低位嬪妃做起,熬上十年,也未必能做成個妃子,還不如在國公府裏做個嫡長孫媳來得自在。你也別總是想著皇上了,他若真的念沈家救他性命、又教養他多年的情份,我們父女何至於落到今日的地步?我瞧石家的孩子比他也不輸什麽,雖然出身不大好,但隻要你日後多幫襯著他,未必就沒有好前程。”

    沈昭容聽著,並不說話,小心將準備的華服首飾推到一旁,眼淚才開始答答地往下滴。沈儒平看了直皺眉:“你這樣是做什麽?難不成父親還能害了你?石家不錯了!你兩個姑母也沒能嫁進國公府裏,就算進了宮又如何?你二姑母做了十幾年太子妃,差一點就成了皇後,咱們沈家也不過是這麽著,還不如你大姑母幫襯娘家多呢!你就死了進宮為妃的心吧!”

    沈昭容抽泣道:“女兒不甘心……若是從未有過婚約也就罷了,女兒明明能做皇後的,為何會被棄如敝履?!他連個妃嬪的名號都不願意給我,反而將我賜給旁人為妻。若那人是個好的也就罷了,卻偏偏是仇人的外孫!父親以為國公府的孫子就真是什麽好人選不成?他本就不招皇上待見,如今他父親馬上就要續娶,等那繼母過門後生下了嫡子。這國公之位鐵定落不到他頭上。我嫁過去,不過是陪他做一對可憐蟲罷了。明知道前頭是個坑,您還非要女兒去跳,叫女兒如何甘心?!”

    沈儒平皺眉道:“再不甘心又如何?皇上都已經下旨賜婚了!”

    “我們家好歹對他有大恩的。即便下了旨,難道就沒有收回的時候?!”沈昭容深吸一口氣“皇上金口玉言,女兒會成為誰的妻子,也不過是在他一念之間罷了!”

    沈儒平聽得直跺腳:“休得胡來!若是你再闖禍,把這門親事也給弄沒了,日後還能嫁給誰去?!”

    “女兒除了皇上還能嫁給誰?”沈昭容痛哭失聲。“如今外頭流言滿天飛,若女兒真的嫁了旁人,那才真是個死呢!”

    沈儒平歎息不已,直道:“蠢材!糊塗!”又見女兒執迷不悟,也懶得再說什麽,轉身就走了。上個月大姐在病中命人給他送了封信來,說是先前外甥在杭州時說起的,她也覺得有理。隻是因為病情嚴重,拖到如今才給他寫信,信中讓他早些尋個填房。生兒育女,開枝散葉,把沈家的香火再傳下去。

    他心中頗為意動。他年紀不小了,膝下隻剩一女,若再不生兒子,隻怕就看不到兒子生孫子的那一天了。趁如今家裏境況還好,有石家幫襯著,原本有些窘迫的生活又好過起來,正是該為自己辦喜事的時候。況且女兒的婚事就在明年了,到時候家裏沒個有體麵的女人操辦事務。未免不成個樣子,落到親家眼中,也要叫人家國公府看不起。隻是這種大事,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子能做得來的,少說也得是個大家閨秀。

    他如今雖落魄了,但也是正經翰林家的公子。從前又做過官,還是皇帝的親舅舅,哪怕是續弦,人選也不能馬虎。於是他便讓下人尋了京中最有名氣的幾個媒婆過來,讓她們幫忙打聽合適的人選。隻是差事派下去有十來天了,銀子也打賞過,怎麽也沒見那些媒婆來回話呢?難不成她們尋不到合適的人選?

    沈儒平叫了杜大過來,讓他去尋那些媒婆,都快過年了,無論找沒找到人,好歹也來說一聲才是,否則叫他如何安心過年?

    杜大心中為難,想起那天幾個媒婆走的時候還在門口埋怨:“年紀一大把了,又是個殘廢,雖是皇親國戚,名聲這般難聽,哪個正經人家敢把女兒嫁過來?還眼界這般高,打賞又小氣,這差事實在難做,隨意敷衍他幾句得了,等過了年,就給他說幾家破落戶的姑娘來,若他看不上,正好推了他。”可惜杜大不敢當麵跟沈儒平說實話,領了命出來,一臉的愁容,忽然想起小賢哥最是足智多謀,也許有法子應對,忙又尋他去了。

    且不說杜大如何跟小賢哥說,小賢哥又給他出了什麽好主意,時間一天天過去,很快就到了新年。

    大年初一這一天,皇帝在大朝會上正式宣布改元,新年號是“昭宣”。這是由幾位老臣和禮部官員一起想出來的,說是建文的皇位名不正言不順的,改元後,新年號就得往“正”、往“大氣”上靠,又因為曆史上有“昭宣中興”正是一段休養生息的時期。將新年號改為“昭宣”正是盼著大明社稷能從此恢複元氣的意思,雲雲。

    明鸞聽到家人來報新年號的事,隻覺得這年號挺順口的,還算不錯,但要是燕王上位,不知會不會再改年號?這樣也太麻煩了些。不過她隻來得及腹誹這麽一小會兒,就被母親打斷了思緒。大年初一,文武百官、宗室勳貴都要上朝去,章寂也不例外。而女眷們也不能閑著,她們要去後宮給皇後娘娘拜年去。

    本來明鸞與陳氏母女身有重孝,是沒資格進宮去的,生怕衝撞了皇後娘娘。但不知怎的,皇帝皇後居然非常給麵子地在幾日前派內侍來下旨,特召她們母女入宮。而且由於章敞死的時候是個白身,連正經軍戶都不是,皇帝為了讓陳氏有入宮的資格,特地追封了章敞一個從五品的奉訓大夫之位,好讓陳氏勉強搭上了誥命夫人的邊。

    有了這個名頭,明鸞就不但是南鄉侯的孫女了,她本身還是個五品官的千金,配個遠支宗室,身份上也好看些。

    明鸞對這件事倒是無可無不可的,但消息傳開後,武陵侯李家先鬱悶了。他家大孫子李玖明明是個書生,卻得了個武職的虛銜;章敞死的時候還是個軍餘呢,算來也是軍人,卻被追封了個文職,皇帝究竟是怎麽想的呢?

    不管皇帝是怎麽想的,明鸞因為在年前幾日才知道自己要進宮朝賀的事,可手忙腳亂了好些天。她和陳氏母女倆雖是身上有孝,不能穿華服,但大過年的進宮朝賀也沒必要穿得太素淨了觸皇後黴頭,因此特地精挑細選了一套素雅中透出幾分喜氣的服飾,連戴的首飾也要精心選擇。

    可她這般忙亂,陳氏還要給她添麻煩!

    皇帝封的是章敞的官職,而陳氏不過是沾丈夫的光才得了誥命的身份,可她自認為已經與章敞和離,若不是為了女兒,也為了侍候公公,是絕不會留在章家做媳婦的。這誥命夫人的光她不願意沾。

    明鸞隻覺得頭疼不已,隻能勸她:“不沾就不沾,但您是打算違旨不入宮嗎?要不您進了宮後再跟皇後說明緣由好了,現在說這話是打算要鬧哪樣?”

    陳氏卻道:“我能進宮,正是沾了這誥命夫人的光。若不然,憑我一個白身,又有什麽資格瞻仰鳳顏?這是天大的福氣,但卻不是我該承受的。”

    明鸞跟她大眼瞪小眼地瞪了半晌,無奈地歎了口氣,往旁邊重重一坐:“真是怕了你了。好吧好吧,反正皇宮也沒什麽好玩的,大冷天的跟別人一起下跪磕頭,也無趣得緊。既然您不進宮,那我也不去了!”

    陳氏吃了一驚:“這怎麽可以?!你別任性,你日後是要嫁進皇家做媳婦的,未過門就得罪了皇上皇後,將來還怎麽過日子?”

    明鸞卻道:“您不肯進宮,就已經得罪他們了,我還哪裏管得了以後?我就不明白了,這種事有什麽好鬧別扭的?您就不能把他們當成是普通姻親看待嗎?”

    陳氏抿嘴不語,這時細竹進屋來了,向她和明鸞行了一禮,便對後者道:“三姑娘,大姑娘派了個婆子過來給您報信,說是沈家姑娘初一那天也要進宮,好象就跟您安排在一處,讓您多加提防。”

    “什麽?!”明鸞忍不住揉起額角。事情怎麽都趕到一塊兒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