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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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瑟瑟如雨,發著暗沉的黃,沉澱著春夏的熱烈。
景妍站在殿門口,一張清冷的臉上越發有急切的神色。
道雲從外頭匆匆忙忙進來,她拽著道雲的袖口,急聲道:“怎麽樣,問到了沒有。”
道雲為難地搖了搖頭。
景妍急得快要流出淚來,一邊甩開道雲,就朝外頭走去。
道雲不知道景妍這是往哪去,又見她心急如焚,連忙上前攔住,“小主,您別急。”她磕磕絆絆,“現在......現在府裏根本不理會咱們的消息,您又能去哪兒呢。”
景妍眼圈發紅,說話亦沒了腔調,“府裏是怎麽說的?”
道雲低著頭,“府裏說,小主是嬪妃,伺候好皇上便是,旁的事,輪不到小主打聽。”
景妍聽了更急,掙紮著宮人便要往外跑,奴才們個個五內焦灼,卻無論如何也不敢放了景妍出去,正在推搡著,小年子從外頭匆匆趕回來,他跑得滿頭是汗,說起話來氣喘籲籲:“小主,打聽著了。”
景妍驟然停了下來,她儀容有些散亂,看著跪在跟前的小年子,話音顫顫:“你說。”
小年子把頭狠狠一埋:“純親王他......怕是不好了。”
像被什麽鈍物朝頭頂狠狠一砸,景妍一下子便站立不穩,道雲將她扶住,她顫抖著聲音:“說清楚,如何不好。”
小年子:“回小主的話,奴才打聽到這些日子,太醫院裏除了院判周大人帶著幾位太醫,為皇後娘娘安胎及照顧諸位主子日常,其餘一大半的太醫都到了純親王府日日守著,就......就連各地送來的補藥,都是先經王府太醫過目,若是得用便直接留下,不得用才送進宮裏。”
景妍當即明白,這樣隆盛的恩遇,如果不是真到了危機關頭,是斷不會有的。她幾乎不敢再往下問:“然後呢?”
小年子道:“後來奴才趁太醫院換班時候,去朝裏麵的相熟打聽了。純親王他......”他重重磕了一個頭。
道雲生怕刺激了景妍,連忙讓他別再說下去,卻被景妍製止住,她的臉色漸次發白,連爭執的力氣也沒了,“讓他說。”
小年子咬著牙,一口氣道:“純親王,怕是就在年關前後了。”
院裏供著兩隻青花大缸,缸裏的錦鯉因著時氣漸涼,已經不再遊動了。可是在景妍的眼前,卻仿佛那兩隻錦鯉連同著青花缸,都一起在眼前轉了起來。她渾身仿佛猛然被人抽幹了精氣,腳下一軟,便直接跪坐在院裏。
景妍多年來知書達理,像這樣失態,是從未有過的事。道雲遣退了左右宮人,雙手扶著景妍,低聲勸著:“小主,奴婢知道您難過,咱們先起來,回房再說好不好。”
景妍眼神渙散,像什麽也沒聽見一樣,她伸出手,摳在青石磚上,想要朝前挪動,嘴裏喃喃著:“我要出去,我要出去。”
道雲一下子慌了,差點失聲喊了起來:“小主!”她死死拽住景妍,泫然欲泣,“小主,您聽聽奴婢的話吧,您是出不去的,就是出去了,所有您能做的,旁人都已經做過了,可是七王爺他......真的救不了了。”
景妍依舊聽不進,“旁人......旁人誰會真心惦記著他,不然他怎麽會......”她頭痛欲裂,禁不住死死按住腦袋,“一定能救的,我要出去,讓我出去!”
道雲實在勸不住,用力搖了搖孟知的身子,“小主,奴婢求您了。來前老爺就告訴過您,這是您的命,進了紫禁城,七王爺就與咱們無關了,您認命吧!”
景妍身子一顫,似僵住了一般,一動也不再動。偏殿的密常在聽到外頭有動靜,攜了初雲出來,自從慧妃逝世那日她觸怒皇上,如今已經一年未曾麵聖,起初也曾哭哭鬧鬧的,日子久了,曉得那哭鬧聲進不了皇上的耳,便也消停了下來,人也開始自暴自棄,連妝也懶怠上。
她頂著一張素麵朝天的臉,正看到花容失色的景妍,冷笑道:“我看咱們景仁宮準是風水不好,妹妹才讓皇上冷了幾天,也受不住了?”她在抄手遊廊前坐下,慢悠悠道,“我看你還是省省吧,日子長著呢。”
景妍本就很少與六宮妃嬪打交道,加上語黎得寵時千嬌百媚亦為景妍所不齒,此時正心灰意冷,更懶得與她說話,隻呆呆靠在道雲身上,身心憔悴。
語黎以為她是默認,又絮叨起來:“原本我也跟你一樣,不肯認命,可不認不行啊。”她撫了撫自己的臉,“自以為頗有幾分姿色,誰知道人家丟了你,就跟丟了個玩意兒一樣。”
景妍自始至終也沒有轉過頭,她眼神呆呆地,朝著外頭張望,語黎順著她的目光,不禁也朝外頭望去,望著望著,嘴裏便情不自禁唱了起來。那是她拿手的紫竹調,一詠三歎唱得銷魂蝕骨,曾引得玄燁日日流連,後來失寵,她仍舊每日黃昏時分在自己宮裏唱上一唱。
語黎唱到動情處,也不再理會景妍,撚起蘭花小指,搖搖擺擺如癡如醉。景妍的目光慢慢抽離回來,她蹙了蹙眉,道雲知道她不喜歡語黎唱歌,連忙將她扶起來,又叫來一名宮女,一起將景妍攙回殿裏。
景妍一句話也不肯說,任道雲再勸亦是無用。她將一副疲軟的身軀靠在紅酸枝木的睡榻上,看著滿殿的墨寶名畫,心中陡生淒涼。燕禧殿不是景仁宮正殿,卻著實是玄燁命人精心布置過一番的,景妍雅好詩文,殿裏便布置得古色古香,雕梁畫棟處皆有典故可循。景妍悠悠轉轉地看著,忽然覺得,周圍的一切,都那麽像是一個牢籠,它華美、精致、嚴絲合縫,無一處不是匠心所在。而她自己,就跟這殿裏頭掛著的畫兒一樣,都是供人觀賞,被人品頭論足罷了,有什麽分異。
天色漸漸暗了,每一次日頭落下,她都會害怕,都害怕那個她在意的人,不會隨著明天的太陽一樣醒來。早就沒有和她賭書潑茶的快意年少時光了,原是天涯兩相望,卻在一個她始料未及的時候,天人各一方。
她頭朝著窗外,癡癡望了許久,道雲在很遠的地方站著,聽到她在日落烏啼的傍晚,在夕陽和樹入簾櫳的裹挾中,兀自低聲絮語,“他就沒有一句話嗎。”
沒有人回答她,暮色照在窗前,為她的身影投下一道孤獨的剪影。(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