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枝頭(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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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蘭煜惱恨宜嬪的借題發揮,解釋道:“皇上,臣妾本來途經此地,見這宮女肆意笙歌便上前製止,更見她區區宮女卻熟稔越地小曲,便覺得她是有備而來,想請皇後娘娘定奪。”

    榮嬪一見綰娘也覺得狐媚,便站在一旁不再說話,宜嬪笑意媚然卻透著機鋒,“本宮記得妹妹的阿瑪任司庫,是個七品官,你都可以雅好詩文,怎麽宮女就不興添個樂子麽?”

    蘭煜又被提起家世,頓覺得十分掛不住,像是有一股火燒在腹腔,卻看著宜嬪的身份和龍胎不敢發作,隻能沉著臉道:“臣妾總歸覺得,在宮裏唱歌,擾亂聖駕,是為大罪。”

    玄燁眼前一亮,“剛才的歌是你唱的?”

    綰娘換了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回皇上的話,奴婢隻是在辛者庫裏長日勞作,今天得了吩咐出來,趁著空閑消遣隨口唱了幾句,雖是亂了宮規,奴婢認罰。隻是小主說奴婢蓄意,奴婢實在是冤枉。”

    蘭煜不意她在玄燁麵前如此伶牙俐齒顛倒是非,忍不住嗬斥道:“你說辛者庫長日勞累,便是抱怨主子們不體恤下人苛待宮人,且內廷嚴肅,你唱越人歌這樣的綺情詩,如何不是穢亂宮闈。”

    玄燁殊無情態,見她們爭吵,也不過一擺手製止,她看了看綰娘,朝蘭煜道:“你不喜歡這宮女?”

    蘭煜撇過頭,道:“臣妾沒有。”

    玄燁笑著轉過頭,嘴裏喃喃著:“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知不知。你唱得很有風韻。”

    榮嬪道:“唱得再好,臣妾也覺得不合規矩。”

    宜嬪朝榮嬪使了個眼色,道:“臣妾倒覺得,一首歌罷了,好與不好的,何必要太難為了人去。”

    玄燁頗有笑意地拍了拍宜嬪的手,蘭煜心裏隱隱覺得不妙,果然玄燁道:“內廷嚴肅,多個溫良解語的人在身邊,也紓解了許多寂寞。也罷,那就......”

    蘭煜慌張打斷道:“皇上請三思,這宮女出身辛者庫罪奴,有恐辱了皇家體麵。”

    綰娘心知大局已定,對蘭煜的羞辱一言不發,暗自攥緊雙手,臉上微微笑著。伊爾齡也怕皇上真一時興起,勸道:“皇上,妹妹說得也不假,皇後娘娘那頭總還是要顧一顧,老祖宗也未見得高興。”

    宜嬪衝著榮嬪搖了搖頭,榮嬪煞是不解,宜嬪微微一頓,笑道:“你們兩個急什麽,皇上不過是看這宮女乖巧伶俐,又會唱上兩曲兒,真喜歡叫來做個通房侍女也就是了,總不至於與咱們平起平坐。”

    蘭煜一下子泄了氣,宜嬪這話看似貶低綰娘,實則激將之法。玄燁原本也想將綰娘調來乾清宮做個官女子,聽了宜嬪這話,卻不願天子威嚴受製,他臉上帶著薄怒,道:“辱沒皇家體麵......成常在,朕怎麽不記得你說話這樣刻薄?”他頓了頓,“朕記得你身旁的宮女,也是從辛者庫領上來的。”

    蘭煜也知道自己方才衝撞了皇帝,如此被一問,更是一下子沒了話。玄燁不再看她,片刻後似乎下定了決心,朝綰娘道:“你叫什麽名字?”

    綰娘臉上浮起一層紅暈,“奴婢姓衛,小字綰娘。”

    玄燁點點頭,道:“辛者庫衛氏,德蘊溫柔,性嫻禮教,特封為答應,賜居延禧宮,即日侍寢。”

    綰娘壓抑住心中的狂喜,伏地叩首,“奴婢謝皇上恩典。”

    玄燁微微頷首:“往後便不要再自稱奴婢了。”他瞥了一眼蘭煜,將她打翻了五味瓶一般的臉色盡收眼底,他也不去理會,朝榮嬪與宜嬪道:“皇後安胎,內府那頭,就由你們兩個盯著。”

    說完還沒等回話,便領著儀仗一行去了。

    蘭煜像是被抽幹了渾身氣脈,垂頭喪氣地跪在地上,榮嬪一時憤憤,也不理會宜嬪甩手便去了。宜嬪轉過頭,朝綰娘盈盈一笑,也領著眾人離開。

    原本熱鬧的長街上隻剩了三人,綰娘朝著玄燁遠去的方向,心神迷醉地望著,久久舍不得收回目光,直到許久後,她看了一眼身旁的蘭煜,依舊是輕柔帶媚的語調:“地上涼,姐姐別總跪著了。”

    蘭煜隻聽著她的聲音便覺得難受,根本連頭也不願意轉,譏諷道:“你這一聲姐姐,叫的可真順口。”

    綰娘撣了撣衣袖,撫著腰肢站起身來,“是啊,說起來,我還癡長姐姐三歲呢。”

    綰娘緊緊盯著雲弋的頭頂,雲弋將頭伏得極低,仍然能感覺到綰娘幾欲刺穿她的目光,綰娘深深閉上眼睛,綻開一抹笑意,“妹妹還要回去準備侍寢。姐姐,保重。”

    綰娘春風得意,一路上連哼帶唱地去了。直到長街裏就剩了蘭煜與雲弋兩人,蘭煜方才恨恨道:“辛者庫宮女衛氏,以越地小調博得皇上歡心,頗有昔日密常在神韻,賜封為答應。”蘭煜攥緊手,“去,把這話往六宮傳,尤其是景仁宮。”

    雲弋臉色倦怠,嘴唇發白,滯訥道:“是。”她仍舊低著頭,“隻是奴婢有句話,鬥膽問一問小主。”

    蘭煜苦笑,猜中了幾分:“你問。”

    雲弋:“今天是冬青當值,小主非要帶奴婢出來。小主,是不是特意希望綰娘看見,誤以為是我將今天的事告密給小主?”

    蘭煜不遮也不掩,“你看見了她今天如何巧言令色,這樣的人,何苦讓你記掛著那點情誼。”

    雲弋心灰意冷,隻覺得周身都是算計,頭一回覺得這樣孤苦無依,“也是,奴婢記掛著她一點,對小主也是威脅。”她輕輕一擦眼角,“隻是小主放心,往後必不會了。”

    蘭煜頷首,默默無言以對。

    秋日裏應季的果子多,進獻也比往日裏多些。素雲怕延月吃不過來,便細細挑選著幾個鮮果,用銀匙打成果泥,一一盛在景泰藍燒藍小碟裏,呈給延月。

    延月用小匙輕輕舀了一口,點頭道:“還是你仔細。”

    素雲笑道:“秋天果子結的大,又想都讓娘娘嚐個鮮,卻怕太繁雜,這才想了這麽個法子。”

    延月輕輕一笑,“我看你是跟著本宮長日無事,便隻能琢磨著這些花樣了。”

    素雲道:“娘娘才不是無事,隻是不屑那些瑣碎罷了。”

    延月道:“你是說巡查內務府的事?你倒很明白本宮。”

    素雲微微笑道:“皇後身子不便,按理應該是娘娘陪皇上去內務府巡查,可是宜嬪和榮嬪,一個仗著身孕,一個自恃恩寵,讓她們去好了,又不是什麽美差。”

    延月伸手捋過肩側的秀發,輕哼道:“說得是啊,若是她們想爭本宮就陪她們,那多失了身份。”她寒意冷冷,“宜嬪......不過是榮嬪身邊又一個跳梁小醜,何足放在眼裏。”

    素雲斂起案幾上的雜物,又給延月捏著肩膀,道:“可是醜人多作怪,剛才宮人來報,內務府出了一樁事。”

    延月春山微蹙,“什麽事?”

    素雲道:“皇上巡視內府時,辛者庫一宮女無意唱起越地小調,得了皇上歡心,賜封為衛答應。”

    延月有些詫異,“無意?”她十分地不信,“拿這樣的伎倆,居然能唬住皇上。”

    素雲亦是不解其關竅,更是疑惑道:“奴婢更聽說,當時成常在在場,亦盡力去攔了,卻還因此惹了皇上不快。”

    延月心思漸漸重了起來,卻有些亂亂地理不清頭緒,隻道:“成常在心思縝密,連她都攔不住,這宮女想來並不簡單。”

    素雲道:“未見得是那宮女有什麽神通,奴婢還聽說宜嬪在一旁,不僅不阻攔,反而與戴佳氏唱起反調,成全了衛答應。”

    延月眼中精光一閃,“原來如此。”她坐起身,微微揉了揉腰肢,“皇上心氣盛,他的心意,旁人隻能順著。宜嬪看準了成常在年輕好強,故意跟她唱反調,兩人一個順著皇上,一個逆著皇上,既讓成常在惹皇上不快,又成全了新人收為己用,如此兩全,真是劃算!”

    素雲蹙眉,微微有些驚訝:“照娘娘這樣說,咱們從前倒是沒發現宜嬪有這樣的心計,倒是比榮嬪不簡單。”

    延月戴上了護甲,調整著骨節上微微的刺痛感,冷聲寒意瑟瑟:“成常在本就跟她們不睦,新人這一遭又與她結下梁子,往後必不能罷休。”

    素雲小聲道:“到時真有事,娘娘是幫還是不幫?”

    延月思襯道:“本宮費力提拔孟知和敏嬪她們三個,這三人各有其用,若是小打小鬧應付不了,也枉費了本宮看重。隻是若害得她們因旁人耽誤了本宮的事,那本宮也容不得旁人作祟!”

    素雲微微低首:“旁人不說,眼下宮中議論四起,辛者庫賤婢何等卑賤,太後不會喜歡,妃嬪亦是嗤之以鼻,我看那衛答應的路未必好走,遑論為榮嬪和宜嬪助力,更妄想跟娘娘作對。”

    延月想到這便笑了,“這還是成常在急中生智,倒是沒氣糊塗了她。”

    素雲起初不解,轉念一想,便明白了延月所指:“是啊,能將這消息傳得這樣快且詳細,不是成常在還能有誰呢。”

    延月頷首一笑,不再言語。(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