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楚涼飛身體的原因，演唱會結束後並未按照慣例舉辦慶功會。早已等候在場館外的急救車在楚涼飛下台後第一時間把他送到了醫院進行全方位的身體檢查，而沒有機會進入現場而一直在場館外麵徘徊的歌迷也因此產生了一定程度的誤會，最後不得不由瞿浩輝出麵，在深夜的街頭直接進行了一場新聞發布會說明情況。

    按照原本的計劃，演唱會結束的第二天上午蘇鉞等人就會離開港區返回內地，結果第二天一早瞿浩輝便打了電話過來。

    蘇鉞先是詢問了楚涼飛的身體情況。瞿浩輝說經過昨晚醫院的檢查，楚涼飛除了有些勞累之外，病情並未有明顯變化，現在已經離開醫院，回到自己的公寓修養。蘇鉞便笑著恭喜對方這次演唱會的成功，並順便提到了告別的事情。瞿浩輝便有些踟躕起來。

    “蘇先生，我知道這次的演唱會耽誤了你太長的時間，你的公司那邊肯定有很多的事情等著你去處理。但是……能不能請你多留一天？”

    “瞿先生還有什麽事情麽？”蘇鉞便問道。

    “這個……我知道或許有些強人所難，但是從你們過來到現在，因為忙著演唱會排練的事情，老師一直沒有和你做太多的交流，所以想借著這個機會和你聊一聊。還有就是，今天下午的慶功酒會，有不少人給我這邊遞了話，想要和你認識一下。”

    瞿浩輝這個天王難得的有些不好意思，但蘇鉞馬上就明白了對方的意思。瞿浩輝提了兩個方麵，但實際上讓他為難的是第二點。

    如果隻提和楚涼飛的交流，蘇鉞肯定二話不說馬上答應多留一兩天。不說他的藝術成就，單就楚涼飛表現出來的精神和品質，蘇鉞就願意把這樣一個垂死病中的老人當成真正的長輩，和這樣的人交流蘇鉞求之不得。但是如果留下來，想要和蘇鉞“交流”的恐怕就不隻是楚涼飛一個人了，而且以蘇鉞的推斷來講，恐怕這些人真正想要交流的還不是他蘇鉞本人，而是郭婧——說來說去還是施昌嶽那天臨走時無意間弄出來的事情的後續。

    很滿意瞿浩輝實話實說的態度，哪怕他隻提到了楚涼飛想要和蘇鉞交流的想法，蘇鉞也肯定會留下來。但他還是很實在地把兩件事情一起說了出來。

    “嗯……”蘇鉞稍微計算了一下時間，便道：“沒問題，如果楚先生身體條件允許，我也很想和楚先生好好聊一聊。這樣吧，我們晚上再啟程好了。”

    “太感謝蘇先生了。”瞿浩輝道，“我讓人安排機票的事情，肯定不會耽誤的。”

    蘇鉞客氣了幾句，也就同意了，幾張機票而已，對於瞿浩輝而言完全不用放在心上。

    交代周曉珮去和瞿浩輝的助理彼得王去溝通機票的事情，蘇鉞便和郭婧一起，帶著朱淼和方辰上了瞿浩輝派過來的車，去了楚涼飛的寓所。

    “蘇先生，真不好意思啊，又耽誤了你的時間。”楚涼飛的精神不錯，甚至比蘇鉞在演唱會之前見到的樣子還要更好一些，大概也是因為放下了心事的緣故。

    人的心情很大程度上會影響一個人的身體狀況，特別是對於身體原本就有宿疾的人尤其明顯。有些重病之人心有執念，心願未達成便一直吊著命；同樣有些心懷執念的人，心願達成之後方能一身輕鬆，倒是對身體還有些好處，看來楚涼飛該是後一種了。

    “楚先生客氣了。能和您做深入的交流是我的榮幸。”蘇鉞笑道。

    “快坐，快坐。”楚涼飛招呼道，又招呼保姆倒茶。

    “這邊稍微局促一些，阿輝他們都想讓我搬到療養院去，但我還是覺得自己家裏麵更舒坦一些。”楚涼飛笑道。瞿浩輝今天也在場，聽到這話也隻好苦笑。

    楚涼飛的寓所確實不大，人一多便會顯得有些擠，再加上現場還有護理人員以及一些醫用設備，就更顯得促狹。不過這也是相對而言，像這樣的房子，就是在港區鼎鼎大名的“千尺豪宅”，足以引發港區普通人的豔羨，但實際上所謂的“千尺”換算成平方米也就九十多平米，在內地也算是大部分普通人可望又可及的房子了。

    “今天把蘇先生留下來，其實是想和蘇先生談一談阿輝的事情。”楚涼飛等幾人喝過茶，才笑著道。

    蘇鉞一愣。他以為楚涼飛要和他聊一聊關於港區音樂或者華語音樂的事情，沒想到竟然會把話題扯到瞿浩輝的身上。而且，瞿浩輝可是天王級別的人物，這個……和自己說不著吧？

    見蘇鉞表情怪異，楚涼飛便笑道：“我倒是想和蘇先生聊一聊音樂上的事情，但說實話，真沒什麽好聊的。每一個時代有每一個時代的特征，是具有特殊性的。在這個時代裏麵的人，大部分還是順著潮流在走，等到這個時代過去後，才能由後來人評價這個時代的作品和人物。至於能不能蓋棺定論，恐怕還需要很長的時間才行。我的時代已經結束了，你們——”楚涼飛指了指方辰和朱淼“——卻正在創造自己的時代。潮流這個東西，總是螺旋形發展的，有時候我們會提到‘複古’，但實際上，卻和‘古’扯不上太大的關係。”

    蘇鉞點了點頭，表示認可楚涼飛的意見。楚涼飛便繼續道：“潮流這個東西，我們經常說什麽‘引導潮流’，但實際上，在音樂這個領域，真正能夠引導潮流的人或者作品其實不多，大部分情況下隻是因為新奇、與眾不同。真正的引導，不僅僅在於原創或者前所未有，而是因為這個東西它能夠代表一種方向。前幾年我們經常講，韓國人開創了娛樂領域的新紀元、引導了娛樂時代的潮流，其實這些東西我們沒有麽？我們原本是有的，隻是沒有按照他們的那種方式去經營罷了。當然，也不得不佩服人家，當把娛樂真正當成是一項可以全方位經營的事業或者產業來做的時候、當建立起一個完整的妥善的產業鏈條的時候，新的產品自然會層出不窮。就像是領導層常說的那句話，‘集中力量辦大事’，當力量被集中起來的時候，‘引導時尚潮流’這樣的大事其實已經不是事兒了。”

    楚涼飛最近幾年沒有在公開場合露麵，但從剛才那段話裏麵可以看出來，他一直在考量、在思索，而且目光已經不再單純放在音樂或者流行歌曲這個層麵，而是擴展到了整個娛樂傳媒領域。

    “港區這樣的地方，地方小，本身發展的方向其實很狹窄。以前可以做對外貿易，當成是內地對外的重要口岸，這些年內地其實已經不太需要港區在這個方麵的力量了。但是還有人覺得港區很重要、國家發展少不了港區，甚至還有人認為港區人高人一等，都是一葉障目不見泰山！”說到這裏，楚涼飛明顯有些生氣，“港區還能發展什麽？除了金融、餐飲、旅遊以及不斷下跌的外貿，能發展的東西其實已經很少了。所以……”

    楚涼飛沒有繼續說下去，反而把目光轉向了坐在旁邊的瞿浩輝。蘇鉞見狀一愣，終於明白過來楚涼飛的真正意思是什麽了。

    之前瞿浩輝去京城見蘇鉞的時候就說過，覺得楚涼飛之後再也無人可以撐起港區流行音樂的架子，所以推掉了所有的影視劇表演，一心想要做音樂。而在楚涼飛的演唱會上，楚涼飛甚至在歌迷麵前直言“大可不必”。今天一開始，楚涼飛便說起今天的會麵主要是因為瞿浩輝……

    楚涼飛這次會麵的原因並非瞿浩輝本人，甚至僅僅是和瞿浩輝稍微有一些關係而已。他的目的是要和蘇鉞討論瞿浩輝現在放棄掉的影視劇！

    楚涼飛的觀點很簡單，港區能夠發展起來，內地早年的政策其實有很大的作用。隨著內地對外開放的不斷加深，港區作為中轉站的作用也越來越小，原本作為支柱的貿易行業份額也越來越低。為了保持港區的局麵，還能靠什麽？自然是以服務業。但服務業是個大方麵，小的分支裏麵，金融行業受到國際影響太大，這一點曆史已經證明了。港區中西結合的城市風貌是發展旅遊業的優勢所在，而吸引遊客需要的手段並不能僅僅靠城市宣傳片和口碑，還需要一些軟性的工具，比如在港舉辦的大型活動，比如，電影。

    這些東西蘇鉞個人是認同的。對於經世濟民的政策方針路線什麽的，蘇鉞本身並沒有什麽底蘊，其實也提不出什麽更多的意見，不管在哪個時空，蘇鉞本質上更貼近“武夫”的形象。不過對於楚涼飛提出的看法和觀點，他覺得其實是很有道理的。

    隻是問題是，楚涼飛是怎麽想到蘇鉞的？港區電影在經過很長一段時間的輝煌後，確實經受過波折，現在還在恢複期，但不管是明星還是導演，資源也非常豐富。如果瞿浩輝願意，能夠拿到的劇本數不勝數，為什麽楚涼飛非要把目光瞄向蘇鉞這個內地人呢？

    瞿浩輝也應該明白了楚涼飛的意思。蘇鉞明顯看到被楚涼飛牢牢盯住的瞿浩輝額頭上已經滲出了汗水。

    “老師，我……我明白了。”瞿浩輝最終直視著楚涼飛的眼睛道。

    楚涼飛微微笑了笑，沒說話。

    “楚先生，我還不太明白。”蘇鉞苦笑道，“您為什麽要和我討論這個話題？您在港區一呼百應，能和您討論這個話題的人不勝枚舉，您為什麽要選擇我？”

    “市場。”楚涼飛笑著解釋道，“港區電影曾經有一個階段，一年能出兩三百部電影，現在一年出品的電影不到一百部，有些年份甚至隻有三四十部。以今年我得到的消息來講，六十三部電影，哪怕不考慮什麽黃金檔，一年到頭輪著放，在港區本地能賺錢的有幾個？能放到國外去的又有幾個？港區電影，最重要的市場依然是在內地！但在現在這種情況下，港區電影人卻有些拎不清了，還抱著當年港區電影輝煌的時代的老題材、老方法去拍，這樣能抓得住內地觀眾的心？所以除了有數的幾個人，我很少和別人談起這個話題。”

    蘇鉞默然。楚涼飛說的這話不好評價對錯，但他提到的問題蘇鉞確實見過。另一個世界也有幾部大牌雲集的電影，不管是演員陣容也好、故事的主線本身也好，都很有看點，但在內地的口碑卻並不好。原因是在製作的問題上，似乎導演還在搞著“飛紙仔”的那一套，情節割裂非常嚴重。而且很難從類型上去區分到底應該劃到哪一類，並不是說兼容並包不好，而是這些導演把所有當年有影響力的鋼片題材全部拿過來揉碎了放進了膠片裏麵，讓觀眾有一種吃了一個甜麵醬夾心的巧克力蛋糕一樣的感覺。

    “我看過你拍的那部電視劇，從內地的視頻網站看的。”楚涼飛繼續道，“特殊的題材，很忌諱說教的方式。但你把一個原本沒什麽意思的人物拍得非常鮮活，觀眾也認賬。我看了評價和留言，也看了一些相關的分析和報道，甚至向我的幾個朋友也推薦了這部作品，哪怕是港區的觀眾，也很認可這部片子裏麵表現出來的觀點，很難得。阿輝也給我帶來了幾本你的小說，我也看了，很熟悉的感覺，但又是全新的東西。所以我覺得，如果想要去迎合內地的市場，抓住內地觀眾的心，蘇先生應該有些心得。”

    “您過獎了。”蘇鉞笑了笑，心中莫名地有些發虛。

    自己搬運的東西到底在另一個世界是什麽水平自己很清楚。在另一個世界，這些東西的地位自然不必多言，但確確實實是非常有年代感的東西。《士兵突擊》和《亮劍》其實都是十年前的作品，《亮劍》算是照搬，《士兵突擊》則做了一些基於現實的改善；《射雕英雄傳》和《神雕俠侶》的曆史那就更長了，而且自己半個字都沒改。楚涼飛認為這是很熟悉的東西，很正常，査先生二十多歲移居港區，主要作品均是在港區完成的。大抵是因為時勢造英雄，相似的社會背景下總能產生類似的人物，這個時空港區也有幾位類似於金古柳的大家。而自己弄出來的這些音樂作品，不得不說，在另一個時空絕對屬於“經典老歌”的範疇，至於到底能不能在當下的這個時空、在落後了十幾年的社會背景下依然綻放光彩，蘇鉞原本還是有些信心的，但現在被楚涼飛用這麽大的帽子一扣，心中還真的發虛。

    楚涼飛見蘇鉞的表情就知道蘇鉞並沒有那麽大的信心，便笑道：“我隻是提個看法，並不需要你們現在就著手，你要是現在答應了，我心裏反倒是沒底了。”

    幾個人又聊了一會兒，護理拿著楚涼飛的藥過來提醒他吃藥。蘇鉞見楚涼飛也有些疲倦，便告辭離開了。

    路上，蘇鉞邊想楚涼飛的話語邊考慮自己記憶中的那些東西到底能不能達到這位老人的要求，越想心裏越沒底，忍不住便搖頭苦笑。

    “怎麽了？”郭婧奇怪地問道。

    “楚老的要求太高，我怕是達不到啊！”蘇鉞感歎道。

    “總要去做嘛。”郭婧勸慰道，她還是第一次見到蘇鉞這麽為難的樣子。

    “走一步看一步吧。”蘇鉞有些無可奈何地道。轉頭又問朱淼和方辰：“是不是有些無聊？我原本以為楚先生會和我們聊音樂的事情，就把你們帶來了，沒想到楚先生起了這麽高的調子。早知道就放你們逛街去了。”

    “不會啊。”朱淼搖了搖頭，“我覺得楚先生人很好的，而且像楚先生這樣的人，思考的東西很深刻，我覺得挺有意思的。”

    “咦？你聽明白了？”蘇鉞便笑著問道。

    “馬馬虎虎，嘿嘿，馬馬虎虎。”朱淼吐了吐舌頭。

    “你呢，方辰？有什麽想法？”蘇鉞又去問方辰。

    “啊？我啊？”方辰撓了撓頭皮，不好意思地道，“我沒太聽明白，不過楚先生好像現在的關注點已經不是音樂了，好像是個哲學家的樣子。”

    “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朱淼翻了個白眼，“這都不明白，笨死你算了。”

    蘇鉞有些詫異地看著這個一直以來似乎都有些小迷糊的女孩，還真沒想到她還真的聽明白了。郭婧也笑著看她。

    “啊？不是嗎？”朱淼不好意思地問。

    “很對！”蘇鉞點了點頭，“楚先生就是這個意思，你理解得很對！”

    “你準備怎麽辦？”郭婧低聲問道。

    “不知道從哪裏下手啊。”蘇鉞聳肩，他對楚涼飛說的觀點是讚同的，但自己能不能參與進來還有待討論。自己記憶中優秀的電影劇本不少，但能符合楚涼飛要求的其實真沒幾個。

    另一個方麵，楚涼飛今天忽然和蘇鉞聊起港區電影的話題，之前他也沒做過功課，期間對於對錯的評判依然是按照另一個世界對於港片的印象做出的。兩個世界在這個方麵肯定會有極大的差別，別的不說，另一個世界堪稱華人代表的那位功夫巨星蘇鉞在這個世界就從未聽聞。僅僅這樣一個人物的差別就足以在兩個世界之間堵上一道無法逾越的屏障，更別提曾經在另一個世界的港區電影史上各具特色的那些熒幕巨星了。

    其實在蘇鉞的印象中，另一個世界的港區電影其實是和演員有直接關係的。提到一個類型的港片，觀眾的心中自然而然浮現的就是這類影片最具代表性的那一個或者那幾個演員。反之亦然，提到某個演員，自然就能想起那一連串的、同一種類型和題材的代表影片。要是現在讓蘇鉞說一說這個世界的港片曾經是如何輝煌，又遭受了什麽樣的挫折，近年又應該在何種背景下崛起，蘇鉞恐怕隻能說一句：“我和這個世界不熟”了。

    但以蘇鉞的推斷，兩個世界相似的地方肯定也有。比如遭受挫折的原因肯定有盜版和歐美片的流入——這不是某一個人或者某幾個人的原因，而是社會發展的現實就是如此。另一個世界的內地盜版影碟泛濫的年代，其實才是港片真正在內地占領口碑的年代，而那些耳熟能詳的明星，也是在那個盜版泛濫的年代在內地建立起了後來的強大的號召力和影響力。時代背景如此、社會發展如此，即使當年內地放開港片引入，如果沒有盜版，有多少人會真的買一張電影片進入電影院觀看一場不當吃不當喝的電影？又有多少人會去討論賭神的大背頭、古惑仔的兄弟情、唐伯虎的旺財狗？當年可沒有網絡和微博，有的隻是大街小巷的音像店。而那時候我們欠下的電影票也在十幾二十年後慢慢開始還了。

    再想想楚涼飛的要求，蘇鉞更是覺得頭大。自己印象中最深刻的港片，大概還停留在看盜版碟的那個時代，一提起港區電影，第一個想到的是《古惑仔》，然後是《賭神》，再然後是《警察故事》，再然後是《大話西遊》……

    黑幫電影是不用想了，賭博電影也可以忘記了——這兩種片子內地是絕對不會允許公映的。動作片是可以拍的，但硬派的動作演員好找，元龍、元樓這樣的有特殊風格的演員太難碰到了。喜劇電影大約也可以拍，但一方麵自己其實很難把握港區導演那種喜劇的風格，另一方麵還是演員的問題，喜劇之王這樣的演員可遇而不可求啊。想來想去大概隻有《無間道》、《寒戰》這樣的警匪片可以考慮一下了。鬼片或者僵屍片倒是也能拍，但問題是和楚涼飛的要求相差太大……

    嗯……忽然在腦海裏冒出來的“向西”是個什麽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