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四章:或是訣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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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月明、風清氣爽,但葉然卻是不得入眠…

    穀中山林之間,一顆參天大樹之上,隻見葉然正坐在一道枝椏之上,那枝椏看起來頗為粗壯,倒也能夠承受住葉然的重量。

    背靠著樹幹,包袱掛在一旁,葉然雙手枕著頭,身子保持著平衡,兩眼出神望著天上星空,那星光閃爍,也映得葉然雙目滿是光亮。

    腦袋裏回想著白日裏的事情,宛如曆曆在目,葉然想要不去想都不行,那些畫麵便在葉然腦海之中揮之不去,如此一遍又一遍地過著,直叫葉然的心神久久不得平息。

    “唉…”

    輕歎一聲,葉然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雖是無法,但隻要過了今夜就好了。

    等到天明,自己便會離開藏劍派、去往中原,到時候師父再也找不到自己,她也就隻能漸漸地放下此事,或許等到自己回來之時,師父解開心結,也就看得開了…

    “說到底,還是我連累了師父,或許我當年就不應該拜她為師…不該跟著她進藏劍派…”

    “要是沒有我,也就沒有如今地這種境地…師父不會因我而牽連其中,不會被同門指指點點,也不會受到這些委屈…”

    口中念著這些,葉然不禁露出一絲苦笑之色,但見他搖著腦袋,似在惋惜著什麽,又聽他說道:“這些都是因為我的錯,隻是因為我拜入了師父門下,才會變得如此,我早就應該想到這些的…”

    說著一頓,葉然麵上的神色這又轉為輕鬆,便又說道:“不過,等到明日之後,等我離開了師父,一切都會慢慢好起來了…若是我日後還能有機會回來,隻希望師父到時候能夠忘了我,不再記著有我這個徒弟…”

    說到後邊,葉然的嗓子似是哽咽住了,但他也不再出聲,隻是將腦袋後仰,重重地靠在樹幹之上,他身子就像是沒了力氣,雙手也是無力地垂放在腿上,隨後又覺得眼眶濕潤,葉然隻好閉上雙眼,強迫自己不去再想。

    可卻是放空腦袋不敢讓自己去多想,腦中卻是偏偏不斷地想起那些,那些令葉然深覺愧疚之事,那些讓葉然心中不安之事…

    所以,葉然也就隻能這般強忍著,強忍自己內心地衝動,不讓自己跑去找師父,強迫著自己留在這裏。這可是最後一日了,明日自己便會離開,要是這時候自己去找了師父,豈不就是空虧一潰?

    但卻是如此強忍著,葉然腦中地念想便越是強烈,幸得葉然一直咬牙堅持,殊不知他心中有多難受,又耗費了多大的精力,隻是待得再一睜眼之時,葉然便覺一陣亮光刺眼,直讓自己睜不開眼,而耳中也聽到了陣陣鳥鳴,便是在“嘰嘰喳喳”地叫著…

    “原來天已經亮了…”

    輕念一聲,葉然手遮著眼前,看了看四周,這才發現了。

    放下手來,葉然想要從樹枝上站起,卻不想自己渾身酸麻,竟是沒了知覺,這嚇得葉然麵色一白,幸虧他能夠穩住身子,才沒讓自己從這三四丈高的樹上掉下去。

    連忙運功活絡靜脈,等到四肢傳來一陣熱意,已經能夠自如地動彈,葉然這才鬆了一口氣,於是又運起輕功跳下了樹來。

    落地之後,背著包袱,葉然沒有停留,隻是看了看天色,估摸著已是卯時,這便向著山門處走去。已是過了一夜,相信看守山門的弟子已是得知自己要出穀的消息,自己此時過去的話,應該不會受到阻攔了。

    而且,現在不過剛到了卯時並未多久,想必師父也並未醒來,葉然心中唯一地擔心就是師父會守在山門處等著自己,到時候師徒相見的話,一陣尷尬無言自然是難免。

    過夜的地方離山門處並不算太遠,隻是讓人難以發現而已,雖是心中有事、一夜不曾好好歇息,但葉然還是並未花上多少時間,就已是來到山門處。遠遠便看見山門之前有幾名弟子正按劍佇立在那兒,神情肅穆、不見言笑,葉然心道這便是最後一關,也沒有踟躇,這就大步走了過去。

    自葉然現身之時,就已是引得了那些弟子的注意,隻是他們職責在於看守山門,而葉然離得自己較遠,所以也並未有人過來與葉然問話。但此時見著葉然走向自己這裏,且身後又背著包袱,儼然一副要將離開穀中地模樣,幾名弟子看得奇怪,不禁麵露疑惑起來。

    此時才剛剛天明而已,就連山穀之中的霧氣都未消散完全,這人卻要在此時離穀,這其中莫不是有著什麽貓膩?

    心中這麽想著,幾名弟子便越是覺得葉然古怪,看向葉然的目光也不禁變得警惕。等到葉然走近幾人隻有五丈遠之時,便見一名弟子挺身出列,一手按著腰側劍墩、以防不測,另一隻手則衝著葉然伸出,嘴裏還大聲呼道:“來人止步,報上姓名!”

    聞聲一頓,葉然麵色微愣,但旋即也就明白。沒有多問,隻是一個行禮,乃是門中之禮,便聽葉然答道:“我是…”

    “葉然!”

    一語未盡,卻被一道呼聲打斷,幾名弟子聽得一怔,於是一同看向遠處,隻有葉然在聽得這呼聲之後,頭也沒回,麵色卻變得古怪起來。

    循著呼聲傳來方向看去,隻見一名黃衣女子正向著此處跑來,幾名弟子待看清那黃衣女子容貌之後,神色皆是一凜,連忙衝著黃衣女子便是行禮呼道:“弟子見過鄧師叔!”

    這黃衣女子,正是鄧夢婷了。

    “嗯!”

    但見鄧夢婷奔至近前,見到幾人朝著自己見禮,她匆匆一應,也沒有多言,隻是將目光落在葉然背影之上,又滿目柔情地說道:“葉然,師父總算是找著你了…”

    聞言一驚,幾名弟子看了看鄧夢婷,又看向葉然,這才反應過來,鄧夢婷這話究竟是什麽意思。

    “他竟然是鄧師叔的徒弟!?”

    但聽一人小聲嘀咕一句,語氣間卻是有些不信。

    而有人已是猜出了葉然的身份,這便說道:“鄧師叔早就收了一個徒弟,難道你還不知道?”

    “這我當然知道!”

    那人連忙說道:“隻是我沒有想到,這奇奇怪怪的人竟然是鄧師叔的徒弟而已…”

    說著,幾人又瞥向葉然,目光卻是複雜無常。對於門中的風言風語,幾名弟子自然早有耳聞,這下親眼見到葉然其人,免不了便要多看兩眼,隻想要看清那處於風口浪尖地葉然,到底是個什麽模樣…

    ……

    幾名弟子小聲地交頭接耳,葉然自然也聽了個清楚,隻是自己千躲萬避,就是為了不與師父相見,誰知還是在此處被師父給攔住,葉然此時心中除卻無奈,還是無奈…

    但師父已是叫住了自己,自己避無可避,葉然沒得辦法,隻好不情願地轉過身來,卻是看也不看師父一眼,隻是沉著臉麵,又快速地抬了抬手,便算是與師父見禮,口中細如蚊聲地吟道:“師父…”

    這一聲盡管聲小,顯得並不是那麽尊師重道,但鄧夢婷聽在耳中,還是露出會心一笑。便見鄧夢婷走上前了幾步,伸手就要拍一拍葉然,不想她右這才剛剛伸出,都還未來得及碰觸得到,葉然就已是退身躲過,這又與自己保持了一段距離。

    右手停在半空,麵上的笑容也漸漸凝固,鄧夢婷整個人都呆立在那兒,卻是忘了接下來自己要做些什麽…

    師父都不見出聲,葉然更是不會去開口,他隻是保持著自己與師父之間的距離,在他看來,自己做到如此,便已是足夠了,相信師父也能夠看得明白…

    良久之後,終是師父先開了口…

    “葉然…”

    輕喚了一聲,隻見鄧夢婷神色哀怨地看著徒弟,又啟齒問道:“葉然…在你的心裏…就這麽的討厭…我這個師父麽?”

    此言一出,葉然尚未有所反應,一旁的幾名弟子卻是聽得神色一動,心道那傳言果然不是空穴來風,這師徒二人之間的關係果然非比尋常…

    “師父…”

    一聲傳來,便是葉然開口,但聽他答道:“師父,你是葉然的師父,便是葉然的長輩,對於長輩,葉然隻有尊敬,又何來討厭一說?”

    “那你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躲著我?”

    鄧夢婷這又追問,她迫切地想要知道葉然內心的想法。

    “師父,葉然隻是癡心於武學一道,這才少了與師父之間的來往,並非有意要躲著師父。”

    葉然平靜地答道。

    “難道你離開穀中也是癡心武學之道!?”

    鄧夢婷再也忍不住心中激動,不禁大聲地衝著葉然質問道。

    “葉然…”

    吐了兩字,葉然便停住了,直到過了許久,才聽他緩緩說道:

    “葉然已是與師公說得清楚,此次出門曆練,隻是為了修練《藏劍訣》…”

    “葉然!”

    音落之後,換來地卻是鄧夢婷更大聲地一呼,葉然聽得一嚇,不禁抬頭看去,卻見到師父已是落淚,正盯著自己,神色極為悲痛地說道:“難道你就不能編出一個好些的理由,再來騙一騙…師父?”

    “……”

    這次,葉然沉默了…

    “葉然…”

    見徒弟不再出聲,鄧夢婷也不等他回答,這又自顧自地說道:“我不知道你在刻意逃避些什麽,以至於我想要幫你都不能…但我知道,這樣下去肯定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

    “我們是師徒,有困難自然是要同心協力地度過,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就好像兩個陌路人一樣…”

    “葉然,你這次想要出穀去,不管是去找你那弟弟,還是為了其他的事情…我都希望你能夠平平安安的,我不會攔著你,我會等你回來,我隻是希望你出門在外地這段時間裏,能夠好好地想一想我說的這些話,好好地替我想一想…可以嗎?”

    說完,鄧夢婷便滿是希冀地看著徒弟,隻盼著徒弟能夠答應自己。

    可誰知等了半晌,鄧夢婷依舊還是等不到徒弟的回答,葉然還是一字不吭,隻是垂首而立,像是耳聾了…

    見此,鄧夢婷心中不禁愈發地痛,但她卻是忍住不說,她不願再露出更加難過地模樣,不想被徒弟看見,反而破涕為笑地朝著葉然一陣莞爾,這又送上左手捧著地物事,竟是一個包袱。

    “葉然,這是我特意為你準備地衣裳,你在外邊可以換著來穿,不用總是穿那麽兩套衣服…”

    也不看徒弟,鄧夢婷隻是盯著手中包袱,麵上帶笑地說道。

    “不行…”

    終是等來了回答,隻見葉然正看著師父,張唇吐字答著,卻不像是在回答著師父的話。

    但鄧夢婷聽得這話,渾身卻是一顫,除了葉然離得近瞧得仔細之外,旁人皆不曾察覺到此。

    “裏…裏邊…還有一些盤纏…和幹糧…你路上可以拿去吃…”

    聲音已是哽咽,鄧夢婷卻是強顏歡笑地說著,殊不知她捧著包袱的雙手,已是有些顫抖。

    “不用了,我有。”

    閉上雙眼,葉然也不去接過包袱,隻是如此沉聲答道。

    “是…是嗎?”

    又是一笑,笑得卻是無比難看,本是兩道極美的眉頭都擰作了一處,好似如何都不會再撫平一般。

    “那…那你一個人在外邊,可要多加小心了,我聽說那江湖險…”

    “師父…你這又是何苦呢?”

    一語未盡、又被叫停,隻是這次二者卻是反了過來。

    葉然看著麵前的師父,看著已是止不住淚意的師父,看著那眼角滑落地兩行淚水,順著麵頰而落,葉然心中何其不忍,但終究還是忍下,又狠著心、咬著牙,朝著師父問道。

    “……”

    而這一次,卻是落到鄧夢婷不答了。

    不…

    也不是她不能回答,她又不啞…

    隻是她不想開口、不敢說話罷了…

    她害怕她一出聲,就會再也止不住心中的悲痛,這就放聲大哭起來…

    她可是師父…

    身為師父,便應當有著師父應有地風範,至少不能在自己徒弟麵前落了淚不是?

    此時的淚水,那不是在哭泣,隻是這晨間天涼,眼睛有些受不住罷了…

    “嗯…就是這樣…”

    在心中這麽回答著自己,鄧夢婷淚中帶笑,隻是靜靜地看著徒弟。但已是眼見了這些的葉然,便是他再笨拙,又如何猜不中師父此時地心思?

    沒有言語,所以更不會有道別,既然師父不曾回答著自己,那自己也沒有再去追問的意義…

    陡然一個轉身,葉然沒有去接過師父給自己準備的包袱,這便向著山門之外走去。

    “這清晨的山間有些涼,還是不要一直呆在這裏的好…”

    心中如是想著,葉然走得決然,不見回頭,但並不快…

    “嗬…”

    一聲輕笑,葉然隻覺雙目發澀,連腳下的路都有些看不清了,卻是想道:“定是帶的那兩件衣服太重了,昨夜又不曾歇息好,這才有些累了,所以走得不快吧!”

    不想長留於此,又怕耽誤了行程,葉然閉了閉眼,再睜開之時,雙目更顯堅毅,步子也跟著變快了許多。

    “這樣才對…”

    於是乎,葉然就這般走出了許遠,也不見著那幾名弟子阻攔。說是沒得師門之令,穀中弟子不得隨意出穀,但他們已是得到了消息,有一名叫葉然的弟子會在今日出穀,便是這漸漸走遠地那人。

    既然知道他是葉然,幾名弟子自然不會去攔他,他們又沒有心存刁難之意。

    可此時鄧夢婷的心中,卻是恨不得幾人出手將葉然攔下,讓葉然永遠都不要離開…

    不過,這種不切實際地想法,鄧夢婷也隻能想想作罷。又或許連想都不曾去想,鄧夢婷此時的心神目光,皆在走遠的葉然身上,又哪還有心思去顧他?

    “他走了…”

    看著葉然遠去背影,鄧夢婷隻覺心如重捶,就連呼吸都要停止了一樣,直讓鄧夢婷喘不過氣來。恍惚間,就好像世界都棄了自己而去,隻留得自己還苦苦掙紮在原地,但無論如何都是徒勞。

    自己就像是飛蛾撲火,明知如此是一條死路,卻還是騙著自己,又義無反顧地撲了上去,哪怕被燭火灼燒了身軀與靈魂,但還是想要在臨死前靠近,就算換來地僅是一個短暫地擁抱…

    如今好了,徒弟還是離開了,走得是那麽地決然,不曾回頭。而自己竟還在這裏傻傻地等著,去奢望那不可能地奢望,隻盼著徒弟能夠回頭,哪怕隻是看自己一眼也好。

    這人世間多數地奢望,換來的隻能是失望,自己也是無能例外,並未得到老天爺的眷顧,雖說這事好像並非老天爺能夠做主…

    “在他的心中,果然是沒有我這個師父的…”

    葉然的身影已是消失在天邊,但鄧夢婷依舊舍不得收回那卑微地目光,就算她此時已是心如死灰,雙目也全然變得黯淡無光,失了往日的神采…

    ……

    終有一滴清淚滑落,最終落到了嘴角之上,這又滲入了唇中,浸到舌尖之上,最後徹底地暈開,隨之而來地便是一股窮極地酸澀…

    “好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