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四章:肺腑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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衝著大伯深深一拜,墨軒將腦袋埋得極低,還遲遲不見抬頭。
見此,墨天豪已是怔然說不出話,他都不曾想到,墨軒竟然會如此堅決地想要知道事情地真相,哪怕這麽與自己說話…還說得這麽生分…
“唉!”
沉沉地一歎,墨天豪不禁麵露痛色,一陣搖頭歎息不已。
聞聲,墨軒卻是不見起身,隻是保持著衝大伯拜下地姿勢,又沉聲呼道:“大伯!還請大伯如實告訴墨軒,讓墨軒知道實情!”
“你…你這又是何苦呢?”
又見墨軒出聲,墨天豪側首看來,麵上苦澀愈濃,又極為痛心地問道:“你爹娘之仇,大伯一定會替你報得,你又何必如此執著?莫不是不相信大伯不成?”
“並非墨軒不相信大伯,隻是墨軒聽說了一些傳言,這才想要與大伯求證!”
驀地抬首望來,墨軒神色卻是異常地冷靜,這又說道:“倘若墨家並不打算與爹娘報仇,那墨軒也不會強人所難…爹娘之仇,就是沒有旁人相助,就是隻有我一人,我也要一人去報仇!哪怕是拚了自己的性命不顧,我也絕不能見著爹娘慘死…而一人苟活於世!”
最後幾字,幾乎是從墨軒牙縫之中蹦出來的,也讓墨天豪聽得心神一震,久久不能自拔。
但墨天豪不見出聲,墨軒卻是不肯作罷,他這又看向大伯,雙目已是發澀,卻強忍著心中之痛,又與大伯問道:“所以大伯,還請大伯告訴墨軒實情!”
“墨家…是否真的不肯…為爹娘報仇!?”
說完這句,墨軒便再也不見言語,他隻是定定地看著大伯,絲毫不避諱大伯的目光,直與大伯四目相對。
而墨天豪也在墨軒送來地目光之中,看到了一陣失望之意。那是滿懷希望之後,又被告知希望破滅,從而衍生出來地深深絕望,足以讓人心灰意冷。
但說到底,還是自己讓墨軒失望了,是自己沒有將承諾做到…
“唉!”
如此想著,又是一歎,墨天豪已是不願再去與墨軒對看。他別過目光,揮手讓身旁下人退下,又望向遠處,這才緩緩啟齒言道:“並非大伯不願與你爹娘報仇,而是墨家之中,有許多人並不讚成如此,大伯也是身不由己啊!”
“難道此事是真!?”
聽著大伯如此說來,墨軒又哪還有不明白地道理?但聽他驚呼一聲,麵上神情也跟著變得複雜起來,有震驚、有不甘、有憤怒、亦有深深地無力…
“不錯!”
點了點頭,墨天豪終於還是開口承認了,便聽他說道:“照你爺爺與我的意思,你爹娘之仇定是要去報的!哪怕是與那五毒教不死不休,也絕不能讓你爹娘他們死不瞑目,更不能寒了你的心!”
“但此事被族中之人知曉之後,得到的卻是不少反對之聲…”
“大伯原以為他們會答應的!那五毒教殺的可是我墨家之人,墨家如何能夠對此不聞不問?要是不能為你爹娘報仇,豈不是任由五毒教欺淩到我墨家的頭上來?”
“可誰知,他們竟說你爹娘是墨家的叛徒,為了區區兩個叛徒,他們絕不答應讓墨家弟子為其赴死…與五毒教開戰,屆時定是生靈塗炭,隻是為了報一個仇而已,卻要搭上無數墨家弟子的性命,如此算來,怎麽都是不劃算的…”
“這話真是豈有此理!”
說完這些,墨天豪便是一聲怒罵,也不怕被人給聽了去,便見他又滿麵怒容地罵道:“你爹娘他們如何能算是墨家叛徒!?當年之事已是過去這麽多年,難道還有什麽是不能夠放下的嗎!?再怎麽說,你爹他也是姓墨,體內同樣是流著墨家的血,他便是死了,也是我墨家之人,這是如何也改變不了的事實!”
“你爹與我,那可是手足兄弟啊!我又如何不想與你爹報仇!?”
“可他們對於你爹娘之死竟是毫不痛心,反而說出這麽一番冷血無情之極地話來,我當時真是恨不得與他們拚命!”
說到此處,墨天豪已是聲淚俱下,隻見他一副睚眥欲裂地模樣,好似那仇人就在眼前一般,便將要他給生吞活剮,方能泄去心頭之恨。
而墨軒聽得這些話,其心情也是與大伯一般,甚至比大伯還要更為憤怒。想不到墨非與自己說的那些話竟然是真的,墨家竟然真的不打算給爹娘報仇,那自己跟著大伯回到墨家來,為的又是什麽?
墨家不將爹娘看作是自家之人,這才不肯出手,而自己是爹娘之子,照著這般說來,那自己也不算是墨家之人了…
想到此處,墨軒心中不由得更加憤怒,既然墨家都不願承認爹娘的身份,那自己又何必再留在此處,更別說什麽認祖歸宗!在墨軒看來,這個墨家,自己不認也罷!爹娘之仇,便讓自己一人去報,也不用再求什麽墨家,省得叫人看不起還惹來笑話!
“大伯!”
強壓胸中怒意,墨軒看向大伯,便是一呼。
聞聲,墨天豪轉頭看來,卻見到墨軒目中滿是怒火,好似要燒著一般,這讓莫聽當即便是一嚇。
與墨軒說出這些話,墨天豪自己其實也已是想到,墨軒一定也會與自己當時一樣,會變得極為憤怒,無法接受墨家的這個決定。但此時見到墨軒竟然變成這般模樣,卻是墨天豪如何也沒有想到的。
“你有話…直說就是了…”
墨軒叫著自己,定是有話要說,墨天豪這便問道。
聞聲,墨軒並未急著回答,他隻是先努力平複著胸中情緒,待得穩定下來之後,他確信這並不是自己的一時之氣,而是自己對墨家的深深失望之後,他這才說道:“大伯,既然墨家並不認我爹娘,也不肯為他們報仇,那這個墨家,墨軒不待也罷!”
“你說什麽!?”
墨軒說完,墨天豪登時便是一聲驚呼。但見他瞠目結舌地看著墨軒,卻是不肯相信這麽一番話,竟會從墨軒的口中說出。
知曉大伯並不是沒聽清自己的話,但墨軒還是選擇要重複一聲,隻見墨軒神色更為凝重,便看著大伯,兩眼眨也不眨一下,就這麽答道:“墨家不認我爹娘,墨軒也就不認墨家!”
“啪!”
最後一字音落,換來的卻是一聲清脆響亮。
院中月下、夜風無聲。
墨天豪怒目瞪著麵前地墨軒,他的右手還未徹底放下,而臉上隱隱傳來地火辣疼痛之感,也正告訴著墨軒,這一切都是真實的。
“混賬!”
再也無法壓抑胸中的憤怒,就是打了墨軒一巴掌猶是不解心中之恨,墨天豪又衝著墨軒怒罵一聲道:“你爹與我乃是兄弟,又如何會不算是墨家人!?你竟然敢說出這麽大逆不道的話來,當真是氣死我了!我問你,你眼裏可曾還有我墨家的列祖列宗!?”
“我知道你爹娘早逝,你從小流落江湖,雖是無人管你,可你竟然說出這等欺師滅祖的話來,實在是不知天高地厚!我今日就要代替你爹娘,好好管教你一番,也叫你知道墨家的家法!”
說完,墨天豪這又揮起大掌,便又要向著墨軒臉上摑去。
“嘭!”
可還不等墨天豪一掌落下,其手腕竟是被人抓住,墨天豪神情一僵,再一看去,才發現那抓住自己手腕的正是墨軒。
“混賬!你竟然還敢還手!?”
見到墨軒出手,墨天豪頓時驚怒交加,他瞪大雙眼看著墨軒,卻是不信墨軒竟有這等膽子,還敢衝著自己動手。
而墨軒抓住大伯手腕之後,便再也沒有其他地動作,他隻是赤紅著雙目朝大伯瞪去,麵上露著悲痛之色,卻強忍著不讓自己失態,隨後才哽咽著喉頭沉聲說道:“我就是大逆不道、欺師滅祖了又如何?難道我就不應該為我爹娘報仇了麽!?”
“爹他從小便告訴我,為人處事要對得起禮義廉恥、要對得起仁義忠孝,可大伯你看看,墨家這都做了些什麽!?”
“是墨家不仁不義在先!他們容不下我娘,想要害死她,我爹不忍看著娘死去,這才救了她,我爹娘逃離了這裏,墨家就再也不聞不問,還將爹娘視作墨家的叛徒!”
“這樣就罷了,爹娘不願再回到這個是非之地,隻想在外邊相伴終老,墨家如何看待他們,他們都不覺得重要,但現在爹娘已經死了,大伯你卻來找他們,還說要把他們的名字重新記到墨家族譜之上、要我墨軒認祖歸宗…”
說到此處,墨軒說不下去了,他看著麵前大伯,眼淚早已是落了下來,在他的麵上留下了數道淚痕,但墨軒卻是不顧。
他隻是看著大伯,隻想要為自己爹娘討一個說法、討一個公道,他想要大伯回答自己…
“大伯…”
輕喚了一聲,墨軒差些都叫不出聲,但他還有許多話不曾說出來,他知道自己今日一定要說個明白、問個明白…
“大伯,你說我大逆不道,墨軒認了,可是你回過頭看看呐!我爹娘被五毒教害死的時候,我爹娘為了替墨家保住那破機關丟了性命的時候,你們墨家的人呢?他們都在哪兒啊!?”
一語道出,直若九天驚雷,兩耳分明聞不見任何動靜,但墨天豪的心中卻是如遭萬斤重錘狠狠地撞了一下,竟是讓他呼吸一滯,雙眼也是一陣發黑。
“還記得小時候,爹娘就告訴我,我還有一個爺爺,還有一個大伯,爹娘說總有一日要帶我回家來,見一見自己的親人…”
“現在…墨軒回來了,見到了大伯,也見到了爺爺…可爹娘他們卻沒有回來…他們再也回不來了!”
“隻有墨軒一個人回來了,我完成了爹娘的心願,他們在天之靈知道了一定也十分開心…”
“可就是這麽一個墨家,冷血無情…一個讓爹娘他們日思夜想地墨家,竟然告訴我他們不肯為爹娘報仇!哪怕一句話也不肯為爹娘說!?”
“大伯…”
“大伯,墨軒問你,墨軒應該怎麽辦?你告訴我,我該如何認這個祖、歸這個宗!?”
最後大吼地一聲質問,墨軒終感如釋重負,他終於將這些日子積壓在胸中的話都說了出來,盡管他對墨家已經不抱著任何希望,但對著自己的大伯,墨軒並不想隱瞞什麽,他隻是想要讓大伯知道這些而已,畢竟大伯可是墨軒在這世上最親的親人了。
“在你心目之中…難道對墨家就是這麽的…失望麽?”
良久之後,墨天豪終於回過神來,這才看向墨軒,又怔然問道。
墨軒此時也已是靜了下來,他止住了淚意,便與大伯答道:“大伯這話,就是墨軒不回答,大伯心中也是有數…”
“我爹娘為了墨家,可謂已是做到了仁至義盡,甚至是賠上了自己的性命…既然墨家無意與我爹娘報仇,那墨軒也不強求,隻希望大伯能夠放墨軒離開,好讓墨軒能夠去為爹娘報仇,也算報答了爹娘養育墨軒之恩!”
言罷,墨軒又衝著墨天豪深深一拜,其去意已決,甚至是決然。
見此,墨天豪並未回答,他隻是沉痛地閉上雙目,似是不想去看墨軒地模樣,可其腦海之中,卻是不斷地在回響著墨軒方才說過地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那些話每重複一次,又讓墨天豪地神情更為沉重…
見到大伯並不回答,墨軒卻是不肯作罷,他已是對墨家不再抱有任何念想,又如何還會待在此處?
“請大伯放墨軒離去,墨軒心中定不會忘大伯的情義!”
又衝著大伯呼了一聲,待得最後一字吐出,墨軒竟還朝著大伯跪了下去,隨著那“撲通”一聲沉悶之響傳來,就好像一錘捶在了鼓上,聽得墨天豪心頭一震,這才睜眼看來之時,墨軒已是筆直地跪在了自己的麵前。
“軒兒!你這是幹什麽?快快起來!”
見得一驚,墨天豪急忙上前便要去攙扶墨軒,可還不等墨天豪碰到墨軒胳膊,墨軒便擋開了墨天豪的雙手,這又固執地說道:“大伯不用勸了,大伯要是不答應墨軒,墨軒便在這裏長跪不起,直到大伯答應為止!”
聞言,墨天豪卻是不甘,這又勸道:“軒兒,你這是在逼大伯啊!”
墨軒搖頭說道:“墨軒這不是在逼大伯,隻是墨軒留在墨家堡已是再沒有任何意義,這才懇請大伯讓墨軒離開,也讓墨軒能夠去盡一個為人之子的責任!”
見著墨軒態度如此堅決,墨天豪不禁也是沒了辦法,隻是歎息說道:“軒兒…你這又是何苦呢?”
“墨軒僅此一個心願,還望大伯能夠成全!”
不顧大伯之言,墨軒隻是道了一聲後,又朝著墨天豪叩首下去,但聽那額頭重重地落在石磚之上,直撞得石磚“咚咚”作響,也不知墨軒到底用上了多大地力道,便嚇得墨天豪趕緊上前將他扶起,口中隻能不住地說道:“你快起來,莫要如此,大伯答應你了就是…”
聽得大伯終是鬆口,墨軒這才放心,於是便站了起來,卻又朝著大伯一拜。
“軒兒可莫要再如此了!”
見狀,墨天豪生怕墨軒又會再跪下去,隻得緊緊抓住墨軒不放,又說道:“你心裏的苦衷,大伯也能體會,你一心隻想為你爹娘報仇,大伯又何嚐不是呢?隻是此事乃是族中長老商量過後才得出地結果,縱使是你爺爺他也無法改變什麽,否則他也不會在得知消息之後,便又加重了病情,落得現在也沒安穩下來…”
“其實比起你的報仇心切,大伯也並不差上多少,奈何大伯身為墨家之人,就不得不遵循墨家的族規家法…”
說到此處,對於墨軒此時地心情,墨天豪也已是想透了許多,便見他看著墨軒一笑,又伸手搭在了墨軒的肩上。
“如此看來,你不加入墨家,倒也是個不錯的選擇,至少你可以帶著你爹娘對你的寄托,自由自在地活著,而不受著這些家法約束…”
“反正你體內流淌著的,都是我墨家的血脈,你生死都是我墨家之人,這是不爭地事實,就是不去認祖歸宗,也是改變不了的…”
“大伯…你…”
聽得大伯這些話,墨軒好似突然明白了什麽,他定定地向著大伯看去,想要問些什麽,卻又說不出口,心中正是猶豫不定。
聞聲,墨天豪不禁又是一笑,這便拍了拍墨軒的胳膊,說道:“去吧!早些離開墨家堡,從你爹娘離開那一日開始,你也跟著注定不屬於這裏,可笑大伯竟還帶你回來,如今看來卻是害了你…”
“你現在就離開墨家堡,趁著現在墨家人並未對你太過上心,你趕緊離開此處,省得到時候他們派人過來,你要走就走不了了!”
此言一出,墨天豪心知墨軒必然有話要說,但他卻不肯給墨軒開口地機會,這又立馬說道:“至於你爺爺,有大伯在墨家照顧他,你大可放心就是,你爺爺他能夠在離世之前見上你一麵,想必他的心願也已經了結了,至於你爹之事,有大伯去與你爺爺說,定不會讓你爺爺擔心!”
“走吧!快走,趁著現在天色正暗,你這就連夜下山去!”
最後道了一聲,墨軒尚不及反應過來,墨天豪便將墨軒一推,自己則是轉過身去,也不再看墨軒一眼。
“大伯…”
喚了一聲,墨軒卻是不動,墨天豪聽得呼聲,似是有些微怒,這又沉聲喝道:“我叫你快走,你聽不見嗎!?”
被如此一喝,墨軒到嘴邊的話也給咽下,他隻好最後看了大伯一眼,又最後行了一拜,於是調頭便走。可這才剛剛走了幾步遠,墨軒又回頭看去,發現大伯竟是站在原地動也不動,也不向著自己看來,好似真的再無話與自己多說。
如此想罷,墨軒索性也不再停留,於是轉頭又走。可就在此時,身後竟是忽地傳來一道話聲,直讓墨軒聽得潸然落淚,卻是走得更為堅定,再也不見回頭…
“軒兒,此去路遠,你自行珍重…定要為你爹娘…報仇…雪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