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八章:不相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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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著那陳明德竟然是要被放出天牢的消息,魯子敬隻覺自己一刻也按捺不住,也不聽那名下屬把話說完,這就運起輕功從天刀玄衛府中奔出,又徑直地朝著天秦天牢所在而去。

    天刀玄衛府在長安皇宮之外並無多遠,也是為了在此聽候當今天子調遣,但那天秦天牢卻是在長安城中的邊緣地帶,是以哪怕魯子敬拚盡全力地趕去,一路上也要花費不少功夫。

    但狂奔在長安城中,從一座座樓宇頂上飛身而過,附近有不少行人百姓與天刀玄衛見著這道身影,皆是驚歎此人膽子之大,竟然敢在長安城中這般肆無忌憚,當即便有天刀玄衛打算以輕功追上,可還不待縱身起來,就立馬被身旁的同僚給拉住,於是送去一個滿是不解的眼神,卻是見到對方衝著自己搖了搖頭,又指著遠處漸漸消失在視線當中的身影說道:“你以為那人是誰?你可看清了那人的打扮?”

    聞言頓時一愣,這名天刀玄衛又回頭朝著遠處望去,見到那道身影在飛躍下一樁高樓之後便不見了蹤跡,可這人定睛一看,還是眼尖的發現那道身影的穿著打扮赫然正是自己天刀玄衛的服飾,其臉上不禁露出訝然之色,身後又聽著有話聲傳來…

    “那人雖是行色匆匆,敢在長安城中以輕功縱橫,但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那人分明就是我們天刀玄衛的一名千戶!”

    “雖是不知那人為何要這般行事,但那人畢竟是一名千戶大人,其身份之高,斷然不是你我幾個小小的天刀玄衛能夠開罪得了的!你竟然還想要去追那人,莫不是嫌自己命太長了?”

    聽得後者之言,前者後輩立馬嚇出了一身冷汗,登時就打消了去追趕的念頭,隻當作什麽都沒有看見一般,就這麽若無其事地隨著同僚繼續走向別處,可心裏還不免存有一絲餘悸。

    ……

    但魯子敬一路向著天秦天牢所在趕去之時,心中卻是在不斷地思索著,那陳明德分明已是罪惡滔天,為何陛下會下令將其從天秦天牢當中釋放出來,難道陛下並不打算再追究對方的罪過?又或是陛下是被那陳明德給蒙蔽了試聽,這才會下達這樣的一道命令…

    不知陛下心中所想,這可是天子聖意,魯子敬自然是不敢去妄自揣度。何況自己眼下也沒有功夫去麵見陛下過問此事,隻打算先去到天秦天牢看看再說,或許這其中有著什麽是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反正魯子敬隻相信眼見為實。

    可一想到那陳明德即將被放出天秦天牢,魯子敬的臉色就是一陣青白交替地難看,那陳明德可是自己費盡千辛萬苦收集好證據才將其給送入了天秦天牢,如今卻是要不明不白地被釋放出來,魯子敬都不知這其中緣由,心中自然是不肯答應此事,何況陳明德還是鐵麵女子的仇人,他害死了鐵麵女子全家上下,相信那鐵麵女子更是不肯答應。

    想到此處,魯子敬的心中不由得又叫了一聲“糟糕”,若是陳明德被放出天秦天牢的消息傳到了鐵麵女子的耳中,即便她現在已是出家為尼、拜入佛門,但魯子敬也不敢保證鐵麵女子是否又會殺到長安城來,去殺了那陳明德為其親人報仇。

    這也是魯子敬在聽聞了下屬通報此事之後,忙不迭地就向著天秦天牢所在趕去的原因,他倒不是擔心陳明德出獄之後,會對自己懷恨在心地暗算自己,魯子敬根本就沒有將那陳明德方才眼中,他隻是擔心著鐵麵女子會再次衝陳明德出手,倘若自己不在那陳明德麵前盯著的話,要是鐵麵女子真的趕來,天秦天牢的守衛卻擋不住鐵麵女子,到時候被鐵麵女子釀成大禍,一切可就為時晚矣…

    念及至此,魯子敬這就將身法提速了三分,隻道要盡快地趕到天秦天牢去。

    而不久之後,便見到那天秦天牢已是出現在了視線當中,依稀見到天秦天牢的大門之前有著許多身影,魯子敬麵無神情,隻是拚命趕去的同時,心裏則是在思道:“她寧願常伴青燈也不願再見我,無非就是記恨我沒有讓她親手報仇一事,可若是被她知曉仇人出獄,連我都無能為力為她報仇的話,她此生便更是沒有再見我的可能…”

    也不知從何時開始,想要再見到鐵麵女子一眼,便成了魯子敬心中的執念。但鐵麵女子的態度已是十分清楚,無論如何也不會再見自己,不然也不會拒絕自己長達三年之久。隻是在魯子敬看來,要是自己能夠為鐵麵女子報仇的話,或許等得時日長久了些,鐵麵女子心裏對自己的恨意漸漸地淡了下去,說不定鐵麵女子便會答應再見自己。不過這一切的前提,還是要建立在自己能夠為鐵麵女子報仇的基礎上,如果自己無法為鐵麵女子報仇的話,鐵麵女子的心裏必然會更恨自己,自己自然也就不用再癡心妄想地想要見到鐵麵女子一眼…

    ……

    心中思量之間,魯子敬已是來到了天秦大牢門前,抬頭看著眼前這個自己常來的地方,本是不該覺得煩悶才是,可每每想到陳明德將要被釋放出獄,魯子敬的心裏如何都無法覺得舒坦起來。

    而天秦大牢門前,已是有著許多人在此等候著,在這些人當中,對於有些人,魯子敬能夠叫得出名來,但有些卻並非朝堂之上的官員,魯子敬自然是不認識的。不過不論認識與否,魯子敬心中能夠確定的是,這些人可都是那陳明德相識之人,隻是讓魯子敬沒有想到的是,那陳明德被關入天秦天牢已有三年之久,其手中竟然還有力量能從中周旋,使陛下鬆開金口地將其釋放出獄,在這其中,或許這些人可是出了不小的力氣。

    魯子敬打量著那些人的時候,那些人當然也發現了魯子敬的到來,在看清了魯子敬的容貌,認出了來人乃是魯子敬之後,有些人的臉色登時就變得難看了起來…

    “哼!”

    便聽著一聲不屑怒哼響起,隻見一人瞥了魯子敬一眼,這就滿麵怒容地轉過頭去,哪怕知曉魯子敬乃是天刀玄衛當中的千戶,卻也絲毫沒有上前來與魯子敬寒暄客套一番的心思。

    畢竟將他們黨羽陳明德親手送入天秦天牢之人,正是魯子敬本人,眼下他們好不容易才勸得當今天下鬆開了金口,下令將陳明德從牢獄當中釋放出來,又如何會與魯子敬講什麽客氣?要不是魯子敬乃是天刀玄衛千戶,以他們的力量,也不見得能夠撬動魯子敬在陛下麵前的地位,隻怕這些人早就聯合起來對魯子敬下手了。

    不過也並不是所有人都一臉憤怒地看向魯子敬,還是有一些品階不高的官員不敢將魯子敬得罪的太死,他們雖是能夠聯手上書將陳明德從天秦天牢當中救出來,可要說起開罪於魯子敬的話,就連朝堂之上的那些大臣都不見得能夠做到,這就更不用說他們這些人微言輕的普通官員,自己不會被魯子敬給惦記上就已是值得萬幸的事情。

    是以見到魯子敬的到來,在場每一個人的麵上神情皆是不一,不過對於這些看向自己的目光,魯子敬隻當視若未見,他心中知曉這些人與陳明德在朝堂之上可是同為一派,所以在陳明德鋃鐺入獄之後,這些人自然是要上下打點地想要將陳明德給解救出來,隻是讓魯子敬也沒有想到的是,這些人竟然還真的辦到了此事,可是讓自己的一番勞苦付諸東流。

    不過對此也是不甚在意,到底已是陛下親自下令的事情,魯子敬已是沒有能力去改變什麽,眼下隻能遵從聖意,等到事後再入宮去麵見聖上問個清楚,要看看陛下對待此事究竟是怎樣的一番態度。

    心中不再多想,魯子敬兩眼便是緊緊地盯住那天秦天牢的大門,倒要看看那陳明德是否真的會被放出天牢來。也不知那陳明德在出獄之後,本是重見天日,卻見到自己竟是在此處等他,其麵上又會是怎樣一番豐富的神色…

    ……

    好在也並未等上多久,魯子敬便聽到天秦天牢之中傳來一陣動靜,在場的其他人自然也是聽到了這個動靜傳來,於是解釋翹首以盼地朝著天秦天牢的大門看去,不久之後就見到那天秦天牢的大門被人從裏邊打開,一道身著邋遢囚衣的人影從裏邊走了出來…

    似是還沒有適應外邊的陽光,渾身髒亂不堪的陳明德被烈日照得雙目生疼,下意識地就抬手起來去擋。待得稍稍適應了些許之後,便聽著身前四周滿是人聲鼎沸,陳明這才睜眼看去,見到的便是一位位昔日的同僚,正滿麵笑容地在此迎接恭賀著自己。

    “總算是等到陳大人出來了,真是老天有眼啊!”

    “是有小人當道,蒙蔽了天子陛下視聽,幸得天下陛下聖明,不再怪罪陳大人…”

    “陳大人能夠重見天日,當真是可喜可賀的一件事,下官已是命人備好了酒菜,還請陳大人與諸位大人一定要賞個麵,讓下官為陳大人接風洗塵啊!”

    “如此甚好!陳大人沉冤得雪,正是需要除祛身上黴氣!”

    ……

    眾人嘴上說著恭維的話,傳入陳明德的耳中,也讓陳明德一陣喜笑顏開,便衝著身前諸位同僚拱手還禮過去一一答話,但其眼角餘光,還是瞥見了一道與眾不同的身影,正立在遠處,靜靜地看著自己…

    “嗯?”

    見著那道身影,陳明德不由得輕咦了一聲,於是定睛看去,才發現那人竟是在三年前親自將自己送入天秦天牢的魯子敬。

    看到魯子敬竟然會出現在這裏,可是讓陳明德大感意外,其神色陡然一變,心中還不禁生出了不小的懼意,畢竟當年將自己送入天秦天牢的,便是眼前這個看起來隻有二十餘歲的年輕人。

    可遂即一想,想到自己如今已是出了獄,便無需再懼怕那魯子敬。自己雖然是托得同僚上下打點的關係,又在陛下麵前好一番美言,才讓陛下相信了自己乃是“無辜”的,隻是受了“冤枉”而已,最終將自己放出了天秦天牢,但自己終究還是從天秦天牢活著走了出來。此事有著陛下的首肯,那魯子敬就算身為天刀玄衛的千戶,若是沒有真憑實據的話,也無法再將自己送入天秦天牢,自己自然是不用再去擔心什麽…

    念及至此,陳明德遂也不將魯子敬放在心上,但其目光還是透過了麵前的人群,朝著魯子敬看去,盯著魯子敬的麵龐不放,兩道目光碰撞在一處,陳明德的雙眼也跟著微眯了起來…

    ……

    與此同時,就在長安城外的那間尼姑庵中,那個名喚“無塵”的小尼姑在趕走了魯子敬之後,便回去院中。路上遇見同門問起是何人敲門,無塵隻是隨口地敷衍了過去,反正那魯子敬三天兩頭的總會過來想要見到自己的師姐,此事在庵中早已不是什麽大事,當然也沒有刻意去與別人說起的必要。

    見無塵不願提起,那些靜慈齋弟子不疑有他,也沒有多問。待無塵回到院中之後,聽著一間偏院屋中傳來了誦經之聲,心想著現在早已是過了念經的時辰,這又是誰人在念誦著經文?

    心裏帶著好奇,於是朝著那處偏院走去,待來到偏院的門前,才知這是自己無言師姐所處的小院,隻是無言師姐不是口能言麽?為何無言師姐的屋中會傳出念誦經文的聲音?難不成是自己聽錯了?

    雖是這麽想著,但那經文之聲仍是清晰地傳來,無塵確定自己沒有聽錯什麽,這就不由得自言自語地念道:“或許是其他師姐在陪著無言師姐誦經也說不定,無心師姐就說過,她有時候也會陪著無言師姐誦經…”

    嘴裏嘀咕著一聲,兩腳還是邁入了小院,無言朝著院中那間屋子走去,還不待來到屋子門前,遠遠地就看到屋中堂內正跪拜著二人,看那背影,其中一個正是無言師姐,還另外一人,無塵僅是看了一眼而已,也沒有認得出來,隻是在心裏猜測著,那好像是無非師姐…

    此時,經文已是念誦到了尾聲,等無塵輕手輕腳地走到了屋前門外之時,屋中的經文聲恰好聽了下來,又聽著有人站起來的動靜,旋即便聞到有話聲傳來。

    “無言師妹,那個天刀玄衛終是消停了幾日,這陣子也不見再來找你…你說,他是不是終於放棄了?”

    說這話的,想必就是那無非師姐,無塵心裏猜著,但聽完這話,無塵不由得吐了吐小舌,心裏便是嘀咕道:“誰說放棄了,那家夥剛剛又來找無言師姐,隻是被我給打發走了!”

    念著這些之時,無塵卻是沒有徑直地走進屋中去,而是依舊留在門外聽著,又聽那無非師姐說道:“唉!你說他一個天刀玄衛,還是位居千戶,整日裏不想著自己的事,非要來求見無言師妹,難道他不知咱們靜慈齋的弟子都是出家人,並不方便見他一個外人,況且男女授受不親,無言師妹又豈是他想見就能見的?”

    這一番話說得頗有埋怨之意,雖是不知自己師妹與那天刀玄衛千戶之間到底有著怎樣的故事,可自己師妹都被逼得拜入佛門,可見那天刀玄衛千戶已是傷透了自己師妹之心。

    同是半道出家,念起以前尚未出家的日子,無非又如何不能體會到自己師妹的感受?便是怪在魯子敬身為堂堂天刀玄衛千戶,卻老是要衝自己這一間尼姑庵死纏亂打,無言師妹都已是表態得清楚,此生都不可能再見對方一麵,那魯子敬又為何還要苦苦執著,難道他以為如此堅持下來,自己無言師妹便會心軟了不成?

    需知斬斷紅塵、遁入空門,便是需要莫大的毅力才能下定這個決心,既然無言師妹都已是決定了往後餘生要與佛祖青燈常伴,自此不再過問世間之事,又豈會再動那一顆封藏的凡心。

    門外的無塵隻在聽著師姐說了兩句之後便悄然離去,可屋中那人說了一通,另外一人卻始終沒有動靜傳來。於是來到屋中一看,隻見一人立在堂中,另一人仍是衝著佛祖跪拜在地,其嘴唇嚅囁,卻不聽有話聲傳來,屋內頓時變得寂靜無聲起來。

    直到過了半晌之後,看著自己師妹絲毫沒有停下誦經的意思,那無非也不打算繼續再說下去,她可是半點兒沒有責怪自己師妹的意思,說這一番話也僅是為了抱怨而已。眼下抱怨完了,見師妹還在念經,她也不打算繼續打攪,也害怕自己此番言論驚擾了佛祖,便任由著自己師妹在此繼續誦經念佛,其獨自一人徑自離去…

    察覺到身邊之人已是離開,無言仍是閉目不動,念經也不曾停下。可方才聽著師姐在自己麵前說了一堆,哪怕無言有心充耳不聞,但那些話還是傳入了自己的耳中,此時回響在自己的耳畔,也擾亂了自己誦經念佛的心境。

    “……”

    一陣無言,隻是緩緩地睜開眼來,無言目光怔怔地盯著身前岸上的佛像,看著那佛像不喜不悲、麵無神色,其心中不由得生出了一絲羨慕之意,又不禁自問道:“究竟要到何時,我才能如佛祖一般,真正達到無喜無怒、無欲無求的境地…”

    奈何沒人知曉她心中所想,此處更是不會有人來回答於她,便因為越是想要將心中的雜念拋去腦後,方才師姐當著自己麵所說的那些話,便越是如洪水猛獸一般湧入自己的腦中,直讓無言如何也揮之不去。

    看著自己如何也不能靜下心來,無言索性也就放棄了繼續念經。她慢慢地站起身來,又輕輕拂去膝前衣上的灰土,隨後一個轉身,目光望向屋外,透過大門望向遠處天邊的流雲,望著那天上的流雲雖是死物,無心無翼,卻也要被微風推著行走,從而一直飄蕩在蒼穹之上,便是有著身不由己之意。

    見此一幕,無言的心裏似是有些感悟,其眼前突然一亮,漸漸地迸放出神采來,心中又是思道:“天上的白雲不過是死物,卻都會有身不由己的時候,又何況我這區區一介凡人…忘不去,也就忘不去吧…我又何必和他一般地苦苦執著…”

    “報仇之事,我已是不再多想,就算能殺了那人又能如何,爹娘也不會因此重活過來,既然他想要幫我這忙,那就由著他去好了。”

    “至於他…”

    又思道一聲,無言心中思緒突斷、麵容一僵,臉上遂即流露出黯然的神色,不由得低下頭來,這又再次閉上了雙眼。

    “原本以為拜入佛門,隻要誠心念佛、做到六根清淨,就能達成四大皆空…可現在看來,想要忘得一幹二淨,可是做不到了…”

    “如今不過才過得三年時日,我能變成現在這樣,也該是心滿意足。若是再過上個若幹年,應是也就能忘得差不多了,到時候他與我想必也成了形同陌路,即便是出現在他麵前,或許他也不會再認出我來,也許這就是我想要的了吧…”

    “那就繼續不要見他,如此也好斷了他的念想,就算他能來找我三年…可十年、三十年過後,任他再是堅持,怕是也無法做到的吧…”

    “等他覺著此生再見我無望,便是不會再來了,這樣對他而言也是好的。”

    “他是天刀玄衛千戶,他還有他的前途,我與他本就是兩不相幹之人,還是莫要因此害了他的才好…”

    已是有了主意,便不再糾結於心中所思,無言努力地讓自己不再去多想這些,隻在簡單地收拾了一番過後,便從屋中走了出來,然後又出了此間小院,直直地朝著別處行去…(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