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螳螂捕蟬有黃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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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躲在離小屋不遠的一個陰暗角落裏目不轉睛地盯著小屋的那扇被衝出烏雲的月光漸漸地照得鋥亮的木門、希冀看清從這扇門裏走出來的每個人的臉時,那扇門卻久久地沒有任何動靜,好像屋裏的人全都像空氣般突然消失了一樣。
這樣悄無聲息地過了一秒又一秒,這樣寂寞無聊地過了一分又一分,小屋裏還是沒有任何動靜。我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隻是傻傻地陪著一間早已人去屋空的小房子在這萬籟俱寂的夜裏苦苦地守候著,等待著一件似乎是永遠都不會發生的事情。
這種好像沒有結果的等候讓我煎焦難熬,好幾次忍不住就要從黑暗裏衝出來,衝到門邊聽一聽屋裏到底還有沒有人。但每次當我就要邁開腳步不顧一切地衝過去的時候,理智的手就急匆匆地伸過來緊緊地拉住我,用一個機械般的聲音不厭其煩地對我說道:“太危險了,那樣做實在太危險了,不值得,不值得。”於是我又咬著牙強行把伸出去的腳一點點地縮回來,小心謹慎地繼續蜷縮在廊柱的陰影裏,隻露出一雙已經脹痛的眼睛,窺視著前麵不遠處的這片方寸之地可能發生的每一件事情。
時鍾滴滴答答,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天上的烏雲幾乎已經散盡,月亮也從天的這邊慢慢地移到了天的那邊,我估計已經過去了兩三個小時了吧。
月色依舊明亮,飽滿了它笑盈盈的臉龐,明晃晃地清照著這片靜謐安逸的花園,整個世界都在縹緲著沉睡的夢。
那扇黝黑的木門依然沒有任何動靜。
幽寂和久立的疲憊不斷地嗜咬著我越來越不安的內心,好像要把我最後的一絲理智的堅忍也無情地扯去,暴露出一個被衝動完全占據、不顧後果的我來。於是在時間滴滴答答的流淌聲中,我漸漸感到渾身燥熱,好像胸中燃起了一團火,越燒越旺,如果不是我用最後一絲勇氣把它強行壓住,那團火就要燒化我身上的每個地方,幾乎讓我體無完膚了。
在這似乎沒完沒了的焦急和不安之中,我漸漸產生了一種急不可耐的大膽想法:我應當像課本上歌頌的英雄般奮不顧身地衝進那間黑暗的小屋,劈頭蓋臉地撞見那個嗓音沙啞的殺人犯和那個夜半潛入技術部實驗室的竊賊,利用丹田之氣奮力大喝一聲,當場把這兩個在這間偏僻的黑屋裏正在幹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的家夥嚇得伏地不起,搖尾求憐,再把他們一把抓獲,豈不是更加直接、簡單、痛快。
想到這裏,我忽然頭腦發熱,不知從哪裏突然衝出來的一股勇氣,讓我對周邊躲藏在樹蔭下的黑暗不再害怕,反而覺得它變成了能夠保護我的強大力量。我不再躲避,我不再隱藏,我從廊柱後麵跳出來,我從陰影當中蹦出來,我把自己完全暴露在了月光之下。
明亮無塵的月光啊,把我義勇的身影照得分外清晰,任何一個從附近經過的人都能輕而易舉地看見我。看見我又如何?更何況,此時在這片已經鼾聲連連的花園裏,在這個早已被遺忘了的偏僻的角落裏,不用說人,就連鬼影也不見一個,更有誰能打擾我此刻在這座漂浮著迷離夢幻的花園裏“閑庭信步”呢?
就在這種莫名的大膽和衝動之中,我大踏步地奔到小黑屋門前,伸出雙手就要去推門。可是我的手剛剛要觸及門板的一刹那,心中猛然變得忐忑不安,先前的英勇刹那間又跑到了九霄雲外。在我麵前,就在我伸手可及的地方,好像隻要這扇門一開,就會從裏麵劈頭蓋臉地衝出來一個青麵獠牙、張牙舞爪的魔鬼,撲到我身上把我摁倒在地。
在這刹那的猶豫之間,先前那些好不容易聚集起來的一些自以為是的膽量好像都是吹起來的水泡似的,一個個全部破裂,隻剩下一灘亂七八糟的汙水。
我在強烈的衝動的驅使下奮不顧身地衝到小屋門前,伸手就要推開那扇門的時候,我遲疑了一下,雖然這種遲疑轉瞬即逝,但眼疾手快的人一眼就可以看出我內心的驚慌,幸虧此時周圍沒有任何人,沒有人看見我內心的驚慌。但這種驚慌卻被我自己看見了,也正因為我自己看見了自己的驚慌,才迫使我此時變得更加猶豫,後悔自己是不是該如此莽撞地從陰影中衝出來,拿自己的生命做這充滿危險的賭注。
在左右猶豫之下,我的雙手終究沒有把那扇門推開。當我的手剛剛要觸及那扇門時,好像門板上突然長出了許多尖刺,迫得我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一步,觸及門板的手閃電般地離開了門板,縮到了背後。
推,還是不推?我依然在掙紮著。
就在這時,我忽然聽到身後的陰影裏“咯噔”地響了一聲,聲音很輕,隨即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但這個聲音已經異常清晰地鑽進了我的耳中。
我猛然站住,心裏暗叫一聲“不好”,我已然被什麽人發現了,在這要命的時刻我竟然被依然躲藏在黑暗中的什麽人發現了!逃嗎?跑嗎?可是我的身體卻像一根僵硬的木樁那樣杵在小屋門前的台階上,絲毫動彈不得。
這要命的麻木和僵硬啊……
我低頭看見在自己腳邊出現了一個影子,在明亮的月光下,影子看上去分外清晰。
這不是野獸的影子,花園裏當然不會有什麽怪獸,這分明就是一個人影,有一個人已經不知不覺地來到了我身後。
我怎麽那麽大意,事先對此竟然沒有一點察覺呢?他是誰?他和黑屋裏的那些人是一夥的嗎?我被他發現了,我該怎麽辦?該怎麽辦?
我突然轉過頭,想看清來的人是誰。可是我頭剛一轉動,尚未看清來人時,首先卻看見一團烏黑的東西閃電般地飛晃到我眼前,在驚呼聲還沒有發出來之前,就有一隻手緊緊地捂住我的嘴,我的腰也被另一隻手緊緊地攬住,隨即整個人被連拖帶拽地拉到了房屋一側的矮牆後麵。我終於有機會喘口氣、看清那個“綁架”我的人時,卻見此人不是別人,正是保安部部長王大福新提拔的助手,不久前才和我打過照麵的人——吳誌遠。
我不知這個人為何此時會突然出現在我身後,也不知他為何會突然對我出手動粗。雖然我的嘴依然被他的手緊緊地捂住,但我用兩隻眼睛狠狠地瞪著他,向他表達我強烈的不滿。
他把我一直拉到房屋的矮牆後麵時,這才鬆開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他的手一旦鬆開,我好像撿回了一條命似的,趕緊深深地呼吸了兩口氣,瞪著吳誌遠,正想發火訓他幾句,卻見他忙豎起食指搭在嘴邊,示意我不要出聲,另一隻手朝那個黑屋指了指。
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抬眼看去,卻見黑屋的門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悄然打開,有一個人從裏麵探頭探腦地走了出來,此人正是李躍天。他見四下無人,便站直身體,飛快地離開小黑屋,向遠處的黑暗中疾步走去。
吳誌遠把嘴巴湊到我耳邊,輕聲說道:“我要去跟蹤這個人,看看他會到什麽地方。”
我點了點頭。
吳誌遠又輕聲說道:“你要和我一起去嗎?”
雖然我很想知道李躍天的落腳點,但我仍然搖了搖頭,屋裏那個嗓音沙啞的男人才是我今晚最主要的目標,才是我最感興趣的所在。
吳誌遠見我無意和他一起去跟蹤李躍天,便悄悄說了一聲“我去了”,說完,閃身從矮牆後躥出來,躲躲閃閃,遠遠地隨著李躍天一路而去。
我看著吳誌遠矯健的身影漸漸地消失在了黑暗中,心想,他為何也到了這裏。這個地方離保安部頗有一段距離,而且地處偏僻,他不應該對這個地方熟悉或產生特別的興趣,以至於在這個時候——深更半夜——突然出現在這個地方,更不會突發興致要午夜散步,一路“散步”到了這裏,除非……
我的心突然“噗通噗通”猛烈地跳了起來,我想到他一定不是專程到這個地方來的,他之所以在這兒,應該是一路跟蹤我的結果。他一路跟蹤我來到這裏,卻不料正好撞見了劉鴻飛和李躍天在這裏和那個神秘人物暗中見麵,才讓他分心最終決定去跟蹤李躍天。
嗯,是這樣,一定是這樣。我越想越覺得我的推測非常正確。
可是,他為什麽要跟蹤我?吳誌遠剛認識我不久,他沒有理由跟蹤我呀。這顯然是受到了他的上司王大福的指使。王大福未能從我這兒探聽出隧道的下落,便指使吳誌遠悄悄地跟蹤我,看我是否有什麽特別的舉動,尤其是當他告訴我又有一個無辜的人失蹤後,我更可能隻身獨闖隧道,查探失蹤人的下落,因此派遣吳誌遠一路尾隨我,以為這樣定能找到與隧道有關的線索。
卻不料……卻不料人算不如天算,吳誌遠最終還是在我麵前現身,轉而跟蹤李躍天去了,壞了王大福的一副如意算盤。盡管如此,我仍然驚出了一身冷汗。
剛才吳誌遠為什麽要在我麵前現身呢?他跟蹤我跟了這麽長時間,盡管我一路上非常小心,還是沒有發現他,可見他的確有點能耐。他突然現身,自然無法再悄悄地查探到隧道的線索了,這不是違背了他跟蹤我的初衷了嗎?難道他認為跟蹤李躍天會有更大的發現?難道他嗅出了在侯凱勝師兄那兒會有更重要的線索?
可是當下,無論吳誌遠做些什麽,怎麽去做,是否有重大發現,都與我無關了,他已經遠去了,他的身影已經完全沒入了黑暗之中。我仍然藏身在矮牆後麵,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才又轉過頭來看著小黑屋的門。小黑屋的門在李躍天出來後又關了起來,好像從來沒有打開過一樣。
那個聲音沙啞的男人呢?他怎麽還沒有現身?難道他喜歡一個人待在這間破敗的小黑屋裏不願出來嗎?
我靜候了一會,突然又蹦出了先前在身體裏亂湧的那種膽量,它對我說:與其一個人在這裏傻等,還不如直接衝進去看看他究竟是什麽人,我現在是技術部主管,他難道真的是魔鬼猛獸,將我吃了不成?
這種膽量使我意氣風發,我已顧不得什麽危險,心裏想這裏隻有他一個人,我還怕了他不成,沒準他還會怕我呢!
在這種衝動之下,我一時竟沒有想到此時在屋裏的未必是他一個人,或許還有其他人,隻是沒有出聲而已。但那時我真的沒有想到這些如此簡單、簡單到一目了然的問題,便在衝動與激情的雙重驅使下,很快走到門邊,想也沒想雙手便搭上木門,用力一推,那門“吱呀”一聲便打開了半扇。我想,如果那個人此刻正在屋裏,見我突如其來地把門打開,一定會猛吃一驚,說不定會嚇得大聲驚叫起來呢。
可是當我把門打開的時候,我沒有聽到任何驚叫聲,也沒有看見任何人因吃驚而跳起來。事實上,簡直要發出驚叫聲、簡直因吃驚而跳起來的人不是屋裏的人,而是我!
當我壯著膽子罔視一切危險突然進入這間小黑屋的時候,卻發現屋裏根本沒有人,一個人都沒有,而且屋裏四周幹幹淨淨,幹淨得幾乎讓我發傻。
這還是我上次來的那間小黑屋嗎?
我上次來的時候,屋裏還有桌子和床,桌子上還有吃剩的東西和四處遊蕩的爬蟲,床上還有破爛的被褥。可是現在,這些東西全都不見了,這裏是一個完完全全的空屋子,甚至連屋子旁邊放酒的架子也沒有了。明亮的月光照進敞開的屋門,把地麵照得通明,我看見地上也被打掃得幹幹淨淨,一點雜亂的泥塵都沒有,我想就算躺在地上打個滾都未必會把衣服搞髒。
這間屋子已經大變了模樣,完全不像是已被荒廢了很久的樣子。
更讓我驚奇的是,屋子裏沒有人,那個嗓音沙啞的人已經不翼而飛。
我在門外時,沒有見到他走出來,他竟然不在屋裏!他到底到哪裏去了?突然消失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