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排隊麵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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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嗣英跪在地上,五體投地,認真聽著掌印太監宣旨,他不僅一次在夢中夢到過如此場景,今日突然出現夢中場景,他覺得有些不真實,若是四周沒人,他一定會狠狠掐自己一下,來驗證一下是否還在做夢。
“宣大魏祥豐三年舉人汪嗣英,進宮麵聖。”掌印太監尖細的聲音在牢房內回蕩,然後戛然而止,沒有官銜,沒有原因,連基本套路都沒有,一句孤零零的話,產生了餘音繞梁的效果。
完了?汪嗣英心裏一怵,有些把握不住這封奏章的關鍵點,隻能跪在地上。
“汪大人,別跪著了,接聖旨吧。”掌印太監的聲音在汪嗣英的頭頂響起,不知何時,掌印太監已經走到汪嗣英的麵前,彎著腰,低頭觀察這個城東牢房的牢頭,近幾日,他沒少宣讀聖旨,汪嗣英是其中官職品階最低之人,這個年輕人到底有何獨特之處,看了半天,除了一身洗得發白的衣衫不討人厭之外,並無特別之處,特別是和那位從鎮北軍回歸太安城任職的唐宗飛相比,差距有點大。
身旁的牢役扯了扯汪嗣英的衣袖:“汪大人,汪大人,接旨了!”
汪嗣英恍然醒來,戰戰兢兢接過聖旨:“微臣謝主隆恩。”
從地上爬起來,他趕忙向袖子裏摸去,心頭暗歎一聲壞了,昨夜醉酒,將準備好的銀子當作賞錢丟給酒肆老板了,那是給掌印太監的喜慶銀子,是規矩,討個好彩頭。
看到汪嗣英如此窘迫,牢役忙著將身上的碎銀子遞上來,汪嗣英滿臉感激,將銀子遞交給掌印太監。
“得,得,得,汪大人品秩最低,送上來的賞錢也最少,雜家在這大冷天白忙乎了一趟。”掌印太監用兩根手指捏起遞上來的碎銀子,丟到隨身一個荷包裏,蚊子腿也是肉。歎了一口氣,掌印太監無不感慨的說道:“唐家少爺可是一張百兩銀票,汪大人這點銀子,哎,不過也好,總比那名胡漢斌胡大人好,是一個銅板也沒賞給雜家啊。”
“慚愧,慚愧,讓公公委屈了。”汪嗣英彎腰低頭開口道,眼中有一抹難以描述的光。
“好了,汪大人,咱們進宮吧,陛下還在禦書房等著呢。”掌印太監扭身向著門外走去,這晦氣的牢獄之地,越早離開越好。
“公公,稍等片刻,融學生去換件衣服。”汪嗣英開口道。
掌印太監沒有回頭,繼續向前走,擺了擺手:“汪大人,麵聖是天大的事情,您快點,誤了陛下的事兒,雜家可沒有多餘的腦袋擔著。”
汪嗣英連說幾句是,回身走到自己的隔間,砰得一聲,房門被死死關上,隔間內,汪嗣英臉上的淚水如同決堤的洪水瘋狂下落,他把那一卷黃燦燦的聖旨放在那一道小窗戶下,透過微弱的陽光又看了一遍,恍若在夢中,伸出兩隻手左右開弓,狠狠幾個耳光下去,汪嗣英又開始大笑,笑聲壓抑而又痛快。
十年寒窗苦讀,大魏元豐九年入京,後被貶去鎮南軍,兩年時間,大魏祥豐三年,中舉人,入大牢當差,如今是大魏祥豐五年,算來算去,也整整有十七年之久,終於等到了今日。
“大人,大人,您沒事兒吧?”門外傳來了關切的聲音。
汪嗣英抹幹淨臉上的淚水,平複聲音:“沒事兒。”
然後他開始翻箱倒櫃,在最底層掏出那一身泛著絲綢光澤的細料衣衫換上,將自己身上脫下的麻衣脫下,重重摔在地上,狠狠踩了兩腳,正準備推門而出,又反身折回,將地上的麻衣拾起來,折疊整齊,放在那黑得發亮的棉被一旁,拉門走了出去。
“喲,汪大人這身行頭氣派,隻是外麵天寒地凍的,雜家勸您一句,還是穿多點的好。”斜倚著車窗門曬太陽的掌印太監開口說道。
“謝公公提醒,麵見陛下,還是穿著得體一些的好。”汪嗣英開口說道。
掌印太監笑了笑,一手撐開車簾子:“汪大人,上車吧,雜家跟您趕車,別推測,這就是那喜慶銀子的功勞,咱家也不白拿錢。”
汪嗣英歉意一笑,爬上馬車,坐在車廂內,隨著一聲尖細的“駕”,馬車飛奔出去,車窗外,太安城的景象如同白駒過隙,眨眼而過,街道兩旁的吆喝聲此起彼伏,匯集成一首動聽的歌曲,遠處不少人看到皇家馬車,忍不住指指點點,猜測車廂內到底是怎樣的一位貴人。
沒有忍住,汪嗣英兩根手指挑開車簾子,望了望外麵的街道,不由得露出一絲微笑,向著更遠處望去,紫禁城內的亭台樓榭露出冰山一角,如同人間仙境,沐浴在明媚的陽光裏。
春天,終於來了。
馬車到了皇宮,汪嗣英從馬車上跳下來,腳下一陣踉蹌,馬上扶住車廂,避免了跌倒在地的窘迫場景。
掌印太監不由的一笑:“汪大人跪坐了一路吧,其實坐馬車嘛,貴在一個舒服,即便是皇家馬車,該躺躺,該坐就坐,沒人會責備,汪大人太過小心謹慎了,像唐宗飛唐大人,直接在車廂內睡了一覺,可是輕鬆自在。”
汪嗣英雙腿麻木,已經沒了知覺,勉強笑了笑:“讓公公見笑了。”
掌印太監等了片刻:“走吧,汪大人,時間有些晚了。”
汪嗣英點點頭,跟在對方後麵進了皇宮,他曾經進過一次皇宮,是被皇城司秘密押進慈寧宮,在夜裏,所以心中極為害怕,也正是在那個夜裏,太皇太後將一封書信遞給他,讓他送往鎮南軍,並且承諾賞賜他一個錦繡前程,那一夜,汪嗣英忘記了很多事情,唯獨一件事情記憶猶新,就是站在太皇太後身邊的禦貓趙督領,氣焰彪悍,目光殺人,讓人不由得生出一股敬佩和畏懼,而如今,臭名昭著的禦貓戰死在長城以北,死後有殊榮,能夠配享太廟,入宗室明堂,享受皇家香火,曆代皇帝祭拜祖先都要祭拜禦貓,是人間最尊貴的事情。
兩人左拐右拐,來到禦書房前,掌印太監一伸手:“汪大人,進去吧,在外廳等著,陛下到時候自然會召見你。”
汪嗣英謝過對方,整了整衣衫,一步邁過高高的門檻,出現在外廳之內。
看到眼前的場景,他不僅愣了愣,似乎......也許......大概,麵聖的人有點多啊,而且有幾個人他還很熟悉,唐宗飛、胡漢斌和黃漢庭三人,他都認識,而且曾經一同住在天一樓,平日時常聊天。
在唐宗飛身旁,一名大汗腰間一柄厚刀,身材魁梧,正不斷打量著皇宮上下,顯得十分好奇。
帶刀漢子一側,一個身材挺拔的年輕人手裏拿著一支旱煙,正吧把抽著,噴雲吐霧,瞥了一眼汪嗣英,嘴角微微翹了翹,心裏嘲諷:“這家夥不是傻子吧,大冷天穿這麽一身明晃晃,不怕凍成大蘿卜?”
“這人是傻子吧,在皇宮重地,竟然明目張膽的抽旱煙,這是要殺頭的。”汪嗣英心頭如此想著,麵色卻是無常。
在抽旱煙的傻子一旁,一名背負著鐵劍的青年,雙手懷抱著肩膀,正閉目養神,旱煙青年每抽一口,便看似漫不經心、實則故意噴向鐵劍青年的臉上,濃煙卻不能近身,在身前三尺處飄散開來,偶爾鐵劍青年手指微動,旱煙青年噴出的煙霧反了回來,倒是讓旱煙青年偷雞不成蝕把米,被嗆得不斷咳嗽。
“暗流湧動啊。”汪嗣英心裏想著,又看向鐵劍青年的一旁,一名背負著機械弓弩的少年也正看著他,看到汪嗣英看過來,少年露出一個大大的燦爛笑容,幹淨無垢,竟是讓汪嗣英有些心顫,趕忙移開眼神,弓弩青年背後,一個胡子拉碴的漢子正左右觀望,嘴裏不斷喃喃自語:“曹禾這一生知足了,知足了。”
“汪兄,好久不見!”唐宗飛抱拳,走向前去,黃漢庭隨後,露出真誠的笑容,胡漢斌最後打招呼。
汪嗣英也一一打過招呼,很自覺站到了位置的最後,打量了一下禦書房內廳方向,皇帝陛下就在其中,一想到這,汪嗣英就忍不住心頭激動顫抖,再看身旁唐宗飛、黃漢庭和胡漢斌,他又在心頭歎了一口氣,本是同年進士,如今的差距越來越大,怎能不讓人憂心。
唐宗飛去了鎮北軍,頗受大將軍宋君毅喜愛,兩人是莫逆之交,聽聞此次兩遼之戰全權由他負責,也不知真假。古涼州之戰的勝利,朝廷褒獎鎮北軍,大將軍宋君毅的借口很輕巧,本將軍憂心匈奴邊防有變,未曾入京接收褒獎,鎮北軍副將時未寒以身上有傷為由,拒絕入京,明眼人都知道,鎮北軍副將是懶得來京,更對嘉獎沒有興趣。
最終是唐宗飛和張大彪兩人來京。宋君毅特意寫了一封書信給吳昌赫,大意是這小子離開鎮北軍,我就不管了,是死是活,你吳大腦袋看著辦,即便送回鎮北軍,老子也不認。這甩手掌櫃做的架勢十足,一刀斬斷和唐宗飛一切聯係,讓重情重義、忠肝義膽的唐宗飛很是痛心。
剛正不阿的胡漢斌如今在翰林院,任職編修,地位超然,是皇帝近臣,又有人將翰林院稱為“小內閣”,說的是翰林院出來的人多半能夠進內閣,入軍機處,為奏章批紅。
翰林院編修主要負責誥敕起草、史書纂修、經筵侍講,其中胡漢斌負責史書纂修,從未有過差錯,入職第一天就怒懟了翰林院學士,若不是索碧隆索大學士從中力保,聽說翰林院學士要胖揍胡漢斌,放出狠話,翰林院有他沒我,有我沒他。如今眾人中胡漢斌官職最高,從四品,而今年胡漢斌不過二十有五而已。
至於黃漢庭,更是朝廷的香餑餑,三省六部不斷有人指名點姓要他,工部看中了他,是因為那一座聖城模型建立的準確到精確,而且黃漢庭在屯田、水利、土木等方麵造詣精湛。而吏部看中他是因為他熟背《大魏律》,這可是一個持之以恒的技術活,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禮部看中他,是因為這個家夥的腦子太好使了,對禮儀、祭享、貢舉之政令極其熟悉,讓一些老官員都自愧不如。
除此之外,欽天監也看中他,是因為......是因為......都是坊間不知真假的傳聞,監正周雲逸想為自己的女兒招一名過門女婿,延續周家的香火,千挑萬選就選中了黃漢庭。每天閑來無事的時候,周雲逸就倒背著雙手,來到黃漢庭辦公的地方,左看右看,越看越是喜歡,用兩個月的俸祿買了兩壺好酒,賄賂黃漢庭的上司,轉彎抹角將周監正的意思表達清楚。
黃漢庭謝過周雲逸的美意,以不能誤了周小姐為由,搖頭拒絕了。上司臉麵掛不住,周雲逸卻毫不在意,連忙說不急,不急,你先見見我的女兒,再作打算也不遲。黃漢庭在上司如刀如劍的臉色中,勉強點頭答應。周家小姐聽聞此事大怒,你以為本姑娘配不上你嗎,哼!
素有巾幗英雄之稱的周小姐決定教訓一下這個不知好歹的臭家夥,叫上一群知識淵博、詩情極好,且有武功傍身的狐朋狗友,而且這群狐朋狗友皆是官宦之後,並不懼黃漢庭的官員身份。一群人準備充足,一同前去,要文的,要武的,你黃漢庭隨便挑,。黃漢庭聽罷,甩了甩衣袖,丟下幼稚兩個字,轉身離去,一群人呼啦啦衝上去,將黃漢庭圍了一個水泄不通。黃漢庭無奈,選了文,並且在周小姐目瞪口呆中,將一群狐朋狗友批得體無完膚。有個朋友惱羞成怒,老拳相向,也被黃漢庭三拳兩腳製服了,留下一句周小姐此生難忘的話語:“黃某選文,是不想傷了你們。”自那以後,周小姐算是落下病根了,不再習武弄拳,開始描眉刺繡,此生非漢庭哥不嫁。
比來比去,三人經曆傳奇,都不是他胡漢斌可以比擬的。
突然,一個太監氣喘籲籲出現在外廳,踩著小碎步走到守衛麵前,低聲說了兩句話,守衛點點頭,輕輕推開內廳的朱紅色大門。
大魏皇帝李元昊便坐在禦書桌後麵,提筆書寫下最後一個字,放下毛筆,輕輕吹了吹紙張,待墨跡晾幹,遞給一旁的餘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