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見不到,心就不亂,也不煩,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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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元昊在禦書桌後,提筆寫下最後一個字,放下毛筆,輕輕吹了吹紙張,待墨跡曬幹,遞給一旁的餘慶。
餘慶麻利的將紙張疊好,放入貼著工部的盒子裏,陛下如今在禦書房批紅,大部分奏章還是送往軍機處由四大輔臣批閱,最後落到李元昊手中的奏章,相對已經很少了,但是也足足有一人高,兩個小太監勉強抬得動。
突然出現的小太監跨過朱紅色大門,氣喘籲籲跪在地上:“陛下,魏子峰魏公子他......”
“子峰他怎麽了?”李元昊不停筆,也未抬頭,隨意的開口問道。
老祖宗歸天之後,她獨自一人坐在慈寧宮的花室下整整三天,三日之後,她從新走出花室。一個半月的時間內,她開始有條不紊的收權,適應以前的生活,若是老祖宗健在,皇帝陛下如此做,會有奪權嫌疑,老祖宗歸天之後,皇帝陛下收權天經地義,關鍵是陛下手段溫和,沒有嚴苛的貶罰懲戒之事,朝廷上下還算風調雨順,安定平穩。再過十日,便是太皇太後聖體入皇陵,孔飛鯉入京祭孔的大事兒。今日一切處理妥當之後,難得有點空閑時間,她下旨將想要見的人召進宮來,有些人她想見,有些人是奶奶生前留下的伏筆。
“魏公子拒不接旨入宮。”小太監開口道,魏子峰是輔政大臣魏浩坤唯一的子嗣,太皇太後親承贈他錦繡前程,魏浩坤死後,魏子峰拒絕了入朝為官,接手天一樓,坐起了自己的小買賣。
“哦?”李元昊怔了怔,放下毛筆,有些不解:“拒接聖旨可是殺頭的大罪,子峰不是魯莽行事之人。”
小太監開口道:“奴才也如此說了,魏公子不但不接旨,還口出要命一條的狂言,奴才不知道該怎麽做了,所以回宮來了。”
“你退下吧。”李元昊擺擺手,心頭不解更甚。
餘慶挑了挑眉毛,幾年時間內,小太監又長高了不少,臉上的青春痘也沒了:“陛下,您不在的時候,那個假皇帝曾經對沈凝兒有過......”
李元昊恍然大悟,摸了摸眉頭,不住點頭:“原來如此,怪不得子峰寧死不願入宮,這事兒還真不怪他。不來便不來了,有機會朕去一趟天一樓,解開他的心結。”
李元昊不在太安城這段時間內發生了很多事情,那名假皇帝一次醉酒,對沈凝兒動手動腳,被老祖宗狠狠責罰了一次,事後,假皇帝收斂了許多,但是沈凝兒也引來了索貴妃和蘇貴妃的仇視,多次故意刁難這位內庫掌門人,讓沈凝兒舉步維艱。
“陛下,眾人在外廳已經等候多時了,要不您見見?”餘慶提醒道。
李元昊點點頭,取出一本花名冊,先在魏子峰麵前畫了一個圈圈,又在林雲楓、溫誌謙、丁一和曹禾前麵畫了鉤號,想起在草原小鎮的日子,她首先忍不住笑了笑,而四人也同時進入了內廳,見到了李元昊。
“不必行禮,你們四人跪下,朕感覺蠻怪的。”李元昊笑著開口道:“若是一點點計較起來,朕還應該謝謝你們。”
一聽這話兒,漢子曹禾的眼圈紅了起來,往事曆曆在目,陛下為了救自己這條賤命,攜兩顆紫雷返回盛京城,其後又每日換藥、煎藥、喂藥,還曾經給自己買過地瓜,那地瓜賊甜,這輩子他都沒吃過這麽甜的地瓜,如此皇恩浩蕩,他曹禾無以回報。
眾目睽睽之下,曹禾噗通一聲跪在地上,腦袋重重磕在大理石地板之上,聲震雲霄:“微臣曹禾叩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溫誌謙翻了翻白眼,丁一齜牙咧嘴,李元昊伸手掏了掏耳朵:“起來吧,起來吧。”
曹禾站起身來,擦了擦臉上的淚水和鼻涕,溫誌謙小聲說道:“男子漢大丈夫,哭哭啼啼,成何體統。”曹禾回道:“溫大人,您懂個屁!”長時間接觸中,溫誌謙把自己作為上官的尊嚴親手撕破,如今曹禾眼裏隻有威武的皇帝陛下,就是四大輔臣來了,他曹禾該爆粗口,就爆粗口,老子都是和陛下同生共死的人,你們算個球兒。
李元昊從禦書桌後站起身來:“你們都是朕和秀策的恩人,朕也沒什麽可以回報的,朕可以答應你們一件事情,隻要你們提出來的,朕都會答應。”眨巴眨巴眼睛,李元昊伸出一根手指,得意洋洋的說道:“而且沒有任何附加條件。”
她最恨承諾他人需求,還有附加條件,比如不能做喪盡天良的事情,不能違背武林道義,既然答應對方,就應該拿出一點誠意來。
首先走到林雲楓麵前,李元昊開口問道:“林兄,你有什麽心願嗎?”
林雲楓想了想:“黃老前輩戰天之時,曾引動三劍,分別在西北天山、東海之濱和南海以南,林某想去這三處,這三處應該有黃老前輩留下的蛛絲馬跡,對林某劍道有所裨益。”
這應該不算要求吧,李元昊有些苦惱:“林兄,不如先在太安城待些時日,比如禦膳房,林兄手藝很是了得,教一下那些本事不大、脾氣倒是很大的禦廚們,飯菜是怎麽做的。”
林雲楓微微一笑,開口拒絕道:“陛下,林某還是......”
“哈,就這麽定了,朕滿足你的願望。”李元昊雙手互拍,嘴裏哈了一聲,扭頭望向餘慶,衝著小太監擠眉弄眼:“餘慶,剩下的事情你處理一下哈。”
林雲楓欲言又止,最後苦笑一聲,暫且留在太安城,也不是一件壞的事情。
走到溫誌謙麵前:“你呢,溫誌謙,你又有什麽要求?”
溫誌謙把眼中的溫柔壓下,他曾經也在嶽麓書院,知道有一個人能讓眼前的女子笑,也能讓她哭,還能讓她憤怒惱火,天下其他男子都不行:“陛下,微臣想去鎮北軍,那裏......離著張元近一些。”
李元昊點點頭:“朕就滿足你的願望,隻是草原盛京城,你就不要去了,那裏應該有人恨著你呢。”
“謝陛下!若是沒有其他事情,微臣退下了!”溫誌謙笑著說完,離開了禦書房,一輩子的美好凝聚在北逃的路上,深埋在記憶深處,這就足夠了。
丁一望著溫誌謙的背影,想要出聲攔著,話到嘴邊,他又止住了,溫大人的背影有些蕭條孤單,用他自己的話怎麽說來著,狗日的,還真是讓人心疼得不忍打擾啊。
走在出皇宮的路上,溫誌謙抽出腰間旱煙杆,點燃抽上,壓下心頭不舍和淡淡的憂傷,他扭頭看了一眼禦書房,離著張元近了,也就離你遠點,見不到,心就不亂,也不煩,挺好。
“你哭了?”一個聲音突然在溫誌謙背後響起,不知何時,楚人鳳站在了溫誌謙的身後。
溫誌謙雙手一抖,煙袋鍋落在身上,火星四濺,疼得他齜牙咧嘴:“太安城風沙大,不小心迷了眼睛。”
“這個借口不好,還不如被燙哭來得讓人信服。”楚人鳳開口道,話語一頓:“你要去鎮北軍?”
溫誌謙點頭稱是。
“不打算留下來?皇城司和粘杆處自從建立以來,在我手中已經整整十五年,惡名昭著,名聲極差,如今陛下掌權,也應該改朝換代,讓新的當家人重塑皇城司和粘杆處的麵貌和名聲,你很合適,在盛京城做得事情也漂亮,不考慮留下來執掌粘杆處?”背對著溫誌謙,楚人鳳開口問答。
溫誌謙拾起煙袋鍋,插在腰間,連連拒絕:“楚大人也知道我的脾氣,爛泥扶不上牆,衝鋒陷陣、臨機應變可以,骨子裏做不來大人物的,難服眾。”
“你說的也是事實,倒是我心急了。”楚人鳳笑著說道:“當年張元叛逃,西北邊軍五萬餘人盡數戰死,你的父親溫珪也在其中,這是家仇也是國恨。你父親和我是莫逆之交,你想進粘杆處,我本不同意,有私心,希望溫大哥的後人可以過點家長裏短的生活,這點倒是和大太監陛下的感情如出一轍。”
說到這裏,楚人鳳忍不住望了望北方,禦貓戰死的地方,長城以北:“後來想開了,有仇就要報,人之常情,我不應強求,以你的性子,一不留神適得其反,保不齊做出什麽出格的事情,就許你入了粘杆處,還依著你去了盛京城。張元有反骨,而且野心勃勃,一輩子最大的願望是逐鹿中原,至於最終想封王拜相,還是稱王稱帝,隻有他自己知道了,而你呢,你想要他怎麽死?”
溫誌謙雙手攥得泛白,咬牙說道:“我要讓他心如死灰,逐鹿中原之事成為黃粱一夢,然後再死無全屍!”
“仇恨會給人動力,也會讓人瘋狂,失去理智,你去鎮北軍,雖然離著張元近了,但也危險更多,凡事多思量,多向陛下學習,十年隱忍沒有瘋魔,還要時常下旨嘉獎澹台國藩,不是每個人都能承受的。”楚人鳳突然扭過頭來,直勾勾盯著溫誌謙:“你若是對陛下動了情,馬上斬草除根,埋在心裏,藏在腦海裏,別讓人知道,稍有保留便是禍端。”
“誌謙知道了。”溫誌謙低頭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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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醒,醒醒!”李元昊伸手在丁一麵前晃了晃,晃醒這個有膽子在皇帝陛下麵前出神的混小子:“丁一,你有什麽願望,盡管說,朕都會答應你。”
剛剛腦海裏都是溫誌謙的身影,此時醒過來的少年丁一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回稟陛下,丁一沒有什麽願望。”
李元昊心裏不舒服,北去路上,丁一一口一個姐喊著,她不許,現在丁一叫她“陛下”,她又不舒服,覺得受了冷落,不親近。
女人啊,有時候就是麻煩。
如今聽到丁一說沒有願望,皇帝陛下生氣了,開始胡攪蠻纏:“必須說一個願望,不說就拖出去砍頭!”
丁一愣了愣,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這就要砍頭啊,太隨意了,他想了想,開口道:“陛下,能不能讓楚大人把微臣的俸祿向上提一提,現在的俸祿太少了,少得可憐,別人都叫我窮八怪,氣死我了......”說到最後,語氣之中憤憤不平。
李元昊伸手狠狠敲了敲丁一的腦袋,這個蠢笨的死小子,怎麽就這麽不開竅:“光想著錢錢錢,你掉錢眼裏了?粘杆處少你一個丁一又不會垮了,你就……不想留在太安城?”
皇帝陛下胸無大誌,喜歡把在意的人按在身邊,她才不會在意其他人的感受。
丁一捂著腦袋,突然開口笑了,這次的笑容不但燦爛,眼圈還紅了:“陛下,還有一個任務,做完這個任務,微臣就留在太安城,可是陛下一定要楚大人給微臣漲俸祿啊,若是楚大人不漲俸祿,陛下必須負責微臣的衣食起居。”
李元昊美滋滋笑了,伸手揉亂丁一的頭發:“朕準了,任務也不用出了......”
“不行,最後一個任務,隻有微臣最合適,也不危險,就是見一個人。”丁一當著眾人的麵,打斷皇帝陛下的話語。
北魏天子已經心滿意足了,大手一揮:“去吧,快去快回,朕準備讓你淨身入宮,陪在朕身邊。”
丁一大驚失色,淨身入宮?太可怕了,我還沒討老婆呢,毛還沒長全的少年想得很長遠。
李元昊哈哈大笑:“朕開玩笑的,快去吧,等你回來,朕給你一個驚喜。”
丁一賊兮兮的問道:“能問問是什麽驚喜不?”
“不行!”李元昊板著臉。
丁一撓了撓腦袋,笑嗬嗬出了禦書房。
終於,有家的感覺了。
望著滿臉幸福笑容的少年,凍得瑟瑟發抖的汪嗣英使勁兒攥了攥拳頭,成敗在此一舉,今日一定不能出錯。
對於丁一的安排,李元昊最為滿意,既然已經答應了驚喜,就給他一個驚喜——一個異姓王夠不夠?!嘿嘿。
李元昊還沒走到曹禾身前,七尺高的漢子又噗通一聲跪在地上,痛哭流涕:“陛下,微臣此生知足,北去路上能蒙聖恩,已是祖上積德,誠惶誠恐,心懷感激,更不敢有其他的要求,隻要陛下一句話,微臣願為陛下肝腦塗地,死而後已.....”
“又來?”李元昊忍不住翻了翻白眼,三兩句離不開皇恩浩蕩,有些煩人,若是知道如此,就讓他死在盛京城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