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報仇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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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魏無世家,北魏無江湖,這是天下統一的共識。
大唐破滅,天下四分,北魏作為正統,卻因為衣冠南渡、車馬北遷,讓中原豪門世家北上南下,又因為第一世家孔家頃刻間滅門,北魏人才凋零,成了散兵遊勇,所以北魏無世家。
北魏雖然也有兩遼唐家、南陽溫家等大門大戶,但是和南梁全麵深度掌控朝廷的八大世家比起來相差太遠,更像是地方有錢的豪紳,想要插手朝廷政務,無異於天方夜譚。
大魏初立,兵荒馬亂,為了穩定朝局,杜絕以武亂禁,趙督領和楚人鳳兩人聯合絞殺了北魏的江湖武林,血腥而殘酷,為了殺一儆百,趙督領出手多是滅門,大太監曾經說過人神共憤的話:“寧可錯殺一萬,也絕不放過一個。”
即便有些江湖人士為了保命,成了朝廷鷹犬,也多被楚人鳳以各種借口和理由絞殺,因為誰都不能保證那人是否是南梁、西楚或者匈奴派遣來的奸細,即使有時候楚人鳳手段過於血腥殘忍,不惜損壞了自己的實力,這位人屠也從未皺過一下眉。在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事情上麵,掌控著粘杆處和皇城司的楚人鳳有著令天下人膽寒的狠厲。
所以說,北魏無世家,無江湖。
如今這個局麵卻有了改善,改善的原因有兩方麵,一是趙督領戰死在長城以北,壓在北魏江湖上的黑雲消散多半,另一個原因便是因為孔飛鯉入北魏,重振孔家。
大魏祥豐三年秋,孔飛鯉攜帶著李元昊的書信從嶽麓書院來到太安城,拜訪中堂大人吳昌赫,中堂大人連夜入慈寧宮,老祖宗下懿旨召集蘇克沙和索碧隆連夜入宮,商討對策,趙督領和楚人鳳也在一旁,最終決定重建曲阜孔廟,重立衍聖公一銜,皇城司全力配合。
大魏祥豐三年冬,孔廟重建,孔飛鯉向天下表明身份,昭示孔末罪狀,寫下《討孔檄文》。
四年春,孔廟大開門戶,招收學生,先前在文淵閣編寫《九州地理雜誌》的諸多文人大儒,被抽調一部分入孔廟擔任教習先生,吃朝廷俸祿。
四年夏,老祖宗下懿旨,封孔飛鯉中興聖公,賞賜良田千畝,作為孔家私田,為上任衍聖公塑立金身,與此同時,名聲不好的皇城司開始退出曲阜,孔廟有自行建立私軍的資格,名為孔家軍,孔家永不賦稅徭役。
四年秋,朝廷任命孔飛鯉為國子監祭酒,掌管春闈科舉諸事,可不入太安城,相關事宜由輔政大臣孫景初代任,每年入京主持科舉考試即可。
四年冬,朝廷下旨,祥豐五年初,舉行祭孔大典,孔飛鯉入京。
不曾想到的是,操控一切的太皇太後老祖宗病逝歸天,欽天監夜觀天象,擇良辰吉日,祭孔大典和老祖宗聖體入皇陵竟然趕在了同一天,李元昊本不同意,她覺得奶奶更喜歡簡簡單單的入土為安,不喜歡鋪張浪費、吵鬧喧囂,但是事情的發展超乎她的想象。
此事兒剛剛傳出第二天,地方上奏的奏章中已經出現“天降異象,滿室飄香,天佑大魏”的字眼,禮部集體奏章更是煽情——河山舞姿,日月霓虹。龍飆鱗爪,鳳翥翼翀。魂兮歸來,又夢大同。仁恕之道,日益播散。謹此上達,慰我聖賢。伏惟尚饗!
李元昊讀完,牙花子酸疼不止,趕緊吃一顆甜棗兒壓壓,同時這件事兒也讓皇帝陛下騎虎難下,民意不可違,她做皇帝陛下的不過是民意汪洋大海中的一隻小舟而已,身不由己,水能載舟,也能覆舟呢,她能有什麽辦法,隻能順著民意,讓兩件事情在同一天進行。
孔飛鯉不但重塑孔家,廣招讀書人入孔廟讀書,而且一點點開始搜集武林江湖中的漏網之魚,禮賢下士,用誠意懇求高手出山,他身旁兩側兩人便是如此。
左邊的中年漢子名字叫劉履高,原來在一家鏢局做鏢師,後被孔飛鯉請來孔廟,右邊的老者名叫肖宗江,流落在荒野之間,是一名教書先生,孔飛鯉尋遍齊魯之地,為孔廟尋找教習先生,肖宗江是以教書先生的身份入的孔廟。
孔飛鯉不經意之間看到老人打拳,知曉老人的深淺,執意要老人出山,老先生不甚在意,微笑搖頭,獨身離去,竟是連教習先生的身份也不要了,孔飛鯉連夜追趕,最後在老先生門前跪了三天三夜,老先生被他的誠意打動,扶起孔飛鯉:“下跪這個法子太笨,但是也讓人感動,老朽跟著聖公出山了。”
如今肖江宗和劉履高貼身保護孔飛鯉,形影不離。
“聖公,看樣子朝廷的誠意很足。,一下子來了這麽多人,很不錯。”劉履高行鏢多年,隻認拳頭,不認朝廷,認為隻要井水不犯河水,他沒有必要去趟朝廷的渾水,望了一眼文武百官,又砸吧砸吧嘴巴:“怎麽沒看到皇帝陛下?還想沾染一下皇家氣,可惜嘍。”
“劉大哥,謹慎言行,此地是太安城,不是曲阜。”孔飛鯉有時候挺無奈劉履高的碎碎念。
眾人前行,孔飛鯉來到蘇尚書和索碧隆身前,躬身作揖,行弟子禮:“學生孔飛鯉拜見尚書大人、大學士。”
蘇尚書回禮:“恭迎聖公多時,諸事已經準備妥當,諸位暫且在龍門驛站歇息,稍作休整,陛下自會召見。”
說完,蘇克沙首先笑了笑,笑意莫名。
孔飛鯉納悶,為何尚書大人臉上的笑意有一絲讓人捉摸不透的意味,其後他便知曉了原因,原因都在“稍作休整”四個字上。
這一稍作休整,便過去了整整三天,宮內一直沒有消息傳來,孔飛鯉一行人被安置在驛站之內,周圍有重兵把守,不得任何人進出,凡有違抗指令者,殺無赦。
而且每到飯時送入驛站的多是生食,眾人吃飯需要自作,但是鍋碗瓢盆極小,一頓飯做出來,隻夠四五個人吃,所以每天驛站內總是炊煙嫋嫋,飯香陣陣,眾人卻是始終饑腸轆轆,饑不擇食。
劉履高性情暴躁,忍無可忍:“這皇帝是拿我們消遣的吧?出不能出,進不能進,每天拿生食刁難,幾個意思?不行,我要殺出去透透氣。”
肖宗江閉目養神:“老夫勸你還是乖乖呆在驛站的好,太安城臥虎藏龍,就你那宿天境的修為,殺出去沒走幾步,便人首分家了。”
劉履高嘿嘿一笑:“肖前輩,我就是過過嘴癮,過過嘴癮。”對於修為比他低的人,劉履高棄之如敝履,眼高於頂,但是對於打不過的人,他認慫很快很脆。
“過過嘴癮就算了,別把性命也搭進去,你能越過齊天境參悟神天境的三分真意,已經很不容易,要珍惜。”肖宗江緩緩開口說道,每開一次口,總有縷縷氣息從嘴角溢出。
劉履高一手放在胸口:“肖前輩說的是,以後我必定惜命惜福。”
正在看書的孔飛鯉伸手翻開一頁,不由得搖頭苦笑,他心知肚明,這是皇帝陛下有意為之,目的是為一個人出氣,這個人便是織染。
他孔飛鯉為了報仇,把相依為命的織染留在嶽麓書院,織染心頭或許不曾有芥蒂,但是李元昊看不下去,替織染委屈,這不正變著法子懲治孔飛鯉,什麽祭孔大典,國家大事兒,都阻擋不了李元昊為姐妹出頭的一顆拳拳之心。
李元昊喜歡很多人,也討厭很多人,但是厭惡的人隻有兩個,一個是汪嗣英,另一個便是孔飛鯉,在嶽麓書院就和這位孔家後人不對付,總覺得孔飛鯉配不上織染,即便到了今天李元昊還是看不上孔飛鯉。
隻是孔飛鯉不知道,李元昊故意刁難他,還因為嶽麓山下多了一個名叫孔小魚的孩子。
“聖公,要不你和那個蘇尚書或者索大學士說說,起碼能讓我們出門走走。再不出門走走,我老劉都要瘋了。”劉履高雙腳不斷顫抖,排解心頭燥悶熱,他已經十分後悔來太安城了,來了沒見到大世麵,反而被關了起來,回去都不好和相好的吹噓。
“我不說還好,說了,我們的境地會更慘。”孔飛鯉說道。
“怎麽,聖公和皇帝有過節?”劉履高開口問道,突然對皇宮內的天子陛下有了興趣,無聊生活中的一點點消遣。
“過節談不上,好吧,就是一些很小很小很小的過節,小到忽略不計。”
一直閉目養神的肖江宗睜開眼睛:“身為帝王,如此氣度胸襟,有些小肚雞腸了。”
“老先生,您是不了解咱們的皇帝陛下,若是接觸了,不意外。”孔飛鯉笑著搖搖頭:“所幸咱們都是讀書人,朝廷也不算趕盡殺絕,還有書可讀,已經很不錯了。”
“我可不是讀書人啊!”劉履高淒慘喊道,聲音透露著淒涼,城門失火,殃及到了他這座魚池。
孔飛鯉“也不算趕盡殺絕”的話語還在劉履高耳邊回蕩的時候,一紙聖旨下來,沒收驛站內全部書籍,大凡有私藏者,殺無赦!
“又是殺無赦!?還給不給人一條活路。”劉履高看著名燦燦聖旨上的三個大字,頓覺皇帝陛下是一位草菅人命的昏庸暴君。
“隨遇而安,既來之,則安之。”孔飛鯉快慰眾人,也是在快慰自己。
三日之後,驛站之內,民不聊生,怨聲載道,孔飛鯉也已經快瘋了,而驛站內的一舉一動,都變成一張張小紙條送到了皇宮的禦書房內,李元昊看罷,極為快意高興,忍不住哈哈大笑,體現在具體事情上,用膳之時,皇帝陛下將控製體重的事情拋之腦後,一個人啃了十大塊糖醋排骨,依舊意猶未盡。
又過了一日,李元昊下旨讓孔飛鯉一行人入宮,驛站之內接聖旨口呼“謝主隆恩”的聲音高昂明亮了三分,終於能夠離開這個地方,皇恩怎麽不浩蕩,也忘了是誰把他們弄到如此境地。
眾人換過衣衫,跟在皇城司身後進了宮,直到此時才發現,剛出了狼窩,又入虎穴,祭孔大典所需要的物件還沒有準備好,都堆砌在內務府,需要這群讀書人搬到天壇。
一百多名讀書人叫苦不迭,心想聖公這忒和皇帝陛下有多大的仇,皇帝陛下才想出此等方法懲治眾人。
一直張羅前後的內庫掌門人沈凝兒一手拿著賬本寫寫畫畫,一邊看著來來回回、氣喘籲籲的讀書人,不住的搖頭歎息:“百無一用是書生,百無一用是書生啊。”
這話落在最愛麵子的讀書人耳中無異於平地起驚雷,望向這名女子,想來身份也不是多麽尊貴,回一句:“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
沈凝兒不落下風:“你媽也是女人啊!”
讀書人甩袖:“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沈凝兒冷哼一聲,“shit!fuck! idiot!”不斷招呼著,讓一群讀書人麵麵相覷,不明覺厲,這女子又在鳥語花香的瞎嘀咕什麽,稀奇古怪,但是跟隨沈凝兒多年的幾個小宮女笑得前仰後合,沈姑娘又在罵人不吐髒字了。
雨晴嫁入吳府之後,宮內便少了一個雨晴姑娘,多了一個沈姑娘。
語言學習,除了早上好,中午好,晚上好,首先學會的必定是罵人的髒話,而且經久不忘,運用頻率極高,這事兒......吳清源最清楚。
一百讀書人被沈凝兒吵得一個頭兩個大,以為入宮會受到皇帝的親切接待和奉為上賓的至高待遇,沒想到竟然是體力活,各個怨聲載道,每天從皇宮回到驛站,還要生活做飯,度日如年不過如此,
眾人中又以劉履高嗓門最大,罵罵咧咧,罵了半天沒人搭理,他便開始憶往昔,崢嶸歲月稠,想到年行鏢之時,風餐露宿,月黑風高,行至一處宅子,宅子的主人有三個貌美如花的女兒,要招婿......
若是在場的是街坊四鄰的糙漢子,會對劉履高的故事感興趣,可惜在場都是飽讀詩書的讀書人,異口同聲說道:“《聊齋誌異》的爛俗橋段,都讀了八十遍,換一個!”
劉履高不想落了下乘:“想當年,我和我大哥、三弟在桃園結義......”
“《三國演義》,讀過一百多遍了,再換一個!”
“我有一哥哥,人送外號及時雨......”
“《水滸傳》,讀過八百多遍,再換一個!”
“話說東方.....”
“《西遊記》,一千多遍了,換一個!”
“我換你奶奶個腿兒!”劉履高破口大罵:“你們這一群龜兒子不得好死......”
眾人哈哈大笑,更是激起劉履高的怒意。
突然。
罵得正歡的劉履高閉上了嘴巴。
肖宗江臉色一稟,猛地繃緊了身子。
不遠處,李元昊一身簡單衣衫,雙手插在袖子裏,正笑眯眯的緩緩走來。
而在她身後,餘慶佝僂著腰背,衝著劉履高咧嘴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