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元櫻,很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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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風又綠中原地,大江以北,長城以南的北魏大地,遍地花兒怒放。

    兩道聖旨從禦書房發出去,迅速傳遍皇宮,正在軍機處批閱奏章的中堂大人聽聞此事,霍然起身,吩咐一旁的孫景初,速速去文淵閣阻止索碧隆索大學士入禦書房,又命人去翰林院將翰林院編修胡漢斌製住,若是迫不得已,可以捆綁軟禁,萬萬不可讓兩人靠近皇帝陛下。

    兩道聖旨非同一般,第一道已經驚世駭俗,但是若是好言商量,也不是不可變通,第二道簡直就是胡鬧,堂堂北魏天子,竟然學江湖武夫,下戰書,與人捉對廝殺,不死不休,實在荒唐至極。雖然聖旨中說了,誰若阻朕,朕就殺誰,但是以索碧隆索大學士的性子,再加上一脈相承翰的翰林院編修胡漢斌,哪裏會管大魏天子的心情,必然是要站在正義、大局的立場上,以死相逼。

    而北魏天子李元昊,其他人或許不清楚,自打太皇太後鳳滅歸天之後,吳昌赫吳中堂便成了那個最了解北魏天子的那個人,老祖宗雖然霸道,但是認理兒,也講道理,皇帝陛下恰恰相反,平日裏性子弱,一副和氣洋洋的好說話的樣子,什麽事兒都能商量,但是遇到認準的死理兒,不撞南牆不回頭,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而索碧隆和胡漢斌不是不知道這個道理,為人臣子的忠賢使他們讀書人的原則,比命重要。

    此時若是索碧隆和胡漢斌麵聖覲見,雙方一言不合,言辭稍有激烈,便要有血光乍現,如果陛下隻是打了兩人,中堂大人不在意用大學士和翰林院編修的屁股來減輕一下皇帝陛下心頭的憤怒,但是陛下此時悲恨交加,管你是國丈大人,還是翰林院忠臣,人頭在地是免不了。

    北魏天子的脾氣就是如此,熱血上頭之後,什麽青史名聲,朝廷大局,統統都拋之腦後,誰敢阻朕,朕就殺誰。

    快步來到禦書房,中堂大人已經氣喘籲籲,伸手扶著雕龍朱紅色的柱子,喘幾口氣,抬頭便看見孔飛鯉跪在禦書房外,身旁還跪著一個被死死捆綁住的少年,不用說這個少年便是孔青魚了。

    祭孔大典之後,孔飛鯉留在太安城主持春闈,一天粘杆處薛相鬆突然帶著一個少年,來到他居住的驛站,按理來說,衍聖公該有特殊宅子備在太安城,但是皇帝陛下還要為嶽麓山下的那一對母子出氣,孔廟一行人又回到了驛站。

    劉履高私下不住搖頭,拱手衝著皇宮的方向拜了拜:“聖公不是搶了陛下的老婆吧,這仇深似海的。”祭孔大典之後,劉履高對李元昊的稱呼從“嘿,那個人”蛻變成了“陛下”,每次提到陛下,還會向皇宮方向行禮。特別是聽到皇帝陛下向聖人書院下了以死相戰的戰書之後,劉履高對咱們大魏天子的敬仰之情如同滔滔江水連綿不絕,又如同黃河發大水,一發而不可收拾。

    雖然還是住在驛站,但是也有好的地方,皇帝陛下沒有再沒收書籍,而且請來了三位老媽子給這群五穀不分、四肢不勤的讀書洗衣做飯,唯一美中不足的一點是,每次端上來的飯菜味道還好,就是鹽巴有點多,能鹹死人,一口菜配上半碗水,才能下咽,還沒吃幾口,已經水飽,就是不知道是鄉下來的老媽子習慣多放鹽,還是皇帝陛下的授意。

    眾人看到孔青魚,再看看孔飛鯉,隻是一個寬大的額頭就能看出兩人關係非凡,孔飛鯉更是激動,一把撕開孔青魚的衣衫,後背之上一個獨特的五星印記,孔家後人無疑!孔飛鯉二話不說,扯著孔青魚的入宮跪謝,孔青魚不從,孔飛鯉便命人捆了孔青魚,來到皇宮。

    孔飛鯉五體投地,以首搶地,孔青魚雖然也跪著,但是高昂著頭顱,身板挺直,執拗得盯著禦書房的大門,大梁臣民隻跪大梁陛下,你北魏天子,算是哪根蔥?!我孔青魚士可殺,不可辱,讀書人該有讀書人的風骨!

    “跪了多長時間了?”吳昌赫開口道。

    一個小太監開口回答道:“已經五個時辰了,陛下不見。”

    吳昌赫挑了挑眉毛,歎了一口氣:“是不是陛下還下旨任何人都不見,就是我吳昌赫來了,也不見?”

    小太監愣了愣,搖搖頭:“陛下沒說不見任何人,隻說不見孔聖公。”

    這次輪到吳昌赫愣了愣,有些不能相信的問道:“我也能進?”

    “能,中堂大人當然能進。”不知何時,餘慶走出禦書房,引著吳昌赫進了禦書房。

    禦書房內,李元昊正在批閱奏章,寫完最後一個字,輕輕吹了吹墨跡,站起身來,一伸手:“來,中堂大人,快點坐下。”又招呼餘慶:“快讓禦膳房送些糕點過來,朕已經很久沒和中堂大人聊過天了。”

    吳昌赫長長歎了一口氣,坐下:“陛下,您讓事情變得更加難辦了,若是您還憤怒悲傷,老臣還能趁著話頭兒,講些道理,現在......哎,老臣看來是挽回不來了。”

    李元昊嗬嗬一笑,拍了拍中堂大人的手背:“中堂大人,一切都會無妨的,朕隻是去殺個人,又不是去送命,小事兒一樁。”

    “孔道佛可不是一個簡簡單單的人啊,老臣不懂修行習武,但是書院大供奉的名號還是聽過的......”吳昌赫話說了一半,又歎了一口氣:“陛下已經料定老臣會來,也做好了對付老臣的法子,老臣就是說破舌頭根子,也是沒用吧。”

    李元昊站起身來,麵朝窗台,負背著雙手:“中堂大人,十五年前的雪夜,天上人集體入京,死得死,傷得傷,全天下的天上人都是朕的仇人,現在這個仇沒報,孔先生獨身入書院,身死天葬,朕隻是去了聖人書院一趟,祭拜了先生一次,出口惡氣,仇也沒報,趙叔叔戰死在長城以北,死無全屍,死物葬身之地,朕連個衣冠塚都給他湊不齊,朕懼怕那戰力無雙的匈奴戰神,不敢報仇,也沒有下戰書,朕已經很懦弱了,很隱忍了。這一次,丁一為了朕,命送孔道佛之手,朕不準備再忍下去了,孔道佛的狗命,朕一定要親自收了!”

    “陛下,可是那書院大供奉並不比匈奴戰神差啊,聽老臣一句話,您還能再忍一次的,為了大魏,為了......”

    李元昊擺了擺手,止住吳昌赫,未曾轉身:“中堂大人,您不要再說了。朕在聖旨裏說得很清楚了,誰若阻朕,朕就殺誰。您知道的,朕......不對......差點都快忘了自己的名字了......元櫻根本就不是一個當皇帝的料兒,迫不得已而已,沒有帝王的胸襟和氣度,有一段元櫻很想當好一個皇帝,可是做不到。若是元櫻死在孔道佛之手,大魏還有您,還有秀策,還有舅爺爺宋君毅、洪老將軍、索大學士、唐宗飛,垮不了,這點元櫻很放心。”

    吳昌赫望著李元昊的背影,這哪裏還是當年那個怯懦的小姑娘:“陛下,以前不覺得,但是這次您錯了,大魏可以沒有吳昌赫,可以沒有宋君毅,也可以沒有洪龍甲,獨獨不能沒有陛下您啊。”

    李元昊輕輕扭頭:“中堂大人這話讓朕都有些飄飄然了。”

    吳昌赫搖頭苦笑一聲,又忍不住點點頭:“罷了,罷了,事已至此,老臣還想拖延時間,讓時間來消弭陛下心頭兒的憤恨,看樣子老臣大錯特錯了,陛下心意已決,而且心態淡然,執意堅決,老臣扭轉不了陛下的心意了,隻希望陛下能夠親手宰了孔道佛,威震我大魏國風。即便......老臣是說即便出現最壞的情況,老臣也會拚進全力保住大魏的。”

    李元昊彎腰作揖:“元櫻謝過中堂大人了。”

    吳昌赫哈哈一笑,接受北魏天子的一禮,扭身離去。

    火紅的夕陽將朱紅色的禦書房塗成了血色,李元昊便身處其中,麵帶微笑。

    出了禦書房,吳昌赫來到孔飛鯉身前,扶起這位年輕的衍聖公:“回去吧,就是跪倒天荒地老,陛下也不會見你的。國事兒家事兒揉在一起,亂成了一團桑麻,你也回去理清楚。這點你不如陛下,陛下偶爾會分不清輕重,看不清對錯,但是陛下想要什麽,想做什麽,一直都很清楚。”

    看了看梗著脖子的孔青魚:“這個孩子也不容易,你到底要怎麽做,該怎麽做,老夫給不了答案,一切都由你自己決定。過不了多久,陛下和孔道佛比武的事情會傳得沸沸揚揚,你身為大魏衍聖公,孔家傳人,應該和禮部一同寫些文章、小歌謠、順口溜,讓大魏子民知道,孔道佛是何等人麵獸心,豬狗不如,咱們的皇帝陛下是如何英勇無畏,替天行道......”

    未說完,他已起身離去,最後一抹陽光將這位北魏肱骨之臣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衝著吳昌赫的背影躬身一拜,孔飛鯉帶著孔青魚來到驛站,窗台之上趴滿了人頭,肖宗江和劉履高站在房內,孔飛鯉給孔青魚鬆綁。

    獲得自由的孔青魚一腳踹翻桌椅,抱起桌子上的瓷瓶:“你們最好將我送回大梁,不然我義父會讓你們死物葬身。”

    聽到義父兩個字,孔飛鯉雙手忍不住攥緊,雙手青紫,指節嘎嘣作響,半晌方才鬆開,呼出一口濁氣:“孔青魚,你先坐下,我有話要給你說。”

    孔青魚望著這個長相和自己七八分相似的男子,想了想,緩緩坐下。

    “中堂大人說得對,你很可憐,當年我孔家被孔末滿門屠殺,你不過還在繈褓之中,嗷嗷待哺。的確,是孔末將你養大,無論孔末有何打算,那都是養育之恩,改變不了,所以我孔家的仇你不用插手,一切由我孔飛鯉一人承擔。”孔飛鯉盯著孔青魚的眼睛說道:“我不會拿大哥的身份來壓你,也不會用血海深仇還脅迫你,更不會將你逐出孔家,因為你身體裏流淌著孔家的血。我會給你最大的自由,但是你要記住一點,我不會讓你回南梁,隻要你有一點想法,我就會毫不猶豫的殺了你,你也不要想著化幹戈為玉帛的事情,孔末,他終有一天會死在我孔飛鯉的手中,一定!現在我對你有兩個要求,第一是你要去拜謝陛下,陛下對我孔家有恩,第二個要求,你要去曲阜一趟,祭拜爹娘,你也讀過不少書,應該明白這個道理。”

    說完,孔飛鯉站起身來,緩緩走出房間,所有人都看到他顫抖的身子和抖動的嘴唇。

    孔青魚低頭,猛然抬起頭來:“我會去曲阜,但我不會去謝北魏天子,祭拜之後,我死也會回大梁,義父,他不是壞人!!!”

    啪的一聲,劉履高一巴掌扇在孔青魚的臉上,少年俊俏稚嫩的臉瞬間紅腫起來,宿天境的高手一耳光,雖然有所保留,但是力道也足夠身板還未長全的少年喝一壺了。

    “你認賊作父也就罷了,道理都說於你聽了,聖公也足夠為你著想,你還如此執拗,看老子不打死你。”劉履高舉了舉手,冷哼一聲,罵罵咧咧得走了。

    肖宗江望了一眼鼻青臉腫的孔青魚,沉吟片刻:“聖公沒有逼你分對錯,辨是非,不讓你沾染仇恨因果,對你已是最大的好,換作其他人,你說出此話,早就打罵你了。你是一個懂事兒的孩子,應該知道聖公的苦衷。對於陛下,你作為孔家後人,應去道謝,無論如何陛下讓你和聖公相見,已是大恩,而且少年丁一為你而死,這點你也很清楚。”

    “他李元昊隻不過利用孔飛鯉削弱我聖人書院的勢力而已,而我也不過是他的一枚棋子而已。”

    肖宗江笑了笑:“老夫之前未見陛下,也會像你一樣思考,接觸多了,才知道帝王並非書中所說的那般,冷酷無情,無所不用其極。陛下有千百種法子削弱聖人書院,沒有必要利用聖公身份,信不信由你,去不去道謝,也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