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離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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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元昊離開禦書房的時候,情理之內,意料之外的遇見了鼻青臉腫的孔青魚,站在大殿外,依舊梗著脖子,高昂著頭顱,一副寧折不彎的英雄模樣。
肖宗江站在不遠處,對著李元昊低首彎腰,他帶孔青魚入宮,不是為了孔青魚,更不是為李元昊,而是為了那位年輕的衍聖公,不同於肖宗江對李元昊狂熱的崇拜,這位書生老人更看好孔飛鯉,至於李元昊向南梁孔道佛邀戰一事兒,活了半輩子的老人不置可否,不做評論。
李元昊笑望著孔青魚,丁一死後,皇帝陛下臉上最多的表情便是笑:“你來做什麽?”
孔青魚看著李元昊的相貌,撓了撓後腦勺:“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你?”
“朕欠你一束菊花。”李元昊淡淡的說道。
“哈,我想起來了,你曾經去祭拜過大姐。”孔青魚一拍腦門:“大康十四年重陽節,你曾經單身入過我們聖人書院!”
眉頭一皺,孔青魚又有些不解:“但是那時候你分明一身白裙,是個女子啊!”
李元昊微笑道:“那時候我男扮女裝,為了混淆視聽,不暴露身份,天底下,有很多人都惦記著朕的腦袋,朕不得不小心。”
孔青魚更加不解:“你這麽膽小,為了活命不惜男扮女裝,為何還有膽子向大供奉挑戰,不怕死嗎?”
“怕,依舊很怕,有時候光想想,就怕得要命。”李元昊望了一眼已經臨空的黑夜:“不過,孔道佛的狗命,朕要定了。”
孔青魚不悅:“雖然平日裏大供奉嚴厲了些,特別是對我,特別苛刻,但是他不是壞人,你作為一國之君,不能不講道理。”
李元昊盯著少年:“丁一也不是壞人,但是他就那麽死了,朕找誰說理兒去。”
孔青魚迷茫:“我也不是太懂,雖然是丁一一手策劃把我擄來的計劃,不過我也知道,他不是壞人。”
李元昊雙手攏在袖子裏,兩根銀線相互捆綁纏繞,固定她不斷顫抖的雙手:“朕知道你來的目的,是想謝朕。朕對孔家做得一切,不是為了孔飛鯉,也不是為了削弱聖人書院,而是為了另外兩人。孔青魚,朕問你,你有沒有想過殺了孔末,或者......殺了孔飛鯉?”
孔青魚搖搖頭,望了一眼肖宗江:“肖爺爺說過,人生在世,忠孝能兩全的事情本來就不多。雖然是義父殺害了......我的爹娘,但是他應該有苦衷,這些年他也很懊惱、很痛苦,死去的人都死去了,活著的人應該好好活著。”
李元昊忍不住多看了孔青魚:“若是正常人聽到你這話,必定要罵你大逆不道,禽獸不如,竟然為殺父仇人開脫。朕卻覺得你年齡雖小,但是看待事情豁達透徹的很,朕不如你。回去吧,朕在這奉勸你一句,你哥孔飛鯉和你義父孔末之間的深仇大恨,消弭不了,隻會不死不休,朕希望到時,兩人若是有過火的舉動,你能調和一下,衝動是魔鬼,會讓人滑入無盡的深淵。”
“你呢,你向大供奉挑戰,不是衝動嗎?”
李元昊摸了摸眉頭:“最不喜歡和你們這群讀書人聊天,總能一針見血,當然了,朕要承認,的確有些衝動,但是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收不回了。”
“你後悔了?”
李元昊拾級而下:“後悔?後悔的應該是孔道佛,朕會親手將他碎屍萬段,挫骨揚灰。”
孔青魚望著北魏天子的背影,夜色裏,孤獨淒涼得像是一株生長在荒漠裏的白楊樹。
第二日,朝會之上,靜得掉針可聞聲,索碧隆索大學士手持朝笏,眯眼靜立,更是身著一身白衣,寓意著死諫,胡漢斌站在索碧隆身側一旁,氣態神色和索碧隆一般無二,滿朝文物恍恍然,以為朝堂之上,出現了兩個索大學士。兩道聖旨下達了,但是還未公布天下,中堂大人阻擋了索碧隆和胡漢斌麵聖,索碧隆也命人在第一時間內截住了聖旨。
日頭已經高升,還不見皇帝陛下的影子,餘慶從屏風後麵走出來,冷眼掃視滿朝大臣:“陛下今日身子有恙,不上朝,為準備和孔道佛的比武,三月之內,皆不上朝,朝政由中堂大人全權負責。此外,聖旨今日之內,必須昭告天下,誰若阻攔,誅九族!”
“誅九族?!”索碧隆臉色乍紅,勃然大怒,大喝一聲:“小太監,你告訴李元昊,聖旨是我索碧隆截下了,他想誅九族,要想想自己的那顆腦袋在不在九族之內!!!”
孫景初豁然一驚,朝堂之上,公然直呼陛下性命,是大罪,大學士其後所說的話,更是大逆不道,他忍不住扯了扯索碧隆的衣角:“大學士,大學士,注意言辭......”
索碧隆猛地轉身,甩掉孫景初的衣袖,朝笏啪的一聲打在孫景初的嘴巴上,直接打掉了孫輔臣的一顆牙齒:“陛下做出如此荒唐事情,你身為輔政大臣,不去扶正陛下,為大魏著想,竟然還讓老夫注意言辭,你孫景初......”
由於太過憤怒,大學士手持朝笏打在孫景初身上,孫景初趕忙躲閃。
索碧隆氣喘籲籲,望向蘇克沙:“蘇尚書,您倒是說句話啊。”
蘇克沙睜開眼睛,將腦袋伸到蘇克沙麵:“大學士還是拿朝笏打老夫的腦袋吧。”
索碧隆憤然將朝笏丟在朝堂之上,滿臉淚痕:“中堂大人,中堂大人,您去阻止一下陛下,現在隻有您能就大魏了!”
“哎,大學士,您聽老夫一句話,就順了陛下這次意吧。”吳昌赫歎息道。
“順陛下的意?中堂大人,您怎麽也糊塗了!”索碧隆悲恨交加:“咱們順陛下的意還少嗎?”
“大學士,陛下自登基以來,已經整整十五載有餘,無論建國初立的朝局動蕩,還是後來的休養生息,無論陛下手中權重還是權輕,你可曾聽到陛下一句怨言?從來沒有,一句話一個字都未曾抱怨。”吳昌赫開口道:“當著滿朝同僚的麵兒,老夫倚老賣老,陛下是個好孩子,一直在做我們希望陛下做得事情,偶爾還會懼怕做得不好,而憂心忡忡。唯獨此事兒,陛下想要順著心意,而這,不過分,哎,諸位同僚,老夫在這表明立場,此事兒,老臣準了!”
“中堂大人!!!”索碧隆大怒,憤憤甩袖,獨身離開大殿。
胡漢斌快步跟上,一手扶住搖搖欲墜的大學士,索碧隆回望了一眼太和殿:“我大魏危矣!”
又一日,兩封奏章齊齊出宮,昭告天下,一封戰書經由鎮南軍之手,跨過大江,轉交給聖人書院,一切靜聽聖人書院的回複。
一時間,天下嘩然,褒貶不一。
讀書人清一色不看好北魏天子的魯莽舉動,即便將上古五千年加上新紀元,從未有過一國帝王與人江湖爭生死的先例,北魏天子如此行為,當得上愚蠢無知,北魏滿朝臣子也都是不明事理,竟然允許李元昊做出如此荒唐舉動。帝王之尊要以江山社稷為重,怎能將自家性命寄托在江湖武林?
江湖中人也分成了兩派,有人對此不住搖頭歎息,雖然你李元昊有祭孔大典之上的一鳴驚人,天下震驚,但是那是仰仗著龍脈氣運,短時間可以和人間巔峰的那一小撮人對抗,在同年齡段內的高手中,北魏天子算得上首屈一指的高手,但是想和上一代的風流人物一爭長短,你李元昊和孔道佛之間的差距,可不僅僅是境界差距,而且在戰力上有著天壤之別,你北魏天子真以為自己的真龍天子,有九條命可以揮霍?
不過也有人看好北魏天子,雖然李元昊隻出手過寥寥幾次,但是回頭咂摸過來,每次出手似乎都大獲全勝,平生第一次讓天下人側目,便是親自割下天下第一的頭顱。特別是聽聞,北魏天子和書院大供奉以死相鬥的原因,更是讓人豎起了大母手指頭,讚歎兩個字:“仗義!”
也有人說,挑戰一事兒是北魏天子的一盤棋,聽聞書院大供奉孔道佛身受重傷,北魏天子料定孔道佛不敢應戰,所以才有了這一次邀戰。一時間,眾說紛紜,傳得沸沸揚揚,已經有人演化出各種故事,開了盤口來賭兩人輸贏。
再三日,聖人書院傳來消息,大供奉孔道佛幸然應戰,三月之後,戰於大江之上,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兩人不借外力,隻憑各自的本事兒。
李元昊看到聖人書院來的書信,一手緊握,信件瞬間碎成齏粉,麵有獰笑。
兩輛馬車從太安城出發,這兩輛馬車的組合有些奇怪,前麵一輛是餘慶駕車,車廂內坐著北魏天子李元昊,在她一旁是小宮女萱兒,伺候李元昊的衣食起居。後麵一輛馬車是柳青再駕車,車廂裏麵坐著那幾具屍魔和坐化龜息的慕容恪。柳青將屍魔身上的南梁秘咒畫於李元昊,但是其中玄妙太過深邃,李元昊並不能悟透,所以將柳青帶在身邊。
城牆之上,索碧隆站在那裏,幾日以死相逼,心力憔悴,苦勸無果,他也心灰意冷,兩鬢斑白更深三分,扶住城垛,不住咳嗽,咳出斑斑血絲,若不是中堂大人告於他陛下今日離京,他還不曉得陛下的打算。
李元昊掀開簾子,獨自下車,望向城頭之上,麵帶微笑,突然一扯身前一擺,重重跪了下去,有感激,也有虧欠。
四大輔臣之中,她不懼怕其他三人,唯獨對一身正氣的索碧隆露怯,但是隨著時間推移,她才慢慢了解到,這位讀書人的無微不至,她不清楚蘇克沙是否知道她的女兒身,不過她可以肯定的說,索碧隆早已經知道事實的真相,或許從一開始,就沒有瞞過這位心細如麻的大學士,他選擇不說,就是默認支持,若是這般,索大學士還將最疼愛的小女兒送入皇宮,那就是真的忠心丹青。
索碧隆以袖拂麵,老淚縱橫,衝著李元昊揮了揮衣袖,獨自走下城頭,即悲憤,又失望,還有一點點欣慰,若是哪天柔兒有難,陛下也會拚死相護吧。
一路向南,馬車行得很慢,仿若和春色迎頭相撞,漸漸變成了夏意,李元昊呆在車廂內,每日臨摹柳青畫的咒文,不凡不膩,萱兒伺候左右,因為按耐不住心頭的好奇,偷偷瞄了瞄,就感覺頭昏腦漲,眼睛發澀,這些奇奇怪怪的鬼畫符,到底是什麽東西,這麽難懂複雜,陛下怎麽還那麽癡迷。
遇到不懂的地方,,李元昊便讓餘慶停下馬車,出車去詢問柳青,草原才俊冷哼不斷,嘲諷兩句:“此次你和孔道佛一戰,完全沒有勝算,孔道佛佛道雙修,已臻化境,和我草原郝連大將軍的金剛三十二品殊途同歸,拚氣息孔道佛或許會稍遜郝連將軍,但是比筋骨體魄,孔道佛無愧天下最強。我勸你還是遲早認輸,雖然沒了麵子,但是總比沒了命好。”
李元昊不惱,回到車廂繼續臨摹,小太監來到柳青麵前,毫無猶豫兩個大耳刮子上去,直接將柳青扇成了豬頭,一腳踹在柳青腿彎兒,不向北魏天子磕三個響頭,不會讓他起身:“別忘了,你們那位草原虎被陛下打得滿地找牙。”
“那是因為......”柳青沒有繼續說下去,因為他看到餘慶高高舉起的左手,隻能乖乖磕了三個響頭。
掀開簾子偷瞧的萱兒覺得大快人心,罵一句:“活該!”
餘慶不但對柳青非打即罵,而且馬車行至荒郊野外,沒有投宿客棧,生火做飯這些事情都落在柳青身上。體內八十一根鋼釘封住奇經八脈,柳青每次蓄力含氣都如同遭受萬箭穿心,在餘慶麵前,敢怒不敢言,生火做飯的事情也親自來,偶爾還要給北魏天子倒洗腳水,遇到大雨天,馬車陷入泥濘,都要讓他在後麵推車,三人在車廂內喝熱茶,最讓他受不了的是,就連那個小宮女也對他揮之即來招之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