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欺君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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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並無出奇之處的兩輛馬車駛出鎮南軍大營,北魏拳神一人一馬在前麵帶路,餘慶駕駛一輛馬車在後麵跟隨,柳青殿後,向著鎮西軍方向駛去。

    一路走走停停,並不迅速,從大江一線到西北荒涼之地,好像有一隻手將春色從新收了回去,大江一線的鬱鬱蔥蔥又變回了新綠冒牙。

    百無聊賴的皇帝陛下躺在車廂內,沒有回京的原因很簡單,她想去鎮西軍看看,登上皇位以來,除卻北上匈奴,在鎮北軍待過一段時間,她從未去過西北苦寒之地的鎮西軍。當然不回京也是為了躲避四大輔臣,殺了孔道佛之後,不用回京,遠在鎮南軍,皇帝陛下都能聽到禮部上書奏章的各種讚美聲。

    皇帝陛下愛慕虛榮,喜歡聽人誇耀自己不假,但是文武百官呈上來的奏章,太露骨,不含蓄,沒有小荷才樓尖尖角的舉重若輕,皇帝陛下酸得慌,所以不如去鎮西軍來的輕鬆自在,當然寫給中堂大人的信件不能這麽說,要從大處著筆,小處斟酌。

    體察軍情,鼓舞將士士氣,這就是一個很好的理由嘛,朕很中意!

    一路行來確實無聊,李元昊對前麵獨自騎馬的北魏拳神起了濃厚的興趣,洪熙官騎馬沒有馬鞍,穩坐在一匹棗紅色的高頭大馬之上,雙手攏在袖子裏,閉上眼睛打瞌睡,大棕馬扭擺著屁股,悠哉悠哉走在前麵,順帶著馬背上的北魏拳神左右搖晃,幾次身子傾斜,好似下一刻便跌落下馬,但是就是掉不下來。

    李元昊嘖嘖稱奇,踮著腳尖,快步走到洪熙官身前,伸手在北魏拳神眼前晃了晃,的確是睡熟睡死了,這就是江湖傳聞中的在馬背上睡覺吧。

    向前方看了看,馬匹前方不遠處有一灣水窪,應是前些時日下雨留下的積水,水麵和地麵平齊,不細心觀察,很難發現。

    皇帝陛下雙眼神采奕奕,心想著大棕馬向前走,踩到水窪中,噗通一聲摔倒在地,北魏拳神也跟著成了落湯雞,那個場麵一定很搞笑。

    “踩進去,踩進去......”眼看大棕馬走近了水窪,李元昊心頭不斷呐喊。

    但是大棕馬走近水窪之後,突然停住了腳步,抬起馬頭和李元昊對視了一眼。

    李元昊從大棕馬水汪汪的眼睛中看到自己的倒影和一絲毫無掩飾的嘲諷,李元昊揮舞了一下拳頭,你個畜生,那是什麽表情,小心朕誅你九族?

    大棕馬噴出一口鼻息,後腿彎曲,前腿伸直,一個馬踏飛燕,在空中畫出一個完美的弧度,洪熙官在空中也畫出一個弧度,穩穩當當落在水窪對麵。

    大棕馬搖搖腦袋,踢踏幾下馬蹄,繼續扭動著屁股前行,留給李元昊一個高大偉岸的背影。

    李元昊目瞪口呆,豎起大母手指頭:“牛,這都要成精了吧。”

    馬車又行駛了三天,終於來到中原和西北邊陲的分界線,雪湧關。

    大魏國初立,三大將軍坐鎮三大邊軍,除卻鎮南軍獨立的大江一線,鎮北軍和鎮西軍都有兩條防線,第一條防線是兩軍對峙的先鋒防線,第二條便是兩大邊軍守護的底線。

    鎮北軍第一條防線是延綿千裏的長城一線,第二條防線是北防五鎮,鎮北軍可以適當舍棄第一道防線,但是第二道防線一定要死守,若是第二道防線被草原蠻子攻破,鋪陳在草原鐵騎麵前的就是沃野千裏的中原大地和一條直通承德、開封的平坦大道,再向南便是北魏國都太安城。

    而在鎮西軍,第一條防線是以軍馬鎮為中心的黃河、太行山,鎮西軍中軍大營便建立在軍馬鎮以東五十裏,依附著這一座軍事重鎮,第二條防線以雪湧關為中心。

    西楚軍隊若是攻破雪湧關,不至於像草原攻破北防五鎮那般一覽向前攻到太安城,但是西楚會極其輕鬆的將水豐草美的河套平原納入西楚,為西楚昂頭西北、偏安一隅的龍脈提供騰飛之地,那對北魏的打擊更大。

    雪湧關是天然形成,不過,鎮西軍多年以來一直在不斷改造鞏固雪湧關易守難攻的地形,如今雪湧關呈現一個巨大圓弧狀的凹字形,形成了一座可攻可守,可進可退的天險,邊塞詩人讚美雪湧關為“河西重關、邊陲鎖鑰”。

    不同與其他的雄關鐵柵,雪湧關並沒有建立任何城鎮關樓,而是在其後五十裏之處建立了一座城池,名為雪湧城,寓意著“雪湧藍關馬不前”。

    馬車到達雪湧關正好趕上天氣蔚藍的好時節,天空像是一塊無瑕的翡翠,純粹明豔,高遠明亮,雪湧關還沒有經曆過戰爭洗禮,所以雄關漫道的它還沒有沾染斑斑血淚和鐵骨廝殺,顯現出一種鉛華洗盡的自然美。

    它像是窩在那裏的雄獅,等著屬於它的那一場大戰,被鐵甲鮮血沾染,被弓箭霹靂聲驚醒,然後以眾多冤魂為依托,成為曆史的注腳,但是此刻它還是一處美麗的風景,身處其間隻會讓人感到自然的美。

    車隊轉了一個彎兒,調頭東行五十裏,來到雪湧城,洪熙官說要帶皇帝陛下吃點西北風味,皇帝陛下哪裏受得了此等誘惑,也就跟著洪熙官來了雪湧城。

    洪熙官在前麵帶路進了雪湧城,李元昊掀開簾子,望了一眼蔚藍的天空,西北邊陲的天空高遠蔚藍,江南的天空氤氳朦朧,各有千秋,也各有韻味,大街小巷路上行人都圍著圍巾,預防風沙灌入嘴中。

    雪湧城守將名為司馬奕,在鎮西軍內僅次於洪龍甲、洪熙官和四大將軍,由於為人謹慎,做事穩重,被洪龍甲派遣到雪湧城。

    今日司馬奕早早在將軍府候著,洪副將已經來信,說今日有貴客來,要好生招待,但是也不要太過張揚。司馬奕前後思索,隱約想到了某種可能,趕忙讓夫人將府衙上下打掃一遍,迎接貴客,司馬夫人從未見夫君如此激動緊張,和下人一同出入打掃,司馬奕似乎覺得不合心意,親自挽起袖子上陣,這讓司馬夫人驚訝異常,趕忙上心了三分。

    一匹馬和兩輛馬車停在府前,司馬奕正了正衣衫,忙著向前迎接:“末將司馬奕拜見洪將軍!”

    洪熙官翻身下馬,大棕馬很是自覺,不用別人招呼,自顧自走到了一處低頭吃草:“司馬將軍,此事不用太過聲張,從府衙後門進入就可。”

    司馬奕連連稱是,引著馬車從司馬府後門進入府內,司馬夫人已經準備好水果糕點,司馬奕摒退眾人,心頭一尋思,拉著自家夫人也出去了。

    司馬夫人並非胡攪蠻纏的潑婦,相反極其知書達理,但是忙前忙後多日,今日貴客到了,連見一麵都不可以。

    司馬夫人忍不住冷哼一聲,玉蔥般的手中豎起,摸了摸頭上發髻:“哼,好大的架子!!”

    司馬奕忙捂住夫人的嘴巴:“夫人,小點音兒,那可是要掉腦袋的。”

    “將軍,您怕什麽?那人難道還有洪老將軍厲害,洪老將軍來咱司馬府都誇我做得飯好吃。頂天了,來人不過是太安城的權貴公子,想要看看邊塞風光,洪副將給麵子才親自護送。”

    司馬奕歎了一口氣:“夫人,你說對了,來人真比洪老將軍還厲害。”他伸手指了指天:“明白了?”

    司馬夫人捂住自己的嘴巴:“是陛下?!”半晌回過神來:“若是這般,如此低調入城,陛下還真是沒有架子。”

    抬頭望了一眼小樓,李元昊正好推開小樓的窗戶,瞭望一下遠方,和司馬夫人四目相對,李元昊點點頭,微微一笑,扭身退了回去。

    司馬夫人愣了半晌,臉色極其精彩:“陛下真俊俏啊!”

    司馬奕趕忙拉著夫人離開:“別花癡了,趕快走,陛下要得是清靜,驚擾了聖駕可就麻煩了。”

    早就聽聞皇帝陛下在太安城是“百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狠主,萬一看上自家寶貝媳婦怎麽辦?

    兩人回到自己的住處,摒退左右,進屋關門。

    四下無人,司馬夫人左右雙手分別扯住司馬奕的臉頰,上下翻看,不住唏噓感慨:“同樣都是男人,你和陛下相比,相貌上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我當年怎麽就看上你了呢,哎呦呦,不能再看了,再看,我的心都碎了。”

    司馬奕嘿嘿一笑,攔腰抱住夫人,走向床笫:“現在後悔?晚嘍!”

    聽著房內的動靜,門外的小丫鬟也不住唏噓感慨,夫人能夠嫁給將軍,可真是天下的福氣。

    小樓內,李元昊先將桌子上的瓜果糕點掃了一遍:“洪大哥,這些瓜果糕點好吃是好吃,但是還到不了人間極致,若是這是你說的美味,我可不答應。”

    洪熙官笑了笑:“陛下,雪湧城有世間美味,這點不假,微臣去去就來。”

    李元昊望著洪熙官離去的身影,心裏想到,無論洪大哥帶來何等美味,自己一口咬定不好吃,看你怎麽辦,想到這她臉上不自覺流露出萱兒私下定義的皇帝陛下專屬奸詐笑容。

    不一會兒,洪熙官走進小樓,手裏擎著一大把糖人:“陛下,這就是人間極致美味。”

    李元昊眼睛一亮,洪熙官手裏的糖人形狀各異,造型獨特,像是晶瑩剔透的瑪瑙,栩栩如生,有蹲著的小兔子,撅著屁股的小猴子,低頭吃草的小山羊,還有翹著尾巴的小鴨子......形態各異,李元昊越看越是歡喜,越看越是高興,忍不住用手摸一摸,拿過一根,先用舌頭舔舔,又用嘴巴嗦嗦,甜而不膩,香而不濃,的確是人間美味。

    李元昊一雙眼睛彎彎,如同掛在柳梢頭兒的彎月,招呼萱兒和餘慶:“你們倆也嚐嚐,果然好吃!”

    萱兒沒好意思,餘慶卻大大方方取了一根過來,強行塞到小宮女的手中,萱兒低著頭,紅著臉,一點一點輕舔,小太監樂嗬得像個傻子似的。

    李元昊咧著嘴,翻著白眼,敢在皇帝陛下的眼皮之下秀恩愛,你們倆也算古往今來第一對了:“萱兒,吃糖人,要使勁嘬,大口咬,才有滋味!”

    小宮女嗯了一聲,依舊慢條斯理。

    李元昊歎了一口氣,輕輕抬頭,隔著小樓的窗台,她看到一輛古樸的馬車緩緩駛入司馬府,馬車製式並非西北之地的常見樣式,倒像是中原太安城的馬車製式。

    扭頭意味深長的望了一眼北魏拳神,李元昊將糖人放下:“洪熙官,你好大的膽子,知道欺君之罪是殺頭的大罪嗎?”

    洪熙官裝作不明覺厲的樣子:“陛下,您在說什麽啊,微臣聽不懂。”

    李元昊伸手點了點洪熙官:“洪大哥,洪大哥,本以為你是憨厚老實的忠貞之士,朕可以依仗信賴的良將忠臣,沒想到啊沒想到,你連朕都瞞著算計著。”起身整了整衣衫,李元昊乖巧地走到房門前,左右雙手交錯,放在身前,樣子要多恭敬就有多恭敬。

    不多時,房外響起了腳步聲,而且還不是一個人,萱兒仔細聽了聽,大概有四個人,兩人沉穩,一個輕柔,最後一個輕一下,重一下。

    等腳步聲來到門前,皇帝陛下馬上換了一個燦爛笑容,吱扭一聲拉開房門,驚訝中帶著喜氣,喜氣中帶著興奮,大聲喊道:“呀,中堂大人,大學士,朕想死你們了!”

    吳昌赫和索碧隆眼皮都沒抬一下,各自拱手,有氣無力的說道:“微臣叩見陛下。”

    完全沒有臣子對皇帝陛下的恭敬和尊重,敷衍了事。

    吳昌赫和索碧隆身後的李秀策和索柔一個挑著眉毛看好戲,一個抿嘴偷笑。

    皇帝陛下絲毫不惱火,北魏兩位肱骨之臣卻是惱火不已,已然放縱你去鎮南軍,順了你的意,用江湖武夫的法子了結私人的恩怨情仇,而你解決了孔道佛之後,沒有立刻回歸太安城,反而去了鎮西軍,如此不負責任的君王舉動,實在讓人惱火。

    今日必須好好懲治你一番,方才能泄下心頭之恨,臣子為難皇帝不妥?但是眼前的皇帝陛下也是我吳昌赫、索碧隆看著長大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