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春雨,持傘、提酒、登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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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青就不明白了,無意之間的自創招式,李元昊怎麽就不願學呢,以前北魏天子拾人牙慧,手段迭出不假,常常能出人意料的一連串手段使出,但是離著開宗立派、開枝散葉還差得很遠,修行習武到了最後,並不看勤力和天賦,那些玄之又玄的機緣巧合往往決定一個人最終走到的程度,古往今來的高手莫不如此。
澹台國藩舉世無雙,遠強於世間其他高手,根本原因是,如山如海的渾厚氣息,以及一人戰天下的胸襟氣度。
酒劍仙黃淳風的根本來自於那一招千裏飛劍取人頭顱,管你是齊天境,還是神天境,亦或是天上大羅金仙,一劍過後,了卻世間一切不平事兒。
詩劍仙趙敦煌的根本來自於磨遍劍山萬劍,身外大風大雨,我自歸然不動,與人交戰,總會留下一線生機的謙讓豁達。
毒劍仙慕容峰的根本來自於那份縱橫西域、靜等天下高手挑戰的決然心態,即便你是天下第一、舉世無雙,毒劍仙的劍也敢遞出。
......
李元昊修行天賦不高,偷師的水平極佳,但是拾人牙慧的事情做得再多,也不過是依貓畫虎,成不了修行巨擘。不過,此時此刻有了轉機,若是能將大江之上的九千裏從新悟得,並加以鞏固,以此為根本,循序漸進,開枝散葉,未必不能成為三絕那樣的人間高峰。這就是李元昊修行路上的契機,是大機緣,大造化,北魏天子擦眼而過,棄之不顧,說是暴殄天物也不過。
“李元昊,你可要想清楚,此時不學,以後我可不會再教你了!”柳青大聲嚷嚷,希望引起李元昊的注意。
李元昊肩膀抖動了一下,似乎是在嘲笑柳青,掀開簾子走了進去。
第二天,天氣陰沉,微風細雨,如針尖一般的雨滴落到江麵之上,紮出一圈又一圈的細小波紋,兩個孩童將紮馬步的場所由大江邊上,轉移到營帳內,李元昊躺在床上,翹著二郎腿,數著手指頭,算著日子,身旁擺放著萱兒準備的小吃食,小日子過得悠哉悠哉。
望了一眼兩個孩童,李元昊開口道:“靜心凝氣,氣沉丹田,靜靜感受天地氣息的流轉,達到心中無垢,腦海無礙,道心通達,心如止水的境地,如此這般,才能鑄構強健根基,磨礪出筋骨體魄,為師才能將本門至高無上的功法心訣傳授給你們。”
兩個孩子一聽至高無上的功法心訣,頓時雙眼神采奕奕,各自心頭暗喝較勁,今日紮馬步要紮四個時辰!
其實李元昊這一句話看似高深,說得很有道理,實際上是皇帝陛下滿嘴胡謅的胡說八道,對於如何教授兩個孩子,她是一點法子心得都沒有,私下也曾問過餘慶,當年趙督領是如何教授你的,朕參考一下。小太監隻回答了一個字“揍!”李元昊一甩袖子:“朕是以德服人、仁厚慈善的明君,怎麽會做打徒弟的事情。”餘慶又問道:“陛下是怎麽修行習武的,可以借鑒一下。”李元昊歪著腦袋想了想:“稀裏糊塗一夜九品境,稀裏糊塗登高望遠,成了宿天境,稀裏糊塗以戰養戰,成了齊天境,稀裏糊塗就到了即今天。”小太監嘬著後槽牙:“陛下,您這稀裏糊塗可是羨煞很多人啊。”
萱兒在一旁織鉤著一塊護肩,與孔道佛一戰中,陛下身上的傷口甚多,其中肩頭一處最終,本來肩頭處就有一處舊傷,似被利劍貫穿,如今傷上加傷,更加嚴重,南方淫雨霏霏,濕氣重,若是不好好保養,保不齊會落下病根。小宮女曾經問過皇帝陛下,肩頭上的舊傷是如何來的。李元昊說是,小時候貪玩,不小心被樹枝戳的,不打緊。萱兒當然不信,分明是新傷,貫穿肩頭,超不過三年時間,再說了,誰家的樹枝這麽厲害,能把肩頭戳透,耳她去問餘慶。餘慶搖搖頭,推測是陛下北去匈奴留下的。
萱兒數過,李元昊渾身上下總共十五處傷疤,從十五年前的雪夜,到和孔道佛決戰,這些傷疤分布在身上各處,若是男子身上有這麽多傷疤,小宮女也不覺得如何,但是陛下是女子啊,她就覺得莫名心疼,偷偷抹眼淚。
“好了!”萱兒將織好的護肩,放在桌上鋪平,用手輕輕撲打兩下:“陛下,來試一試吧。”
李元昊嗯了一聲,任憑萱兒將護肩披在身上,前後用紐扣扣死,保暖而且貼身,絲毫不顯得臃腫:“餘慶有福嘍!”
萱兒臉色大紅,陛下說話越來越不講究了。
帳篷外的雨越下越大,大江內水位又漲了三分,呆在帳篷內,都能聽到外麵江濤聲,眾人各做各事兒,兩個孩童依舊紮馬步,小太監餘慶一手撐著下巴,腦袋一點又一點,在打瞌睡。萱兒手中針線飛舞,不知道又忙活著什麽,小宮女總能找到事情可做,每天忙忙碌碌,像一隻小蜜蜂。
李元昊望著外麵連綿不絕的雨水,緩緩起身,讓餘慶找來一壺酒,一人撐起紙傘,提起酒壺:“你們都別跟來!”
獨自一人走進了雨幕中,途徑柳青的營帳,草原才俊雙膝對盤,帳篷簾子掀開,對著漫天雨水吐納呼吸,聽見腳步聲,緩緩睜開眼睛。
李元昊停下腳步,衝著他笑了笑,繼續前行,柳青從新閉上眼睛,心頭卻難再平靜,一浪高過一浪的悸動縈繞心間,再也走不進那種“心平氣和”的境地。
沿著大江邊行走,雨水打濕了李元昊的衣角,選了一段平坦堤壩,李元昊提了提衣衫前擺,踩著泥濘上了大壩,遙望橫貫東西的大江,緩緩吐出一口濁氣,雨水打在油紙傘上,向著四周飛濺,然後滾落到江水中,瞬間不見了蹤影。
沈凝兒曾經說過,腳下的大地是圓的,那麽這一條大江也應是一段圓弧,而不是想當然的東西橫跨。
拔開酒壺酒塞,一股刺鼻酒氣直冒眼鼻,李元昊忍不住咳嗽了兩聲,幽幽歎了一口氣:“今日清明,天上的,元櫻在這向你們問好了。”
李元昊舉起酒壺,向著天上拜了拜:“這第一杯酒,先拜父皇母後,你們在嶽麓書院的種種,元櫻都見過了。父皇您當年到底要做什麽,元櫻還是不清楚,不過也隱隱約約知道了一些,隻是不太清楚,父皇寫得那一出戲劇《兩個人》,元櫻至今都不知道作何解釋。”
倒酒入大江:“第二杯酒,敬孔先生,聖人書院元櫻去過了,您和師娘天葬過後的那一小片花圃,如今寸草不生,破敗得不得了,先生您說過的很多話,元櫻一一記著,元櫻是個尊師重道的好孩子,就是先生那些話不太連貫,元櫻懵懵懂懂,把握不住脈絡。哎,孔先生,天上風光如何?天葬之後是何等光景,您能告訴元櫻一聲嗎?”
第三杯酒倒入江中:“敬趙叔叔一杯,元櫻知道你這頭禦貓不飲酒,今日暫且破個例,就喝一杯吧。”
兩條銀線探出衣袖,如同活物一般纏繞住李元昊的雙臂,像是在安慰皇帝陛下一般:“對了,趙叔叔,這兩條銀線到底是何物?似金非金,似銀非銀,玄秘莫測,最奇怪的是它似乎能感受到我的心意,偶爾想起此事兒,心有餘悸,人對不熟悉、解釋不通的事情,總會有些恐懼,保留一絲警惕,不過想起你和這兩條銀線朝夕相處多年,依舊安然無恙,這份擔心少了很多,世間千萬人都可能算計我,唯獨趙叔你對我的好,是真的好。若是真有六道輪回,來世莫要投胎為人,當一個江邊石頭,山間小草。任憑風吹雨打,活得簡簡單單,平平凡凡一點也挺好。”
第四杯酒倒入江中:“奶奶,您經受的苦,比元櫻多,元櫻沒有資格苛責您,更沒有資格恨您,不過在秀策的事情上,您錯了,而且錯得離譜。算了,往事已過,元櫻不提了。您病逝歸天之時,天降奇景,有仙人下凡天葬,接您天葬,位列仙班,您為何最終心願是入土為安?難道天上仙人的生活比不過成為一抔黃土嗎?對於父皇當年舉動,您是不是一直都知道些什麽,卻對我三緘其口?”
長長歎了一口氣,李元昊倒下第五杯酒:“黃老頭兒,你留給我的疑問最多,你留下的那把斷劍,到底有什麽神奇的地方,為何草原眾人不惜傾盡舉國江湖,也要搶奪它,一把斷劍而已,我觀看了很多次,也沒看出門門道道。你舉劍戰天之時,讓我好好觀察,我人笨,你一直瞧不上,也看不出所以然來。對了,你把老頑童給我弄哪去了?你是瀟瀟灑灑單劍問天,轟轟烈烈沒了蹤影,老頑童可是心思單純,說不定就被人販子給賣到犄角旮旯去了,不過,這世上應該沒人敢買老頑童,好吃懶做,發起瘋來,什麽人都敢打,還基本打得過,哈哈,有些擔心買到或者收留老頑童的人。”
第六杯酒倒了一半,李元昊停止了傾倒:“小孩子不能飲酒,丁一,孔道佛死了,是大姐殺了他,大姐對不起你,若是早些知道你去執行那麽危險的任務,大姐一定不會讓你去的。在大姐心中,你和秀策是同等重要的。”
李元昊仰頭喝了一口壺中酒,被辣得不斷伸舌頭,使勁兒將酒壺丟到大江之中,噗通一聲,江水漫灌,酒壺沒了蹤跡,正欲離去,大江對麵,一男一女也登上堤壩,衣冠博帶,未打傘,衣衫被雨水淋濕打透,難掩兩人讀書人的風骨。
李元昊眯了眯眼睛,認出了對麵兩人,聖人書院書院四劍中的孔林和孔風,今日清明,兩人登高祭拜孔道佛,也不曾想見到了北魏天子,孔風一手按在腰間木劍上,被孔林拉住了衣袖。
李元昊嘴角翹了翹,極盡嘲弄諷刺,獨自一人下了堤壩,走回帳篷,隻見兩個孩子還在紮馬步,不見小宮女和小太監的蹤影。
招呼兩個孩子來到身邊,李元昊摸了摸兩個孩子的腦袋:“你們兩個,為師讓你們勤洗鞋襪,每日必須洗腳,都做到了嗎?”
星傑梗著脖子吼道:“都做到了!”一點不覺得難堪,反而覺得有些自傲。方正低著頭,微微點頭,密不做聲嗯了一句。
李元昊點點頭,頗為滿意:“既然已經做到了本門第一條,而且紮馬步的也有些時日了,為師最近準備雲遊四海,不能陪在你們身邊,為師就本門絕學傳授給你們。”
本以為兩個孩子會歡呼雀躍,沒想到等來一陣沉默,李元昊納悶:“怎麽,不想學?為師這套功法可是了得,練好了,能飛天遁地,逍遙宇宙。”
兩個孩子低著頭,方正首先開口:“師傅要走了啊?”
兩個孩子心思單純,近來見到的人看來看去唯獨師傅最好,萱兒姐愛彈腦門,餘慶哥哥身上有股令人生畏的勢,那個柳青一看就不是好人,洪將軍和韓將軍身上的勢更強,洪將軍的勢是磅礴,韓將軍的勢是殺氣,兩個孩子不敢靠近。
李元昊無聲大笑,捏了捏兩個孩子的臉蛋:“不要傷心,今日的離別是為了明日的重逢,嗯,這句話是你們師傅的師傅,也就是為師的老師孔先生說的,孔先生說過很多話,大多數是廢話,你們倆記住這一句就行。”
兩個孩子點點頭,雖未見過孔先生,心想師傅說孔先生的話多是廢話,這樣不好吧。
好像看出兩個孩子心頭所想,李元昊說道:“孔先生自己經常說自己說的是廢話,今日為師就給你講一講本門的根基。”頓了頓,李元昊咳嗽兩聲,以示重視:“本門根基,可以用兩個詞四個字概括,文脈和筆勢。”
孔唯亭曾經向李元昊講授過文脈和筆勢,並且在李元昊體內留下了青葉世界,隻可惜,皇帝陛下沒有這份天賦,孕育不出浩然之氣,更走不到孔唯亭的書生無敵。李元昊擅長偷師模仿,劉百通的無理手也能時不時遞出一兩拳,唯獨孔唯亭的文脈和筆勢從未有所領悟,他將此說於方正和星傑,也是希望兩個孩子能夠傳承孔先生衣缽,不至於就此斷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