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一座空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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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艘巨大的商船駛入海港,四百人馬陸續從商船上走出,沿著踏板走到堅實的大地上,商船沒有留戀,離開海港,消失在海霧中,繼續南下。
孔飛鯉衝著離去的商船低頭作揖,陳珞岩的話語依舊在他耳邊回蕩:“你的歸處在嶽麓山的小院下,那裏有你不曾知道的秘密。”
秘密?什麽秘密?難道織染有什麽事情瞞著自己?有那麽一瞬間,已經堅定複仇多年的他突然想準備回家,他的家不在北魏,不在曲阜,不在孔廟,織染所在的地方才是他的家。
“聖公,馬車已經準備好了。”肖宗江出聲提醒道,將孔飛鯉從沉思中拉了回來。
孔飛鯉幡然醒悟,上了馬車,沉聲道:“出發!”
四百人的隊伍在南梁腹地蜿蜒前進,四百人,就說多不多,說少不少,若是對以往的聖城而言,四百人馬微不足道,但是對於現在的聖城,反而顯得綽綽有餘,以前的聖城有重兵把守,是南梁僅次於建康城的城池,聖城是讀書人的聖城,有著重要的象征意義,土地金貴,達到了寸土寸金的程度,八大世家和宮裏的貴人們都以能在聖城有一處宅子而自豪,不過自從南梁新帝登基、佘餘勸說孔末投誠無果之後,聖城的地位便一落千丈,先是駐守聖城的軍隊建製越來越低,朝廷播發的銀子也越來越少,就連以前不限量的文房四寶、筆墨紙硯都限製極嚴,聖城首先出現的場景是,衛生狀況每日欲下,因為書院實在提供不了多餘的銀錢來清理聖城,僅僅靠著全城百姓的自覺,孔末本以為可以維護聖城的整潔,實際上他想多了,其後便是聖城地價的斷崖式跌落,讓許多投機倒把的人賠得傾家蕩產,血本無歸,人們恍然想起來,那位男扮女裝的公主殿下陳珞岩曾經說過“泡沫式”經濟,朝廷的遺棄,聖人書院被拋離政治權力中心,舉國之戰,三者結合,終於戳破了這一個色彩斑斕的泡沫,聖城從內到外開始呈現一種不可挽回的崩塌之勢。隨之而來的是,孔末風評驟降,當八大世家和朝廷權貴靠著聖城房價大賺一筆的時候,自然能叫你一聲“聖公”,當一切利益付之東流的時候,抱歉,你孔末就是當年曾經屠戮義父全家的大奸大惡之人,豬狗不如!
另一方麵,聖城巔峰高手折損嚴重,比起南梁劍宗、匈奴神極閣、西楚劍閣,以往時分,聖人書院的修行高手不僅數量多,而且傳承連綿,沒有像北魏那般,在李元櫻和餘慶出現之前,明顯有斷層。二院長孔鈞瓷、三院長孔希堂、大供奉孔道佛,以及能夠引領風潮的書院四劍,都是不可多得的人間修行高手,隻是讓人唏噓不已的是,近年來折損嚴重,幾乎到了青黃不接的程度,孔道佛死在大江一戰,孔希堂被李元櫻打散了修為,書院四劍被囚禁在建康城內,孔鈞瓷獨身去了太安城。
此時此刻,聖城不過是一座空城!
聖城衰敗,不可挽回。
而這種衰敗,其中不可能沒有佘餘的手筆,潤物細無聲,兵敗如山倒,他想做古往今來第一賢臣,不隻要朝堂功績,和皇帝陛下稱兄道弟,成為莫逆之交,而且他要成為讀書聖人,聖城會衰敗,但是不會衰落成為曆史,等到天下一統,四方臣服之後,他這名聖公弟子會親自大興學堂,重整科舉,著書立說,讚揚聖人孔末的豐功偉績,將恩澤落到聖人書院內,讓這座城池恢複往日榮光,而新的衍聖公會姓佘,成為開天辟地以來第一人。
佘餘的心思,孔末都清楚,也了解,狼子野心已經不能描述此子野心之大,這位曾經和師長孔末促膝長談的學生好厲害!不過孔末對此並未大動肝火,反而越發寧靜,以前忙忙碌碌,現在逍遙自在,每天讀書寫字,給學院學生上課,批改每日的課業,夜幕之下,孔青魚推著輪椅,他走過書院每一寸土地,仿若正在等待什麽來臨似的。
有容乃大,無欲則剛,此時的衍聖公有容無欲,莫名寧靜安詳。
兩個時辰馬不停蹄的趕路,四百人馬如同鬼魅一般來到聖城城下,一路暢通無阻,竟然沒有遇到絲毫阻攔,這也說明兩國之戰的慘烈,地方官兵都加入那場大戰之中了。
劉履高抬頭遙望城牆之上,咧嘴一笑:“江河日下,日薄西山,風光無限的聖城竟然城頭長草,可笑。”
輕身一掠,這位江湖拳法小宗師身如長猿手腳並用,在城牆之上攀爬,快若驚鴻,幾個眨眼之間已經躍過城頭出現在城牆之內。
城門後麵響起幾聲沉悶的撞擊聲,吱呀一聲,厚重的城門從裏麵被打開,四百人分成兩隊,各自二百餘人,將馬車護在中間,有條不紊進了聖城。
終於遇到了些許抵抗,劉履高一馬當先,雙拳如龍似虎,大凡上前阻擋者,無需被拳頭打到,隻要有些許拳罡掃到,就是人死身亡的下場,似乎覺得有些不過癮,劉履高外放的氣息突然內斂,每次出拳皆是拳拳到肉,擊打在人身上就是一次血肉飛濺的殘酷場景,不多時劉履高身前腳下屍體遍布,鮮血染紅了聖城的長街。
自打入了曲阜孔廟之後,江湖出身、愛憎分明的劉履高已經很收斂自己的脾性,和一群讀書人在一起,總會養成點修心養性,但是孔青魚背叛之後,他那被幾乎磨平的殺戮性情突然爆發出來,再看到北魏天子專殺人間巔峰高手的戰績,再次嗜血。
身後不遠處駕車的肖宗江忍不住皺了皺眉頭,不再去看收割生命的劉履高,這人需要陛下那種神仙人物去鎮壓,他肖宗江能壓製些許,不能完全鎮壓。
“喲,這麽快便到了!”劉履高一掌打爛一名守衛的頭顱,在對方身上擦了擦滿是鮮血的雙手,緩緩起身。
四百人入城悄無聲息,並沒有驚動聖人書院,書院內燈火輝煌,隱隱傳來朗朗讀書聲,聖人書院課業是有名的繁重,大凡能夠堅持三年出來者,必定學問不淺,精力旺盛,即便死記硬背,也能掌握不少知識,更何況聖人書院擇生標準極其嚴格,入院並不容易。
肖宗江掀開馬車的簾子,攙扶著孔飛鯉緩緩下車,他以往手中拿著導盲杖,換成了一柄長劍,劍身極細極長,這是他要親自砍下孔末腦袋所用的長劍,為孔家三百餘口報下這血海深仇!
“肖老,這聖人書院和咱們曲阜孔廟是否相同?”孔飛鯉開口問了一個不相關的問題。
肖宗江觀察了一下:“一模一樣,並無不同,或許還要更加氣派一些。”
孔飛鯉臉色陰沉下來:“不愧是孔末,不但要殺我孔家,還要建造一座一模一樣的孔廟,呸,狼心狗肺的東西!既然完全仿製聖人書院,那麽孔末也應該住在大成殿了。”
“聖公!咱們攻進去,殺他們一個片甲不留!”劉履高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陰惻惻令人心寒。
肖宗江瞪了一眼劉履高,他之所以來就是為了對抗書院大陣,大江之上,孔希堂被陛下打散修為,書院浩然大陣被破,但是根基還在聖城,還在聖人書院,所謂氣運消亡並非眨眼之間的事情,需要長時間消磨,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劉履高一介武夫,對上縹緲的氣運陣法,毫無辦法,但是他並不想殺人,特別是讀書種子。
“聖公,裏麵可都是讀書人啊。”肖宗江感慨道。
劉履高切了一聲:“肖老,您莫要心慈手軟,讀書人殺起來才有意思。”
“肖老,劉大哥,我心裏有數,一切按照計劃行事兒。”孔飛鯉說道。
二百人中自動有二十人出列,以肩頭硬抗書院大門,朱紅色的書院大門在強力撞擊下動了動,並未破開,劉履高看到此情此景,大喝一聲讓開,拳法宗師親自站在大門之前,氣沉丹田,氣息自下而上提升,最終凝聚在雙拳之上,呈現一種勃勃生機的爆裂感,轟隆一聲巨響,雙拳凶猛砸出,氣勁盡透,聖人書院的大門炸裂紛飛。
一聲巨響驚動了書院內的眾人,誦讀聲戛然而止,在劉履高的帶領下眾人如入無人之地,進入書院,從裏麵趕出來的書院學子們立在當場,組成一座方陣,阻擋眾人進書院,即便場麵混亂,書院學子依舊不慌不忙,持君子禮。
一座輪椅在最後麵緩緩出現,推輪椅的人便是孔青魚,他望了一眼突然出現的孔飛鯉,微微放心,然後又是一陣緊張,不由自主將手放在了義父的肩膀上,孔末伸手拍了拍他的小手,說了一句放心。
“呸,小雜碎!”劉履高看了一眼最後麵的孔青魚,他不怎麽喜歡這名少年,當年這小子來到北魏之後依舊留戀南梁,對於殺父仇人口呼義父,如此不分是非,不分青紅皂白,認賊作父,簡直畜牲不如。劉履高打過他一巴掌,將這小子扇得嘴角流血,分不清南北,殺父之仇,不共戴天,血濃於水的親情,不能忘。
“聖公,我去宰了那小雜碎!”劉履高惡狠狠說道,還未出手,渾身繃緊,微微一愣。
在書院的暗處,一支暗弩激射而出,直射劉履高的麵門,拳法宗師反應很快,一拳轟出,弩箭激射的力道很大,但是遇到劉履高的拳罡碎成了粉末。
劉履高收拳,眯了眯眼睛,嘴角有笑意:“嗯,還有高手,不錯,不錯!”
在黑暗中,一名手持掃帚的老婆子緩緩顯露身形,她便是隱藏在書院暗處的高手,平日裏掃地並無異常,也不引人注意,當初孔唯亭入書院的時候這名老叟曾經出現過,後來黃淳風千裏一劍也曾斬殺了不少書院看家護院的高手,她是那為數不多存活下來的。
老婆子緩緩走出,立在孔末身前:“聖公,來者不善,老朽會拖住兩人,還請聖公盡快出城。”
“拖住兩人?老婆子好大的口氣!”劉履高一聲獰笑,身形如風飛掠,刹那來到老婆子身前,一拳轟出。
老婆子輕描淡寫將掃帚橫在身前,硬接劉履高一拳,身體無常,衣衫盡數向後飛去,雙腳離地一寸,又穩穩落下:“力道不夠!”
“是嗎?”劉履高收拳回拉,手臂向後呈現一個弧度,然後毫無征兆砸出。
老婆子不躲不閃,再次選擇硬接,拳頭落在掃帚上的那一刻,她忍不住皺了皺眉頭,身形爆退,轟隆一聲巨響,老婆子的身體撞開牆壁,沒入其中,劉履高緊跟上去,兩人身影糾纏在一起。
孔飛鯉微微側頭,“望”著孔末的方向:“孔末,你若不想聖城被鮮血染紅,就快快出來受死!”
孔末微微一笑:“青魚,把義父推過去。”
孔青魚輕輕搖頭:“義父,我們不過去。”
“青魚,一切無妨,有義父在。”孔末寬慰道。
三百學生組成的方陣一動不動,擋在孔末身前,齊聲誦道:“君子尊師長!”
“君子?”孔飛鯉突然哈哈大笑起來,滿臉的鄙視和不屑:“一群偽君子而已,孔末,有膽量你就走出來,躲在眾人身後,算什麽君子師長?”
他突然止住了笑聲,低頭眯眼,目光沒有焦距,但是格外陰寒:“你以為我孔飛鯉不敢濫殺無辜?殺人雖不能讓死人複活,但是總是格外痛快的!”
孔末厲聲道:“眾人讓開,今日之事,一切由我孔末一人承擔,和書院眾人無關。”
書生方陣緩緩讓開一條道路,孔青魚推著輪椅走到孔飛鯉麵前:“孔飛鯉,當年之事情,是我的錯。”
“孔末,你閉嘴!當年當然是你的錯,不然是誰的?我的?你罪該萬死!”因為激動,孔飛鯉已經不能自已,渾身顫抖,臉上帶著某種瘋狂,好像要故意打擊孔末,他猛然推開肖宗江,向前走了兩步,緩緩抽出長劍,離著孔末更近一些:“你是不是還在寄希望於書院大陣?哼,我實話告訴你,所謂的浩然大陣,現在不過是一個空殼!”
肖宗江驀然一驚,為何聖公會說浩然大陣成了空殼?
不由自主地,他的眼神望向了孔青魚。(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