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終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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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次又一次被擊垮,一次又一次站起來。
    流逝的時間不過廖廖十幾分鍾,於他而言卻足有半輩子那般漫長煎熬。
    始於聽覺,終於觸覺,他的五感皆已遭受重創,就連六覺也同樣遲鈍不堪。
    “虛無”,那了無意誌的“存在”之敵,是不可戰勝、不可消滅的。
    他不願承認事實。
    但又不得不承認。
    他再度嘔出一大口濁血,折斷的雙劍亦無法支撐他強行站直身子。
    當那持續泵血的熾熱之髒器被不可理解的怪力從胸腔掏出,他好似破布娃娃一般軟趴趴癱倒,喪失了最後的氣力。
    原來,可怖的從來不是絕望本身,是給予希望後再將之無情摧毀。
    恐懼?自哀?憎恨?
    還有什麽意義呢。
    瞳孔逐漸散大,“世界”正在離他遠去。
    彌留之際,昔年的一幕幕踏破虛空而來。
    “現任天下共主的身體每況愈下,恐時日無多。你也該收收心,踐行君王之道了。”
    “哎老師您怎麽突然回來了?!”他努力踮起腳尖,嚐試去夠被大祭司沒收的話本,奈何自身過於矮小,無果。“我,我還隻是個孩子,職責擔當什麽的是不是……”
    眼見大祭司板起了臉,他嚇得瞬間不敢吱聲。
    “災厄之前眾生平等,可不會因為你小就能特殊對待。”
    “您長得慈眉善目,為什麽卻總是對我如此嚴苛呢……”少頃,他推來一隻高過頭頂的儲物箱,內部裝滿了各式各樣的雕刻工藝品。其原料為偏遠邊境由七首妖蛇駐守的稀有能量晶石,隻不過它們蘊含的靈能早已消耗殆盡。
    “我從沒覺得自己是什麽天選之子,老師。宇宙中誕生首隻精靈至今,無一例外全是雙屬性……除了我。我無屬性,連單都不是。”他用傷痕累累的手摳下鑲嵌於雙劍的晶石,“野生小精靈尚且擁有微弱能量,而我一絲一毫也無。不借助特製武器,無論麵對誰都隻配當手下敗將。這樣一無是處的我,怎麽會是儲君,一定是哪裏搞錯了……”
    “不可能,每隔九九八十一載就舉行一輪的覆宙祭典上,我們會以占卜水晶預測天命聆聽神意,並從當日出生的新生命中確立儲君。該傳統沿襲了上百萬年,未曾失誤。”
    “我不相信神的存在,那是封建迷信。”未幾,手裏兩枚晶石被雕琢成了印象中的某些裝飾物,“況且,與我同日生的還有另一個精靈,恰巧又是帝君的子嗣,先天繼承了父輩的能力。您們就沒懷疑過預言對象其實是他?”
    “不過,我覺得預言裏是誰都無所謂,借鑒其他文明采用世襲製也無可厚非,隻要德行配位。雖然我的占卜術不夠精進,但好歹跟您混了有些年頭,您哪天累了不想幹了我可以接替。或者,成為下任帝君的禦前侍衛,化身他無堅不摧的劍,斬殺一切進犯之敵!總之當什麽都可以,別是上位者就行。”
    “難道你就心甘情願淪為他人的工具,而不想做自己?”
    “不是啦……就是輔佐的身份。當統治者的話感覺好複雜,要顧全大局謹言慎行,一點也不開心,根本做不了自己。如果問及我的真實想法,那就是遊俠,浪跡江湖的遊俠!仔細想想這樣蠻不賴嘛,鑲不同元素晶石就能施展對應技能,還挺全麵。”他一不留神揮動了嵌入火晶石的利劍,升騰的烈焰霎時將大祭司白花花的大胡須點燃了。
    “老老老……老師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頓時慌了神,當即用冰晶石凍結明火,卻險些將對方整個變成冰雕。
    “……笨蛋,誰教你用冰滅火的?!”
    “我看那些冰火雙修的絕世高手運用得當可以自行解決問題……”
    大祭司氣得一時語塞,不論他怎麽撒潑打滾求饒,翻箱倒櫃搜刮出藏匿的所有話本,統統沒收。
    “天啟,你可知我為何對你嚴格要求?”
    “按繼承者的標準進行培養唄,可我就是個實打實的絕世混子。”他百無聊賴地撥弄著水晶球,爾後開始照葫蘆畫瓢布置法陣。
    “難得你還有點自知之明。除了初代,曆屆帝君都曾是我的學生,你確實是其中最混的那個……卻也最與眾不同。”
    “沒看出來,老師您居然是活了七八十萬年的老烏龜誒!”
    “?你會不會說話。”
    聽罷,他賠著笑臉閉嘴了。
    “我們不比其他宇宙的精靈,不出意外的情況下無限接近永生。我們生命的長度雖然看得見終點,但正常也能至少活上數萬年。或許是常年溝通神明的緣故,我獲得了額外庇護,才能看盡文明興衰,這一路風雨如晦。”
    “那您是否清楚我與宇宙同名的原因?”
    “說起這個啊,就得追溯到太古時期了。先祖們偶然發現了一篇碑文,還證實了鴻蒙之初它就已存在。但全篇解讀下來隻能破譯出兩個字,即天啟。我們的宇宙也因此得名。”
    “至於你,準確來說不能像凡俗那樣叫做名字,而是帝號。”
    繼承者滿月當天,在任帝君將主持儀式,遵循神諭從經過精挑細選後篆刻的石碑上抽取二字完成封號。該傳統最早起源於第五代。
    “再後來,考慮到載入史冊的帝王將相往往以尊號出現,便逐步簡略了取本名的流程,十一代時期徹底廢棄。”
    “難怪,綪問本名時總說我答非所問……還譴責我冒用帝號。”
    “有件事我始終耿耿於懷。”大祭司從法袍下掏出一本發黃的研究筆記,裏邊的字跡多已模糊不清難以辨認,“該學者生活於初代的中晚期。他考察過那篇古老碑文之後一直勸諫變更宇宙的命名,提出所謂的‘天啟’並非先祖認為的天道庇佑,而是末世預兆。瘟疫、戰爭、饑荒以及死亡,將席卷大地,最終令文明崩壞。”
    理所當然,沒有任何精靈會認可這位學者的觀點。最終,他被冠以散布謠言蓄意引發民眾恐慌,動搖民心威脅君主統治的罪名,收押入獄。
    “他被拘禁的當晚就離奇死亡了……挖眼割舌,五髒六腑不翼而飛,屍檢沒有發現任何外傷。”
    “他還在牢獄的牆壁上留下了一句讖言。”
    輪回降世之日,群星寂滅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