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落魄鴛鴦也要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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廬州,剛下過一場雨,院裏的青石板上略有些濕潤,空氣中彌散著淡淡的寒蘭香氣。
一陣風吹過,寒蘭的花瓣掉了兩隻,貼在濕漉漉的地板上。
不遠處有腳步聲傳來,隨著腳步走近,一襲布裙飄過,裙角帶起微風,將地上的花瓣掃動了兩下。
可那雙繡鞋卻沒踩在上麵,而是微微一頓,特意邁了開來,繞過那兩片零落的殘紅。
“蕭之,吃藥了。”昭陽郡主的聲音響起。
屋裏,林蕭之半靠在榻上,臉色發黃,不過比起前幾天來,已經好多了。
自八月從京城趕來,一路未歇,他本就受了杖責,渾身是傷,又經一路顛簸,傷勢便加重了。
可既身為大內侍衛,區區小傷又有何妨?郡主都已經好了,他一個侍衛,難道身子骨還不如女子?
事實並非如此。
林蕭之身上的傷,早在一個月前就好了。此次的風寒,卻是在前幾日才感上的。天氣轉寒,就連位於江南的廬州,也要步入冬日了,經這一場暮秋之雨,天氣更冷幾分。
他們走得匆忙,逃得飛快,南下之時,根本沒帶足夠的衣物和銀兩。那些盤纏早在路上便用去一大半,包括食宿和買藥,到了廬州買下這所小院後,錢袋便空空如也了。
眼看著心愛的女子漸漸消瘦,摘下金釵換之荊釵,脫掉繡裙換之布裙,從光華照人的昭陽郡主,變為清秀簡樸的農家娘子,還要強忍生活的不適,對他強顏歡笑……
林蕭之愁腸百結,心如刀絞。
前幾天夜裏,驟雨忽至,寒風破窗而入。
本就睡得不大安穩的他輕鬆醒來,披衣而起。將所有暖和的衣物和被褥,全部蓋在郡主身上。
然後一個人穿著單衣,到外麵去糊窗。
因怕吵醒郡主,沒來得及去拿傘,又自以為小小寒雨不算什麽。殊不知,經過那一場杖責,他的身體尚未完全康複,內息早不如以前。
窗外風雨交加,電閃雷鳴,破爛的窗戶終於糊好。
他怕再次吹破,找來了一塊大木板,橫在窗框上。由此,才阻絕了狂暴的風雨。屋內的雷聲也小了許多。
郡主睡得安穩。
翌日醒來,他便高燒不退,冷汗直冒。
郡主又心疼又生氣,一邊罵他,一邊收拾著細軟要去典當,暗地裏直掉眼淚。
林蕭之想安慰她,可喉嚨燙得說不出話來。早知這樣,他就該白天把窗戶糊好,自己生病倒不要緊,可還要郡主為他受罪。
木亦闌打點好所有東西,包括那身出逃時穿的大紅嫁衣,也一並拿去當了。這才換回治病的藥。
如此下去,也不是法子。
她本是個聰慧的女子,既決定出逃便已準備好了心態,即便千險萬難,也要迎難而上,絕不氣餒。
在宮裏時,她曾閑來無事跟太後身邊的嬤嬤學習繡花。她學得認真,嬤嬤又教得認真,所繡的花連太後都稱讚不止。
現在,應該是用這項本領的時候了……
初嚐艱辛的郡主,在痛過哭過之後,開始認真思考起來:接下去,該如何生存?
她偷偷在帕子上繡花,繡皖南地區女孩們都愛的花樣,學得極快,繡的也極快。繡完之後,便交給西巷的馮家大嬸,由她拿著出去賣。
可這些繡帕,終究不值幾個錢。
最後,她終於想到了另一個好方法……
漸漸的,家裏開始有些收入,米缸裏的米多了起來,林蕭之前兩天破了的鞋子也不見了,換成了嶄新的靴子。
這件事,再瞞下去,也瞞不住他了。
木亦闌以為,如今能拖一天是一天,待他病好之後,她再詳細跟他說賣手帕的事。蕭之一直那麽理解自己,不會不同意的。
可今天,她坐在床邊喂他藥時,林蕭之卻沒有同往常一樣,開口談笑。
他看著她。
“怎麽了?”木亦闌被看得別扭,笑語問。
林蕭之將藥碗從她手中拿去,放在了一旁,轉而握住了她的手,目光隨之落下來。
他仔細凝視那雙手。
那手上,有淡淡的紅印和傷痕,有細微的繭子和痂皮。
木亦闌察覺到他的異樣,心中微慌,忙用笑掩飾:“你到底怎麽了,看我的手作甚啊?”
林蕭之不作聲。
木亦闌抽回手,轉頭去拿碗,“我跟你說,你快好好吃藥,吃完藥病才會好!我可不想再熬藥了,廚房裏難聞死了,我每次去都要捏著鼻子進去……你呢,如果不想我再受罪,就趕快好起來,聽到沒?”
她端著藥碗,氣勢洶洶看著林蕭之。
林蕭之嘴角翹起,笑了笑,理理她鬢間的碎發,聲音暗啞:“知道了。”
“知道就好!”
“我自己吃吧,你手涼,還不快暖暖。”他拿下藥碗,又用另一隻手攥住她的手腕,將她雙手都拽進了被子裏。
仰頭,三下兩下,便將藥汁喝進了肚子裏。
嗬,真苦。
他咬咬牙,眉頭鬆開,放下碗。
木亦闌有些發呆,怔怔問:“你不是最怕吃藥了麽?這回為何如此聽話……”
林蕭之不理會她的取笑,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另一隻手也放進被子裏,把她的手包在一起。
刹那間,她整個手被他捂住,捂得滿滿當當。整個身子也隨著暖和起來。
回想方才的情景,木亦闌不禁哈哈大笑。
——誰能想到,天不怕地不怕、不怕挨打不怕訓斥、不怕帶著自己逃亡的林蕭之,在這世間最怕的一樣事,竟會是喝藥呢?
每每念及此,她便忍俊不禁。
這下,林侍衛可不幹了。
暗裏取笑他可以,明著取笑……這就不能忍了。
畢竟堂堂大內侍衛,顏麵還是要的!
他眉眼一凜,手臂一用力,便把木亦闌抱在了懷裏,在她耳邊吹氣:“郡主似乎不害怕吃藥,要不要嚐一嚐呢?”
嚐一嚐……
嚐一嚐什麽?
木亦闌被他禁錮在床上,聽到這話一時沒反應過來,待反應過來時,耳尖已變得通紅。
她杏目圓瞪,看著林蕭之。
真是披著羊皮的狼,在宮裏時木訥溫順,聽話得如同小綿羊,一到外麵,就露出他“本性”了!
木亦闌懊悔,她怎就沒早點發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