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三章 千萬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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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千昏迷的第一天,全無意識。

    昏迷的第二天,腦中迷迷糊糊做了許多夢……

    她夢見自己死了,那把泛著寒光的刀,刺入她的軀體,冰涼入骨,連同她的魂靈也一齊挑起,失了魂魄。

    原來,自己也有這麽一天。

    她還以為,天如此眷顧她,十年前那場血案,她僥幸躲過,免於長刀之下。十年之後,同樣一把長刀,將她砍倒在血泊中。

    就在她即將完成心願之時。

    多可悲啊。

    她的魂靈飄蕩在大齊的每一寸國土,俯瞰眾生。飄到了宿州的一個小村落,在那村落中,她看到了自己的親妹妹,與那憨厚樸實的妹夫,還有她們即將出生的孩兒那是自己的外甥。

    亦闌腆著大肚子,衣著雖樸素,可是容光滿麵,那是從心底散發出的笑容,是對眼下日子的滿足與對將來的希冀。

    光明與希望。

    林蕭之扶著她,在菜園中散步,夫妻二人打情罵俏,笑意融融,歡聲笑語搖曳了一園瓜果。

    薛千遠遠地望著他們,不敢靠近,也無需靠近,就如此遠遠地望著,望著……

    已是莫大的安心。

    轉瞬間,她又身處京中府邸,環視四周,認出這是平津侯府。

    在那隻見過一次的練兵場中,沈君如麵色堅毅,目光清澈,正不斷訓練那些新兵。從他們的對話中,薛千知道,君如姐前不久才被封了昭華郡主。

    她略一思索便明白,此事八成與那求親有關。

    難不成……皇真的賜婚了?

    此念一出,薛千心慌不已,那她可得趕快回京了,否則說不準連君如姐最後一麵也見不著。

    想著君如姐可能遠嫁他鄉,並非隻是城池之間的阻隔,還是國土之間的溝壑,她便心如刀絞。那是君如姐,是她的君如姐啊!

    薛千鼻子一酸,便想哭。

    可是眼淚卻流不出來……

    她才意識到,自己的魂魄自是流不出眼淚的……

    下麵,該去何處呢?

    恍然間,她竟站在了皇宮中,麵前的大殿中,皇帝似乎下了一道諭旨,她隱約聽到“燕王世子”的稱呼,不由心中一緊。

    有朝臣道:“燕王世子近來似乎閑得緊,半月前臣還見到他在街市逛。”

    街市逛?

    薛千驀地記起,前不久自己屋中確實多了幾盆花草,以及不斷做好送進來的衣裳。否則……她實在想不通,一向喜靜的周澈,會去街閑逛?

    裏麵的聲音又傳出:“臣倒是聽說,燕王世子自收了那歌姬在府中後,正事似乎落下不少,每日賞舞聽樂,日漸……有郡王之風範。”

    薛千聽得怒從心中起。

    她不知周澈如何惹了這夥人,想來一半是燕王府的對立派,一半隻是順了聖心意胡亂抹黑罷了。

    接下來,崔束等人又為周澈說了幾句好話,底下幾人爭論起來。

    皇大概是心煩了,擺擺手止住爭論。

    此地富麗堂皇,卻烏煙瘴氣。

    薛千呆不下去,便要走開,隱約聽到皇說道:“他既是出門遊山玩水,到如今也有些時候了,過兩日,柔然公主將再臨皇都,也該召他回來了。”

    也該召他回來了……

    這是何意?

    薛千正在迷惘間,忽覺腦中一陣疼痛,不覺悶哼出聲。

    耳畔有低迷的聲音響起,如此熟悉,如此急切,又如此不真實……

    張家小院,西廂房中。

    一行人連同張大嫂,皆守在房內,聽聞薛千夢囈,周澈第一個反映過來,渙散的目光終回銳利,緊緊握住床的手。

    那雙手微微抬動,胡亂抓著什麽,雖是抓動,卻虛弱無力,被周澈攥住後,更是動彈不得。

    她麵色依舊慘白,頭微微冒出汗珠,雙眉微蹙,口中喃喃:“周澈,趕快回去,回去了……”

    周澈蹙眉,向前傾身,努力聽清她在說什麽。

    可是再沒聲音了。

    那時,恰是第二日晌午。

    諸大夫終於鬆了一口氣,接連兩日的殫精竭慮,夜不成寐,終於在此刻結束。全家人,包括張大哥張大嫂,也都放鬆了神經。

    不管怎樣,她,總歸是醒了,說話了,手動了。

    送走諸大夫後,張嫂忙著熬藥燒飯,白芷等人也去打下手,屋內獨剩李琦一個。他看看天,看看地,終於察覺自己貌似不該呆在這裏……

    於是,灰溜溜出去了。

    周澈兩日沒合眼,這兩個日夜,他腦中閃過了許多東西,做了最壞的打算……甚至在某個混沌的時段,腦中甚不清晰,竟也以為自己死去了。

    此刻形神消瘦,嘴唇幹澀,隻有那一雙黑眸被那道聲音點燃,重新煥發出光彩,牢牢盯住床的人。

    薛千是在五日後醒來的。

    在此之前,兩日前的那個午後,他接到了一道諭旨。是京中官員送來的,亦是張鷺同僚,信中還夾著張鷺的一封書函,寥寥數語,將近日朝中變故,悉數告與他知。

    周澈接了旨,知道再不能呆下去,不僅行蹤暴露無遺,而且聖召見耽誤不得。而具體原因,他又不能實說……

    皇的話說得模糊,可張鷺的話卻說得十分清楚。

    柔然國公主,塔娜來訪,與他相關。

    還能是何事,又能是何事。

    他沒說什麽,將書信與聖旨放入行囊,緊緊綁住。再看看床的女子,顯然走不了,便是醒了,也還需調養四五日方能動身……

    可是薛千醒來第一句話,便讓他吃驚。

    她道:“是不是要回京了?皇召見不是小事,我們耽誤不得,既完成索性目的,還是趕快路的好。”

    若非貪圖享受,她也不會受傷,更不會落下把柄,使得皇留意……

    周澈說得堅決,不容置喙的語氣:“最起碼,你能下地後,方歸。”

    我能下地。”薛千說著,便要下榻。

    可是胸口傳來的疼痛將她擊敗,周澈涼涼瞥了一眼,嘲諷:“下地?如何下?你最好乖乖養傷,別胡鬧。”

    她微微喘氣,平躺於榻,目光淡然,嘴角掛了一絲微笑。

    你可知,我夢見了什麽?”薛千笑著,胡亂編了個夢,緩緩道出,純粹是想逗他開心。

    周澈還算領情,幾日來的陰翳總算散去,臉龐浮現了一絲生機。

    那你可知,這幾日來,我想到最壞的情況時,想的是什麽?”他收了笑容,淡淡問出口。

    是什麽?”

    沒有什麽事,能比……命重要了。”他低聲,凝視她,“倘若你再沒了命,我這半生所做之事,不知還有何意義?今日是一道聖旨,可便是有十道、一百道,又能如何?”

    他苦笑,抓了她的手:“它不能阻擋我千萬分之一的決心。”

    護你安康周全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