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十一章 情義不變

字數:4501   加入書籤

A+A-




    日子如流水。轉眼間,柔然的迎親隊伍已來,沈君如帶著“昭華郡主”的封號,盛裝車,浩浩蕩蕩,駛向北部而去。

    那匹戰場的小駿馬,終於永遠回到了她的草原。

    湖麵清明如鏡,水中魚兒來回歡騰,夏日到了,清月閣後麵的荷花開得繁茂,亭亭蓋蓋,幽香滿園。

    清澈的水麵倒映著女子的麵容,薛千將荷花燈放下,讓它順著水流飄遠。

    如果沒記錯,今天是你的生日。”她喃喃低語,“君如姐。”

    君如姐走了。

    君如姐去追尋她的人生了,再也不回來了。

    臨走時,她刮她的鼻子,威脅:“不許哭啊,我走了絕對不許哭。”

    薛千冷笑:“誰說我哭了,你在不在我都不會哭。”

    是了,這才對嘛。”

    可是一轉身,那人倒先哭了,還強忍著不出聲,殊不知薛千在後麵早心如明鏡了。

    可是,是君如姐不讓哭啊,薛千可不能哭。

    那個說要陪她走下去的君如姐,那個來到京城與她第一個相認的君如姐,那個拚死都要把她護在身後的君如姐……終於走了。

    總算清靜了。

    薛千笑了一下,長舒一口氣,站起身來。

    湖麵,荷花燈已然走遠,走到真正的荷花那裏去了。

    王府的湖水連接外麵的護城河,這荷花燈會一直漂流出去,漂至城外……會不會飄到柔然呢?會不會被沈君如在路看見呢?

    薛千不得而知。

    可是她覺得,有些東西真的在逐漸走向盡頭,是她無改變也無法阻攔的。

    丞相,就是此人。”

    跪在地的,是一位麵容普通、身材略顯臃腫的婦人,低著頭,頭發梳得光潔,雖看不清麵表情,卻是能看到她身子在發抖。

    王榮坐在老爺椅,重重咳了兩聲,一臉病容,皺眉看那婦人:“你果真是當年毓國公府的婢女?”

    是……是。”

    你在怕什麽?”

    婦人不說話,抖得更厲害了。

    站在她身後的曹吉元笑了笑,露出黃牙,說好話:“市井小人,沒見過世麵,見了丞相……自然是怕。”

    沒見過世麵?”王榮抬眼掃掃他,“在毓國公府做事十來年,你竟說她沒見過世麵?當年的毓國公府……哼,怕是今日哪個公侯府也比不過來的。”

    ……是。”曹吉元訕訕地垂下了頭。

    多日不見,曹管事倒是益發發福了,許是心寬體胖,調養得好了,也不再眠花宿柳,養足了精神氣兒,自然看得紅光滿麵。

    王榮冷哼一聲,看向那婦人,嚴厲問:“你見了她了?到底是不是,認出來沒有?如實說來。”

    婦人絞著手邊的袖子,半天沒說出話來。

    聽沒聽見,丞相問你話呢!啞巴了?”曹吉元用腳踢踢她。

    婦人身子一凜,抬起頭來,眼眶竟微微發紅:“回……回丞相,小的見了,見得清清楚楚……那就是木家小姐,是……木亦舟。”

    王榮聞言,渾濁的眼眸頃刻間放出精光萬丈,兩手握著把手,向前傾過身子,眯眼:“真的?真是木青巒的女兒?”

    真的!”婦人忙低頭。

    曹吉元嘻嘻地笑:“丞相,不會有錯的,這是小的發動所有人力打探來的,以前國公府的用人名單也出現過,而且,她還專門伺候過國公夫人呢。不會錯,準不會錯。”

    王榮長長地“嗯”了一聲。

    不錯,你倒是個忠奴。”

    這“忠奴”二字,顯然是極具諷刺的,婦人的手絞得幾乎沒了血色。

    清月閣中,崔承皓說明了來意。

    王嬪突發興趣,心血來潮,邀請京中各個小姐入宮赴宴,其中還包含了薛千。

    三人不知這王嬪葫蘆裏賣的什麽藥,自從她由貴妃降為嬪後,幾乎不見其風聲,如今擺這一出盛宴,卻不知究竟為何。

    事出必有因。”薛千此刻倒顯得很平靜,“可既然讓我去,我便不能不去。走吧,所為何事,到了自然便知。”

    不知為何,她現今似乎將一切都看淡了。

    似乎一切,都不放在心。

    崔承皓自然看得出來,他的笑容如今也多了幾分僵硬:“去是要去的,隻是既然邀了你,必是將你看作我崔府的人。所以……我想我大可陪你一同去,即便不入後宮,隻是留在武儀門外,也有個照應。”

    薛千不作聲,好似沒聽到。

    承皓說得對,如今我去自是不方便,君如又沒在,周圍沒個能幫襯的。隻有承皓去最好,既合情又合理。”

    周澈說得這番話至誠至真,語氣平淡,行同以往,看不出絲毫其他情緒來。

    而聽在崔承皓耳裏,卻讓他羞紅了臉。

    不管怎麽說,當初在聖麵前的那番話,都是背叛了二人的。

    可是,可是,又能如何呢?

    這真的是最好的結局了。

    周澈不但不會怪他,事後思索再三,還要感激他。

    總歸,不管薛千留在崔府還是在王府,都比她入了宮要好千百倍。

    薛千聞言,也點點頭,自始至終不看周澈一眼,清澈的眸中看不出一絲漣漪,抬眸望向崔承皓:“既是如此,此刻便去吧。”

    說罷,回屋換衣去了,留下周澈和崔承皓在外麵。

    空蕩蕩的院子裏,再無他人,隻有這兩個昔日好友,同站在廊廡下。

    沉寂了片刻。

    崔承皓自是不說話,也不知要說什麽,唯有保持沉默,最終還是周澈先開口了。

    不變的語氣,不變的聲音:“近來發生的事比較多,今日入宮,她想來是凶多吉少。你能幫襯的,盡量幫襯吧,有何要緊的……或是實在有難,讓人給我通個口信兒。畢竟……有皇祖母在,我還是能說一兩句的。”

    崔承皓點頭,看著地:“知道了。”

    接下來,便是長久的沉默。

    似乎二人從來皆是如此,從來不曾向少年時那般歡快過似的。

    裏麵屋內傳出動靜,大概是薛千拾掇好了,二人轉身看向門口,周澈又淡淡說了句:“此事不怪你,承皓,以後多靠你了。你我二人……情義不變。”

    聲音不大,風輕雲淡,像是秋葉落地,無聲無息。

    然而崔承皓聽到了,清清楚楚、真真切切地聽到了,打在他心裏,如同石錘,如同雷鳴。

    他的眼眶,驀地酸了。

    淚水瞬間便倒了回去,因為房門開了。

    薛千看到眼前站立的兩個男子,恍惚間,似又看到了去歲初秋,在崔府東苑的廊簷下,並肩而立的兩個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