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章 萬籟此俱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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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劍起劍落,帶起漫天血光,如湘妃灑淚,將竹林染得一片淩亂。

    黎夏和譚易水後退一步。

    林蔚然帶著些淡淡的笑,目光落在黎夏身上。

    “是你啊。”他輕笑一聲。

    就像風滅認出黎夏一般,林蔚然的話音和他一般無二,他認得,黎夏便是一直跟在那荊長寧身邊的人,她手下的若敖軍,便是由此人領著。

    “王上,要不要抓活的?”身側傳來問詢。

    林蔚然看了眼前方浴血而戰的兩個人。

    黎夏憑竹而立,步伐沉沉後退。

    數杆青竹的韌性被壓迫到極致,黎夏腳尖在地麵上一動。

    身形借著竹竿的反彈之力,向前越出近十米之遠。在這樣的過程中,他手中的長劍揮出。

    數十米內,血光綻放,如雨夜驚雷。

    “是個人才。”林蔚然道。

    “那王上的意思是……”

    林蔚然想了想:“這樣的人想留下活口不易,那就不用留了。”

    他沒有惜才之心,在他的眼中隻有能不能利用。

    這樣的人,再過驚才豔豔,終究不是他的。

    那便不用留了……

    ……

    從竹林到墨涼的錦園,一路上竟是安靜地有些可怖。

    文逸不知道墨涼是怎麽做到的,在這數千米的距離內,連一個禁衛都沒有。

    或許是因為竹園本來就是一處禁地,而錦園,同樣是這林王宮中最安靜無人的一處。

    這或許是巧合,卻又巧合得過分。

    文逸卻陡然間停下步伐。

    “黎夏呢?”

    身後,黎夏沒有跟上來,譚易水也沒有。

    文逸看了眼前方還有數百米的錦園,而身後,還能聽見竹林中的廝殺聲。

    她好似明白了什麽。

    於是她定下心神。

    “暗道就在前方錦園最裏麵的那間屋子,床榻裏側,自左手邊數約莫三寸的位置,有一處機關。暗道就在墨涼的床中間。”文逸看著風滅,語速很快。“出了暗道,是一處亂墳崗,血月灣的人如今應該已經在臨秋城中製造混亂,隻要出了王宮,便不會有太大問題。”

    “你這是什麽意思?”

    文逸回頭,隻說了一句:“他們會死。”

    風滅沉默。

    “所以呢?”他問道。

    文逸看著風滅:“我不能看著他們死。”

    “如今境地,你要回去?”風滅問道。

    文逸點頭,話音卻在重複:“我不能看著他們死。”

    風滅眉心一蹙,隻見文逸神情認真,眼眸之中那抹堅定,灼灼而滾燙。

    “珍重……”風滅歎聲。

    “多謝。”文逸道。

    她沒有猶豫,轉身。

    卻在轉身的那一刻,肩頭被一記重擊。

    “你這是……”羽眠看向風滅。

    “回去會死。”風滅看了眼倒在自己懷裏的文逸,“我不能看著她死。”

    羽眠聽著風滅和文逸之前幾乎一般無二的話,有些微怔。

    “走吧。”風滅看了眼身後,“不要辜負了他們。”

    ……

    長劍刺入一個禁衛的腰腹間,譚易水用力地向前送去。

    他的手已經開始顫抖,周身各處的傷口迸開。

    後背上中了幾刀,鮮血淋漓,新傷疊在舊傷之上,深可見骨。

    他咬牙,用力地將手中的劍又是向前送了送,整把劍一直沒入到劍柄,眼前的那個禁衛軍總算是沒了聲息。

    譚易水麵上露出一絲笑。

    身後,又是一個禁衛衝了過來,已經沒入的長劍來不及拔出。

    竹葉颯颯作響,帶著血的塵土凝結成片,在半空中被淩亂的腳步踢得到處飛舞。

    黎夏看著幾個禁衛被譚易水用力地踢了出去,便這樣不偏不倚地落在自己麵前。

    沒有猶豫,手中的劍刺了下去。

    譚易水看著黎夏擦了擦滿臉的血水,咧著嘴露出白亮的牙齒,笑得明亮。

    地麵似乎在顫抖著,不斷有人被摔到地麵上,竹葉被撕扯著離開竹竿,又在半空中裂開成一段一段。

    黎夏的身上也是落了不少的傷,最可怖的那一處在左肩上,深可見骨。

    “有趣。”林蔚然右唇勾起,露出一絲奇怪的笑。

    便在此時,兩個禁衛從身後向著黎夏撲過去,黎夏反手回擋,劍鋒正中其間一人的胸口。

    而也是在此時,另一人憑空躍起,兩手從身後死死鉗住黎夏。

    電光火石。

    “小夏!”譚易水甩開前麵兩個禁衛,朝著黎夏的方向衝過去。

    黎夏用力地拔出劍。

    身後那禁衛死死鉗住他,幾乎動搖不得。

    又是幾名禁衛衝了過來。

    黎夏眉眼微斂。

    右手劍鋒一反,從左向後刺去。

    鉗住他的那禁衛向右躲去,竟是死死不放。

    再抬頭,前方劍光已現。

    躲不過。

    “這樣啊……”他低聲一歎。“那就這樣吧。”

    ……

    “英雄遲暮……”林蔚然微帶笑意,“所謂的壯誌熱血不過笑話。”

    “……小夏!”

    竹葉隨著鮮血飛舞,整片天空黯淡無光。

    一片竹葉落在血水之間。

    林蔚然的眼眸卻驟然一眯,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一慕。

    黎夏反手握著劍,竟是毫不猶豫地朝著自己的胸腹間刺去。

    仿佛還能聽見肋骨斷裂的聲響,旋即劍鋒帶著血從他身後穿了出來。

    但還沒有停歇。

    黎夏的眼眸中帶著些釋然,手按在劍柄之上又是用力一拍。

    劍鋒沒入末端。

    仿佛又刺入了什麽,然後,又穿了出來。

    身後,那禁衛不可置信地望著從自己頸項間噴薄而出的血。

    怎麽可以……怎麽可以……

    怎麽會有人對自己這樣狠……

    那柄劍從黎夏之間穿透,直接刺穿了身後那人的咽喉。

    黎夏感覺到後背被血浸沒,不知是身後那人的,還是自己的。

    “這樣啊……”他笑了笑,仿佛有些小小的自得,“原來是這樣的。”

    黎夏的腦海中想起當初郎君用命去陷害易修時,那柄劍便是這樣從胸腹間穿透的。

    “原來是這種感覺。”黎夏吐出一口血沫,“還真痛。”

    然後,他用力地拔出劍,看向前方。

    當初,她中了一劍之後,步伐若舞,布下一幅在世人眼中幾乎不可能的局。

    黎夏衝了出去,劍光揚起。

    這一幕有些悲淒。

    林蔚然微微垂眸。

    這世上有些人是不怕死的,一種是了無生趣,心生死誌之人比如譚易水。另一種則是內心赤忱,心中有了一個方向,其它的一切便都不放在眼中,包括生命。

    比如黎夏。

    “可結局沒有什麽不同……不過都是死罷了。”

    林蔚然輕輕撫了下掌心的骨扇,然後將扇端抬了抬。

    他的骨扇,是淬了毒的,死在其下的人太多太多。

    下一刻,數十枚利刺從扇端射出,像一場華麗的舞蹈。

    落幕。

    “小夏!!”

    黎夏雙膝重重跪倒在血水之間,身後,數十枚利刺穿透而入。

    泥壤間,被血水粘住的竹葉輕顫幾下。

    譚易水衝了過去。

    “二哥,我沒事。”黎夏看著譚易水,扯出一個笑,眼瞼卻越來越沉。

    “是我害了你……”

    “別擔心,二哥馬上就來陪你……”

    “你們這些人都該死……”

    譚易水的話從喉嚨裏嘶喊出,已近癲狂,但落在黎夏的腦海中,卻漸漸飄渺了起來。

    恍惚間,他又想起了那個很低很小的念頭。

    ……如果她能這樣為他哭一場,他願意用一切去換,哪怕是生命也無妨。

    他快死了啊,他真的要死了……她會不會為他傷心,為他哭上一場呢……他求的不多,若是她能為他落下一滴淚,他竟覺得,這一生便圓滿了呢。

    可是……

    黎夏用力地抬了抬眼瞼,看了眼抱著他的譚易水。

    “二哥,別告訴她……”

    黎夏眼底的迷茫煥出最後一絲清明。

    “我不想……要她……難過……”

    ……

    最後的最後,仿佛有一朵燦爛絢麗的花在這個世界綻開。

    大地仿佛燃燒起來,灼燙地像是一滴淚。

    有人嘶喊著,有人憤怒著,有人瘋狂著……

    黎夏輕輕地閉上了眼睛,帶著一抹很淡很淡的笑。

    他這一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