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六章 世間不得雙全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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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真穿著一件月白色龍袍,白玉高冠,俊朗的麵容也帶著一些蒼白。他負手立在一堵石牆前,麵色又平靜又冷清。
阿夏跪在司馬真跟前,低著頭緩緩稟告道:“安平侯的身份,是有人同時在朝堂與後宮煽風點火、推波助瀾,尤其是朝堂上,已經壓不下來了……”
司馬真神色漠然,似是在聽著阿夏敘述,又似是沒有在聽。
阿夏繼續道:“阿夏在宮中抓了一串傳出謠言的,順藤摸瓜之下……這件事似是有慈寧宮中的人在其中作祟。至於宮外的消息,對方放出了消息,但是對方行蹤琢磨不定,完全摸不到一點痕跡。”
司馬真淡淡道:“朕知道了……”
阿夏抬頭看著司馬真。
這些日子以來,司馬真雖然沒有再爆發頭痛,可他一日比一日消瘦,神情也一日比一日冷漠了。
阿夏道:“臣有句話想奏與陛下。”
司馬真不置可否。
“此次安平侯的身份驟然被爆了出來,恐怕也是那個幕後黑手的作為。為的就是分化陛下與安平侯,讓陛下與安平侯反目,讓陛下在宮中孤立無援。”阿夏低頭磕了個頭,繼續道:“無論安平侯是什麽身份,若是安平侯此時沒有與陛下撕破臉的想法,那陛下也不妨與安平侯保持‘平靜’的局麵。”
司馬真垂頭看向阿夏。
“如今陛下中毒,若是安平侯還在宮中,至少可以給陛下擋一擋那幕後黑手,還有,若是安平侯能夠為陛下將那個幕後黑手抓住,那便更好了……”
司馬真忍不住一笑,他輕輕罷了罷手:“朕知道了。”
阿夏摸不清司馬真的意思,遲疑道:“那慈寧宮那邊要不要……”
司馬真輕聲道:“你去慈寧宮搜宮吧,若是什麽都搜不出來,便小懲大誡,給那邊一個教訓。”
“是!”
司馬真揮了揮手。
阿夏無聲退了出去。
司馬真緩緩走進石屋內,走到左側的牆壁上,動了動開關,石門轟然關閉。
石室之內,有著一排排燃著的燭火,又有一絲似有若無的微風。
石室的中央,擺著一個高高的石台,石台正中央擺著一塊黑色的牌位——大周太宗熙統皇帝之位。
司馬真默默走到牌位前,緩緩跪在了明黃色的蒲團上。
“父皇……”
司馬真麵色平靜,話語卻帶著一分輕柔。
石室中沒有旁人,隻有司馬真與一塊不會說話的牌位。這一刻,司馬真似是卸下了所有的心防,略帶蒼白的俊逸麵容上露出一些似是年輕人才有的神色。
“父皇,您臨終之前,隻囑托了兒臣兩件事,一是沈浪,二就是前朝皇室血脈……”司馬真低頭輕笑:“想不到,這兩樁事,在入金林城不久,便都來了……”
“父皇啊……兒臣以前,一直想著能夠成為像父皇一樣英明的君主。父皇您與太祖揮劍打下大周江山,這一份基業是您與太祖一生的功勳。而大周承平數十載,本該在兒臣的手中,開始綻放盛世的榮光。”
“兒臣還有好多好多事未曾做過。兒臣想要興科舉,納賢良,廣開言路。兒臣還想修築城牆,開鑿大渠,修橋鋪路,讓我大周五十州處處坦途。兒臣不敢奢望有一日大周路不拾遺、夜不閉戶,可也想看到五穀豐登、百姓和樂,也想有一日能走在春日阡陌,耳邊聽到的都是盛世歡笑……”
司馬真語聲輕輕:“可兒臣越長越大,便知道那些兒時所想象的大周,要經曆不知多少博弈,才能拿到兒臣想要的一分。”
司馬真笑了一聲:“兒臣想,盛世來自大周百姓,而皇帝能做的事情,也許難,可還是應該一步一步做下去。再如何,我大周也該是一個盛世天下。”
“兒臣想不到末日,”司馬真沉下眉眼,帶點蒼白的麵色露出些許無奈:“父皇也沒有想到吧。”
“末日,喪屍,天地異變……這一切,讓兒臣夢中的大周,與兒臣記憶中的大周,在同一刻消散一空。”
“這些……也都過來了,我大周還在。”
“父皇,是您將兒臣從一個稚童,一手調教成大周的太子。是您,一手扶持兒臣,維護兒臣,讓兒臣順順利利登上皇位。也是您,給了兒臣一切。”
司馬真笑了一聲:“兒臣明白,您調教著二弟三弟,讓他們無法與兒臣為敵。兒臣甚至知道,近些年以來,父皇您在選秀之時,隻會選擇小家碧玉,而非高門大戶的嫡女,也是為著讓這些後宮妃嬪再無力威脅到兒臣……”
說到“選秀之時,小家碧玉”時,司馬真微微頓了頓。若非先帝選秀之時喜歡納一些小家碧玉,作為從五品文官女兒的李靜靜還不一定有入宮的機會。他也不會有一場記憶深刻的初遇。
“您在遷都的路上駕鶴西去,兒臣看著您涼下去的身軀,曾默默立下誓言。我司馬真此生此世,願窮盡一生心血,清理天下喪屍,蕩平大周五十州叛逆,收複我大周每一寸山河。”
“兒臣心中,真的一刻也未曾放下過大周。”
“兒臣中了劇毒,無解,”司馬真輕輕道:“那人想要兒臣如孱弱的蟲子一般飽嚐折磨,毫無尊嚴的死去……”
“若是兒臣就這樣死了,兒臣便能在地下見著父皇母後了……”司馬真磕了一個頭:“兒臣羞愧,當政以來未有多少業績,卻要這樣來見父皇母後。”
“李靈說,她有一個朋友,有五成的機會能治好朕。”司馬真抬頭看著靜默的牌位。
“父皇,李靈便是兒臣心儀的女子,”司馬真微微垂眼,嘴角勾起一個溫柔的笑意:“她長得很美,如璞玉、如清水、如盛放的嬌花,若是單單看她的臉,兒臣都願意癡癡看一日,不舍得眨眼……”
“兒臣不會這樣做的,若是兒臣真的這般看她一日,她定會取笑兒臣的。”司馬真眼中甚至有了一絲甜蜜的意味。
“她又不止有著傾城美貌,她還是天階至強者,她還……不,”司馬真微微搖搖頭頭:“她什麽都不需要,她已經是兒臣的珍寶。”
“可她還是前朝皇室嫡係後裔……”
說完這一句,司馬真沉默下來。
過了許久,燭火都燃了一半,司馬真才再度抬頭看著牌位,開口:“父皇,您曾笑著對兒臣說,大丈夫定鼎天下,一百年太短,大周江山萬萬載。男兒怎可囿於兒女小愛。”
“父皇,若是您還在,您絕不會容她活下來,對不對?”
“那,倘若父皇您是兒臣……您會怎麽做?”
“父皇,倘若您是兒臣,您又會如何抉擇?”
“父皇,倘若您是兒臣,您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大周江山?還是會下不去手?”
一滴淚落在冰涼的石板地上,司馬真將頭貼在地麵上:“父皇!父皇!到今日,兒臣已經回不了頭了!兒臣沒有辦法放下她,兒臣也絕不容許她影響大周的江山。”
“上天如此待兒臣,從今往後,兒臣不敬天地,不敬鬼神,不信命運……兒臣,兒臣隻相信父皇母後。”
司馬真抬起頭,閉著眼,輕聲道:“父皇,也許,您會覺得兒臣在胡鬧,也許,您會覺得兒臣是在拿著大周的江山與自己的性命做兒戲。”
“可是……兒臣又該如何呢?兒臣又能如何呢?”
“世間不得雙全法……”司馬真喃喃:“可朕,就是想要大周江山與她都在!都在朕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