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字數:6278 加入書籤
卿自早醒儂自夢!
傾栩正喝茶,聞言一頓,放下茶杯悄悄聽他們講話。
那個講方言的矮夥計道“我啷個曉得嘛,我上個月才來,當然不曉得這些喲。那個縉王妃,原來是我們鎮裏頭的人?”
那個瘦夥計知道得多,見有人不知情形,頓時眉飛色舞地講起來“對,縉王妃出閣之前,就是咱鎮上抬棺的晉家的女兒,叫做晉陳。她一年前嫁給了縉王爺,當時縉王爺可是八抬大轎,親自把她迎回了縉王府啊,當時皇上都賞賜了晉家呢!那個風光啊,給咱鎮大大地掙了口氣啊。”
一個禿頭夥計道“這麽說,那時縉王爺還是很疼這王妃的,可是為什麽半年後王妃就死了呢?”
瘦夥計語氣一頓,突然放低了聲音道“這事不大光彩,說來話長”
一眾夥計一臉“我都懂我都懂”的表情,連忙挨過去湊著耳朵聽他講。
坐在一旁的傾栩聽不清他在小聲說什麽,就往那個方向傾了傾身子,還是聽不清,再傾了傾,結果一時不察扯到了背後的傷口,疼得身子一縮,頓時失去了平衡,“咚”地一聲砸到了地上。
一眾夥計們被聲音嚇了一跳,紛紛回頭,見傾栩倒在地上,連忙手忙腳亂地圍著她七嘴八舌地喊仙姑。
傾栩一時間不知怎麽辦,正想從地上爬起來,突然一個白衣人猛地撥開人群,把她一把抱起來。
傾栩沒掙紮,隻是略不好意思地道“言公子,我起得來的。”
言疏一言不發,把她放回桌子上,把藥膏從懷裏掏出來遞給她。
傾栩接過還帶著餘溫的藥膏,看他臉色似乎不大好,隻好問“你怎麽了?”
言疏沒答,盯著她一直看。
周圍的夥計們突然咳起來,有些尷尬地走開,坐回去繼續聊。
傾栩回過神來,抓住一個夥計道“等等,你們剛剛講的什麽,能不能給我也聽聽。”
她抓住的正是那個無所不知的瘦夥計,瘦夥計愣了愣,奇道“仙姑你”
“你剛剛講得我都聽入迷了,我也想聽。你講得特別的,特別的”傾栩絞盡腦汁想了個詞,“驚心動魄,不對,是動人心魄。”
瘦夥計仿佛受到了鼓勵,露出羞澀的小表情“仙姑過獎,既然仙姑不嫌棄,就過來和我們一起坐吧。”
於是傾栩成功地擠進了他們那桌,一桌八個人正好整整齊齊的,坐滿了。
被落在一邊的言疏總算忍不住了,過去捏了捏傾栩的臉把她的注意力重新引回來,道“喂,傾栩,你把背上的傷包紮了再聽。”
誰知傾栩伸手拉他跟自己擠坐在一起,豎起食指抵在柔軟的唇上,在他耳畔認真地“噓”了一聲,清澈的眼眸近在咫尺,像兩汪清潭,流轉著細碎的光芒。
言疏一時間看呆了,愣在那裏不動。直到那個講方言的矮夥計指著他道“喂,客官,全坐在一起很擠哎,你怕是還是走開點喲。”
言疏有些惱了,咬牙向他道“閉上你的豬嘴。”
一桌人除了傾栩全都狂笑起來,笑聲震天響。那瘦夥計笑得直拍桌子,被罵的矮夥計反倒笑得還最歡,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
傾栩不解,這有什麽好笑的,不就是說了句豬嘴嗎?
等眾人都笑完了,那瘦夥計才接著講道“話說那縉王妃嫁入縉王府,本是千嬌百媚,集萬千寵愛於一身。誰知這才半年,正是夫妻情深之時,突然!”瘦夥計猛一拍桌,像是拍了塊驚堂木,“某夜宮中捉拿一個小賊,那小賊蒙麵黑衣,深夜盜取我們故滄國的軍事機密,結果被宮中巡夜的侍衛發現,在打鬥中不慎弄掉了麵紗被侍衛看見了臉,然後帶著軍事機密的卷軸逃掉了。後來侍衛們畫下那小賊的臉發出通緝令,結果你猜怎麽著?”
言疏很不給麵子地催促道“誰要猜啊,快點說。”
瘦夥計斜睨他一眼,道“閉嘴。我又沒問你。”
傾栩心中微訝,這夥計也太耿直了吧?
瘦夥計見沒人搭腔,隻好繼續道“結果發現,那畫像上的小賊,竟長得和縉王妃一模一樣!於是官府搜查了縉王府,結果居然在縉王妃的首飾盒裏發現了卷軸!”
傾栩思索道“這下證據確鑿,確實百口莫辯了。”
“不僅如此!”瘦夥計激動道,“還在縉王妃的首飾盒裏發現了數封敵國將軍徐軼的親筆信,從時間上看應該是從很早就開始了,也就是說,縉王妃原來一直在叛國!”
“敵國?”傾栩提問道,“哪個敵國?”
瘦夥計無語道“越岐國啊,就是這幾年和我們故滄國交戰的那個越岐國啊。”
傾栩道“哦哦,你繼續你繼續。”
瘦夥計便繼續道“原來縉王妃和敵國的定國將軍徐軼私通啊!!怪不得從去年起,越岐國攻打我故滄國的時候就知曉我們所有的兵力戰況,我國屢戰屢敗,原來是因為縉王妃叛了國,偷走了我軍的重要消息,然後傳遞給了敵國。”
眾人正驚歎,一旁言疏插嘴道“等等,你們一直在講縉王妃,縉王妃到底是誰?”
瘦夥計正講在興頭上,聞言直接不滿地對他說“你不知道就先閉嘴嘛。”
傾栩看看二人,若有所思。
“縉王爺得知此事後,那個痛定思痛痛心疾首啊!他深愛著縉王妃,唯她一人再不另娶,本是一段佳話,誰曾想卻出了這樣的事。據說縉王妃對此事絲毫沒有辯解,像是已經認了命。最後皇上知道了此事,龍顏大怒,判了縉王妃萬箭穿心之刑。縉王爺上奏請求親自行刑,他一箭射死了縉王妃。自此,紅顏禍水,香消玉殞了。”
眾人一陣唏噓。
傾栩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再三確認道“是縉王爺親自給晉陳行的刑?他殺死了她?”
言疏大驚“什麽玩意兒?晉陳?!”
瘦夥計沒理言疏,回答傾栩“對,屍體一把火燒得隻剩一點骨灰了。縉王爺還把那骨灰帶走了。”
傾栩垂下眼睫。
半年前還寵之如命,半年後卻親手將她變成了一捧灰土,這究竟是恨之入骨的愛,還是愛之入命的恨?
言疏一時間接受不了,追著問道“哎哎,晉陳是你們鎮上的什麽人呐?”
瘦夥計道“晉陳也是個可憐人。她是晉家的幺女,自出生起從未出過門,十八歲那年晉家某天夜裏突然起了火,一家幾十口人都命喪大火中,隻剩了個晉陳大難不死。唉,也是慘呐,那晚他們家連貓都燒得沒了,卻偏偏留了她一個人下來。”
傾栩道“那你們可有誰見過晉陳?”
眾人紛紛搖頭,瘦夥計道“王妃出嫁前極少出閣,幾乎沒人知道她長什麽樣。”
言疏又道“那她是怎麽遇上的縉王爺呢?”
瘦夥計難得地語塞,卡了半天才道“我怎麽曉得,這個你問誰都不曉得嘛,除非你去問晉陳本人,不過她死了這麽久了,估計已經投胎了吧。對了,縉王爺這幾天不是來鎮上了嗎,有本事你問他唄!”
傾栩聽到這裏,心中思緒萬千,幾乎想要去找晉陳一問究竟。言疏一眼就看出了她的企圖,逮住她道“你想都別想!先把傷包了好再說!”
傾栩無奈道“唉,這麽凶做什麽。我又不是小孩子。”
言疏難得凶一回,收了平日裏吊兒郎當的樣子,厲聲道“你要是不把你的傷養好了,我就不讓你出這個門。”
傾栩頗為意外地看看他一本正經的臉,眨了眨眼,道了聲“行。”
夥計們曖昧地看了看言疏,吹著口哨歡快地散了。
隔了幾天,傾栩的傷總算是開始愈合結疤了。
黃昏的時候,傾栩想吃無花果幹,言疏便拉著她從酒眠來出來。餘輝灑在二人身上,照得他們的衣衫泛著淡淡的金芒。
傾栩總算是換下了她那可憐的道袍,穿上了一身男式的鴉青色袍子,領口織著墨色的邊,兩個寬大的袖子白如初雪,繡著淺淺的青白色竹葉紋路。頭發隨意地挽了個流蘇髻,挽上去的頭發橫插了根竹枝,散下來的頭發些許垂在胸前。
她左耳上有一滴晶瑩的水晶墜若隱若現,狀如淚滴,小小的如玉一般,綴在她的左耳上晶瑩剔透,像夜裏湖麵倒映出的星子。
言疏穿著白袍,上麵亦用青白的絲線繡著竹枝圖。他胡亂綁了個半束發,發帶編結著垂下雪白的流蘇穗子。一張如琢如磨的俊臉神采飛揚,眸間含著滿滿的笑意,唇角勾出一絲散漫,頗具幾分少年風采。
他側頭看向傾栩,後者一張小臉一如既往的白皙,在夕陽下染了點紅霞,看上去比平日裏多了些生氣,眉宇間沉靜淡漠,瞳孔剔透,整個人看上去清貴雅致。
“嘖,果然是人靠衣裝啊。”言疏目光肆意地上下打量她。
傾栩微微偏過頭,笑道“如何?”側首的刹那,漫天的霞光都失色。
言疏讚許道“不錯不錯,比你那又白又破的道袍好看多了。”
傾栩揚了揚唇,不再多言。
言疏走了一會兒又閑不住了,靠過去腆著臉問“傾栩,我這袍子給你買的不錯吧?”
傾栩點點頭道“嗯,不錯。”想了想又問,“隻是不知為何,我穿的這件似乎與你穿的很相似?”
“這叫相配!”言疏得意道,“我就是特意買的成對的,你介意嗎?”
傾栩絲毫沒有覺得有什麽,坦然道“不介意。衣裳而已,什麽樣都無妨。”
言疏聽了,咧得大大的嘴角頓時收了回來,有些受傷地道“原來你覺得都無妨啊”
“嗯。”傾栩誠實道,“對了,你哪裏來的銀子買衣裳,客棧的錢都付完了嗎?你放心,待我傷好一點,我會想辦法掙錢還你的。”
言疏搖搖頭道“不用不用。江湖規矩,買東西不能讓女人掏錢。錢嘛,我有的是辦法。”
傾栩沒再說話,心中卻暗暗記下了這事,等傷勢好一點,她便想辦法還錢。
言疏自然不知道她的想法,一路哼著小曲兒走,一會兒看看傾栩的袍子,一會兒又看看自己的,心情莫名的好得不得了。
走到一個街口他倆停了下來,這裏不知何故擠了很多人,一個個的墊著腳尖伸長脖子,似乎在拚命地想要去看什麽稀奇的東西。
言疏走過去,拉了一個人群外圍正蹦躂著想湊熱鬧的姑娘,問“哎,姑娘,你們看什麽呢?”
那姑娘被他拽得停下,一臉的不耐煩,一回頭看見言疏的臉,到嘴邊的話立即咽了回去,一手把發絲挽到耳後,作出嬌羞狀道“公子有什麽事問人家嗎?”
言疏“就是問一問,你們都擠這看什麽呢?”
姑娘風情款款地拋了個媚眼,才道“公子不知道嗎,前麵是前幾日才到鎮上的縉王爺宇文洺,正坐著馬車路過呢。”
言疏一喜,轉頭對傾栩道“傾栩,晉陳她男人哎,把她燒成骨灰的那個縉王爺呀,我們追過去看看他長什麽樣子吧。”
傾栩還未說話,言疏就拉著她跑向另外一條巷子,想從另一個方向去追縉王爺的馬車。身後,那姑娘嬌聲大喊
“公子,你跑錯方向啦,那邊是死胡同啊!”
